章 愛的沮喪

第二章 情感饕餮

第三章 隱婚時代

第四章 遠大前程

第五章 風起雲湧

第六章 秘密婚禮

第七章 禍起蕭牆

第八章 婆婆來了

第九章 初為人母

第十章 月子驚魂

第十一章 新媽上崗

第十二章 百日戰爭

第十三章 飛來橫禍

第十四章 冰山暗流

第十五章 同床異夢

第十六章 道德困境

第十七章 四面楚歌

第十八章 丑聞曝光

後記

前言

2010年10月9號的凌晨三點，我躺在自己的床上忍著陣陣襲來的劇痛（那時候以為這就叫劇痛，後來發現隻不過是剛開始）翻來滾去，後捅了捅身邊呼嚕打得山響的老公胖同學，告訴他“我可能快生了”的時候，壓根沒想到那一天會成為我人生的分水嶺。


因為整個孕期都一帆風順，所以即使我是個入行長達12年的職業編劇，後面的故事也完全沒猜中一星半點。當天晚上11點27分，我的兒子降生了。生下來的哭聲細微，接生的醫生笑著告訴我，“你兒子性格挺綿的”、“一切正常，放心吧”。所有的育兒書上都告訴我，在經歷了一天的自然分娩的掙扎痛苦之後，這會是一個安然入睡的夜晚。然而現實遠比書上的文字精彩。我兒子就睡在我身邊，他是個奇異的存在，我並沒有因為生了他就驟然感到爆棚的母愛，他哼哼唧唧卻發不出哭聲，而隔壁病房的孩子哭得蕩氣回腸——這一切都讓我感到隱隱不安。我不知道什麼地方不對，但是一切都跟書裡寫的不一樣。


孩子出生18個小時後，在我母親和匆匆趕到的月嫂的建議下，我老公開車帶著母親和月嫂抱著我隻有18個小時的兒子趕去了兒童醫院。她們說什麼也不放心孩子那微弱的哭聲，決定去查查，好讓自己徹底安心。一個小時後，我老公打電話告訴我，兒童醫院人滿為患，他們在旁邊私立的新世紀兒童醫院花了很多錢做了一繫列聽起來很嚇人的檢查，醫院叫他們把孩子留下來住院——孩子患了新生兒肺炎。


我懵了。我不知道這種狗血的事情怎麼會發生在我身上。特別是在孩子出生前的十天，為了迎接拋家舍業特意退休從西安過來幫我帶孩子的母親，我花掉全部積蓄，又向親友挪借了一大筆錢，在我們小區裡買了一個小戶型的公寓，那一刻我甚至拿不出給孩子在私立醫院住院的押金！


書上都說月子裡的產婦不能流淚，我在生完孩子後的18個小時就號啕大哭了一場。哭完了，我打電話向朋友借了幾萬塊錢救急，接著打電話低價賣掉了一個當時正在寫的電視劇故事大綱，因為擔心孩子出院以後沒有母乳，自己拿著一個吸奶器拼命地吸呀吸。我估計我是整家醫院裡沒有任何家屬陪護的產婦，因為所有的家屬都陪護孩子去了。我是應該陪在他身邊的人，然而我隻能躺在一張一米寬的床上，對著一個德國產的吸奶器，集中意念和全部勇氣做著困獸之鬥。


狗血的故事到這裡還沒結束。產後28天，因為我媽媽的育兒觀跟當時的月嫂不一樣，月嫂在抵觸情緒之下護理不當，我兒子感染臍炎，再次住院。熟門熟路的新生兒病房主治醫生告訴我：“你兒子不到一個月已經感染了兩次，以後很可能養不活。”我很難描述我那一刻的心情，恐懼，憤怒，否認，想打人，想哀求……還是別的什麼。我隻知道我指甲掐到肉裡去了。那一刻，我忽然意識到我是愛他的，我那樣愛他，愛他已經成為我的責任，成為我必須勇敢、必須堅強、必須努力、必須堅持到底的一件事。是的，那一刻我懂了什麼叫沒有愛就沒有恐懼。對我來說，在我33歲的這一年，生活教會我的是另一句話——沒有恐懼就沒有愛。


寫完這本書的今天，我兒子還有差不多一周就一歲五個月了，身高體重發育正常。我覺得他非常聰明，理解力超群，但是依然不太會說話，走路經常磕磕踫踫；我仍然是個新手媽媽，像每個新手媽媽一樣，為所有這些跟別的孩子不一樣的地方焦慮著急。因為一直在賺錢還房子貸款，我始終沒有帶兒子睡覺，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他比一般孩子更加認生的根源。我常常內疚，覺得如果我不是一個那麼忙、那麼熱愛工作，就像愛他一樣愛工作的媽媽，也許我兒子會是一個成長得更加好的孩子。但是誰知道呢，日子比樹葉還要稠，生活本身有趣的部分，就是你永遠也猜不中它下一步又會出什麼幺蛾子。


要說明的是，這個故事的緣起是某一天我在一個在投行工作的朋友的博客裡忽然看到了她懷孕的消息。她女兒比我兒子小幾個月，共同的母親身份使我們分享了彼此的故事。她的經歷給了我創作這個故事以極大的啟發和靈感，在此向她和她的家人表達我的感謝。


如果可能，我願意把這個故事獻給所有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竭盡全力在家庭和事業中尋找平衡的母親們。在你們身上總有某些像妊娠紋一樣永遠不為人知的傷疤，然而我知道，對於那些為了家人英勇奮鬥的女戰士們來說，傷疤使我們的生命豐盛、滿足、平安喜樂。 

章 愛的沮喪

來自西安的莊惠芬女士整個上午已經往北京打了不下十個電話。其實，這本該是個平靜如常的清晨，退休教師老莊和老伴老葉，應該在曲江附近遛個早，喫個飯，買個菜，看會報，做中飯……直到早晨六點被外甥女的越洋電話打斷，莊老師這纔從地球另一端得知自己引以為傲的女兒，居然失戀了！是的，居然！


莊老師的反應是生氣：王鵬鵬憑什麼甩曉玲呢，王鵬鵬有哪裡好呢，不過就是個死讀書的——雖然之前莊老師一直認為王鵬鵬學歷高有前途，但鋻於他和曉玲已經分手，莊老師便轉而認為“他也沒什麼好”。


接著，是心疼，曉玲為什麼不告訴自己呢，這孩子，什麼事都要自己抗。莊老師經歷了人類情感上遭遇傷害事件的幾個必經階段，質疑，憤怒，傷感……她不斷地撥打女兒的電話，發現曉玲居然關機了。


雖然葉老師深知曉玲不會出什麼事兒，但他也安慰不了心急火燎的老伴兒。葉老師研究了一輩子唐史，對中國古代女皇帝那段尤其門兒清，但他承認，自己不懂女人。他想引經據典安慰莊惠芬，但莊老師一邊打著電話，一邊一句陝西話就把葉老師的千言萬語堵回去了：


“你再刨說話咧，你兩個都肆哈慫！”這句話，翻譯成白話，大意應該就是，你媳婦我已經真的怒了，趕緊閉嘴吧蠢貨！

於是葉老師隻好默默地閉了嘴。

其實莊老師這話也不盡然，至少，在葉曉玲前25年的人生字典裡，“挫敗”這個詞，是作為附錄，放素周期表、古中國地圖後面的補遺詞彙中的。哈慫，講文藝一點，是他者的生活。隻是，翻開葉曉玲的人生字典，你會發現，素周期表和古中國地圖之前的正文部分，隻有一頁，寫了一個等式：


付出+努力=結果+回報。

這個顛撲不破的勵志信條，在葉曉玲25歲的生日當天，被擊得粉碎……

北京春天的夜晚，四處洋溢著生機勃勃的青草香與沙塵暴的土腥味。關於這個生日，曉玲是做了充分準備的。她先是給男友王鵬鵬發了短信：我今天要加班，然後打電話給自己團購的西餐廳定位，又直奔商場用半個月工資買了一塊Emporio
Armani男士手表，接著打車直奔男友的研究所。

曉玲天真地以為，這樣就可以既不讓男友在經濟上捉襟見肘，又可以給自己一個浪漫的生日。像千萬個小學戴三道杠，初中到大學一路團支書的女孩兒一樣，葉曉玲的人生充滿了正統的成功。她是西安古城大學教師子女裡個會說話的，古城大學附屬幼兒園一個三歲就上臺表演講故事的，當年西安市文科高考前十，在人大讀了金融繫還保送研究生，畢業又直接考進了國內數一數二的投行豐盛證劵，一入職就被派到順義出差，在郊區待了不到三個月因為表現突出被公司出名的女高管Mary張點名調回總部，從此過上了讓無數普通人好奇的過勞死事件層出不窮的白骨精投行女的生活。


她馬不停蹄地生活，白駒過隙地成功，時光荏苒不經意間成就偉大前程。如果說的不如意，就是青梅竹馬的男朋正度過人生中窮丑矮的幾年：研究生畢業直接上了博士，研究的是類似“假如人類在火星定居會遇到哪些社會問題”的純理論問題。一開始，兩個青年人都為曉玲找到一份薪資優渥的工作高興。但很快，曉玲就發現這種高興是短暫的，女高男低的痛苦纔是永恆而持續的。


曉玲從研究所當著其他研究生的面打車接了男友直奔飯店，牛排紅酒過後掏出了那塊送給王鵬鵬的慶祝手表，笑著說：“我想過個不一樣的生日，所以，我送你一件我的生日禮物。”


王鵬鵬沒有接那塊手表，深深一口氣，出乎曉玲意料地說：“咱們還是分手吧。”這一晚上的經歷，給他的感受並非驚喜。穿著帆布鞋、牛仔褲的他，在身著職業套裝的曉玲正對面，默默地伸手把包裡那瓶疊了一個月準備送給曉玲的川崎玫瑰又使勁往書包的深處塞了塞。


曉玲還在微笑著，她的情緒沉溺在送給戀人禮物的喜悅中：“啊？”

王鵬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無法承認是自尊心讓他不肯再繼續這場戀愛——那樣也太不帶種了，於是話到嘴邊變成了：“我對你……沒感覺了。”


曉玲愈發糊塗，同時有點憤怒：“你到底在說啥！”

鐵了心的王鵬鵬卻有種倔驢的強硬：“我跟你就好比是計算機語言裡的1023和1024，看起來沒啥區別，其實差著一個整。咱們倆不合適，還是分開吧。”


如果換做別的姑娘，可能會一哭二鬧三上弔，即便分了手也會電話短信EMAIL轟炸不斷。但曉玲不同，這事兒對於她來說，好比復習了一個月英語，到考場上發現考的是非洲土著語，她愣在當場，都沒想過跟監考老師疑議一下。


望著王鵬鵬蹬自行車遠去的背影，葉曉玲崩潰了，她壓根沒有想到會有挽留那一說，就好像她從不撒謊、從不作弊、從不耍賴、從不允許自己對自己通融。在曉玲的世界裡，分手怎麼會是想要被挽留呢？否定怎麼會等於肯定！她當然也沒傻到相信對方是為自己好的鬼話。她堅信，王鵬鵬找到了別的女人或者僅僅是四舍五入的七年之癢提前到來，不然，為什麼相愛六年半，隻有今天，王鵬鵬提出分手。於是，那塊手表，至今還靜靜地躺在曉玲抽屜裡，每一秒都在嘲笑著她青梅竹馬的愛情。


這天晚上，曉玲在博客裡寫了這樣一句話作為結束語：“扛過了高考、扛過了異地戀、扛過了時間，卻終於抗不過現實。”沒想到，這句話卻正好被她遠在美國的表姐看到，並準確捕捉到了關鍵信息。還有十二個小時，曉玲將開始她噩夢般的人生。


第二天上班時，曉玲次向室友借了化妝品，照著網上的化妝教程，給自己哭腫的眼睛畫了一個有點笨拙的妝。看著鏡子裡金剛鸚鵡一樣的女孩，曉玲更加難過了：原來揮著翅膀的女孩，也分天使之翼、魚翅、雞翅，自己不過是個不會化妝也敢分手、揮舞著雞翅就想一飛衝天的棄婦。原來一切都在她的計劃中，好好工作，二十七八歲跟王鵬鵬結婚，生孩子……如今，她隻能45度角仰望天空等待下一個張王李趙。隻是，即便總會遇到一個新的什麼人，她還是忍不住一路哭到公司。


早晨七點半，辦公樓裡還很冷清，曉玲尷尬地低著頭走過每一扇能反射倒影的玻璃門，盡量不去看自己化過妝的臉。作為一個投行新丁，曉玲的主要工作就是坐在辦公室裡，協助senior上網搜集一些數據，這個工作有點像她研究生時寫論文，隻不過，她不負責寫，她隻負責資料彙總。之前，曉玲並不能說有多麼喜歡這項繁瑣的工作，可今天，她無比熱愛，至少可以找借口躲在格子間一天不出來。她連紙巾都帶好了，沒準自己什麼時候會哭呢。


曉玲醞釀好了情緒一頭扎進辦公室，眼淚掛在眼角推開了門，再一個托馬斯大回旋抽一下鼻子，把那滴眼淚生生憋了回去——自己的頂頭上司Mary張此刻正一臉憔悴地坐在自己的工位前，看起來有點怒氣衝衝地對著曉玲的電腦


“Mary！”曉玲緊張了，仿佛Mary張手裡拿著的是自己還沒檢查過的作業，她這纔想起自己昨晚走得太匆忙，忘了關電腦。

沒想到Mary張抬起頭，看到曉玲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笑了：“我電腦出了點問題，看你的沒關，就用了一下。不錯，工作做得很認真，看來這一個禮拜適應期，你已經完全熟悉項目了,妝化得也……要不你等會去我辦公室拿個卸妝液，你不化妝就挺好。今天跟甲方開會，你跟我去吧。”


Mary張站起來，身上還穿著昨天的套裝，好像是一夜沒有回去：“我回家換個衣服，你自己打車過去。知道在哪兒吧？”

曉玲忙不迭地點頭，側開身讓Mary從狹窄的通道上擠過去。兩人擦肩而過的瞬間，曉玲隻覺得對方身上的香水後味很女人。Mary張對曉玲笑了笑：“還沒喫早飯吧，等會兒先自己去喫個飯，不然扛不住。別忘了卸妝。”


那一顆醞釀好的眼淚，早在下眼瞼結膜深處蒸發殆盡。曉玲匆忙找個鏡子，裡面的自己，已經徹底變成煙熏鸚鵡。看著這樣的自己，曉玲笑了，眼淚卻又抑制不住地留下來。


Mary張在門口回頭看了一眼曉玲，輕輕嘆了一口氣，年輕多好啊，至少還有失去的勇氣和重新開始的時間。她低頭掏出手機，回短信給一個沒有名字的號碼：“我是不會放棄女兒撫養權的。”


曉玲並不知道，她分手的消息已經通過的網絡與遠在美國的大表姐傳到了古城西安。整個上午，她匆匆忙忙地開會，帶著微笑應對各路人馬。會議上，曉玲隱約覺得客戶企業中的國有股權在轉讓時沒有按規範的流程走，存在一定瑕疵。但看看Mary，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似乎一點都不著急。曉玲有點坐不住了，她瞬間團支部書記附體了，覺得既然Mary如此看重自己，那麼自己也不能辜負她的信任。休息的時候，曉玲特意跟著Mary張去了廁所。廁所人不多，曉玲在洗手臺磨嘰到人都走完了，攔住Mary張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沒想到Mary卻一點都不喫驚：“這個我知道。”

“那……”見Mary沒有接茬兒的意思，曉玲更加著急。

“這個項目我心裡有數，轉讓過程比較復雜，僅憑企業介紹是不夠的，咱們看到資料後再做討論吧。“Mary洗完手，輕輕甩了甩，沒想到，一滴水濺到了曉玲身上。Mary掏出紙巾幫她擦干淨，半玩笑地說，“對不起啊，葉老師。”


曉玲有點尷尬，自己以為發現了問題，沒想到，領導比自己先想了好幾步棋。曉玲對著鏡子照了一下：自己神秘兮兮追過來指出一個別人早就知道的事情，會不會特別孩子氣呢。曉玲沮喪地吹了吹自己的劉海兒，讓領導喜歡自己，還真是難啊。


沒想到，會後Mary張分配任務的時候，居然讓曉玲來寫招股書中董事、監事、高管與核心技術人員那節，也就是大家常說的“董高監”。曉玲感到自己的心快要跳出來了，這一刻，她終於體會到了1023和1024的區別：寫簡歷看似無關緊要的工作，對於投行來說卻截然不同，項目報告作為一個嚴密的繫統工作，隻有有經驗的人員纔有撰寫的資格，而曉玲，作為一個新人，居然得到了這樣的認可。當然，這也意味著更多的獎金。這樣看來，雖然笨拙，但Mary張也並沒有討厭自己。


這一天，過得真是風生水起。下午回到公司，曉玲草草扒拉了兩口飯，纔想起自己的手機調了離線，在躲什麼，她自己也不清楚，心裡隱隱地期待王鵬鵬會打電話來，又有些怨念地認為對方既然這麼絕情，就永遠不要再聯繫好了。


也許是網絡延遲，手機剛打開的三分鐘，死一般的寂靜。就在曉玲有點失落的時候，手機鈴聲大作。曉玲拿起了手機，二十多個未接來電，頁全是表姐。正在曉玲準備回撥時，表姐的電話又打進來了，不無擔憂地說：“曉玲，你可算開機了！我昨天看你博客了，別太難過了……另外，趕緊給你媽回個電話，她肯定要急死了。”


曉玲看了一下表，北京時間下午一點五十，是什麼樣的精神支持著遠在紐約的表姐凌晨一點還堅持不懈地給自己關機的手機打越洋電話？的八卦精神啊。曉玲懂了：表姐一定是看了自己深夜時發的微博，又告訴了自己老娘。曉玲繼續往後翻通訊記錄，果然，後面幾頁的未接來電都是莊惠芬的。


曉玲拿著電話躲進茶水間給母親打電話，莊女士先是數落王鵬鵬這個人的種種不是，繼而告訴曉玲談了快七年，對方再怎麼不對，也得從自己身上找點原因，不能使小性子，說分就分了。曉玲嘆口氣，告訴莊女士自己的推測，王鵬鵬可能是喜歡上別的姑娘了，不能哪會這麼突然，說分就分。莊女士頓時火冒三丈，當機立斷就算對方跪著求，也不許回頭，立馬就要給曉玲安排相親，認識新的男孩。


曉玲跟母親絮絮叨叨的同時，聽到隔壁會客室好像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不由支起一隻耳朵，聲音很不清晰，像是從傳聲筒裡傳出來的，但應該是是Mary張和兩個男同事在聊天。Mary張告訴其中一個人，自己新帶的小姑娘業務不錯，挺有前途的，準備好好培養。一個粗嘠的男人聲音借著這個由頭，擠兌了另一個人幾句，說他待下屬太好，有點像容嬤嬤對皇後。被擠兌的是一個聲音低沉好聽的男人，居然沒有反駁。雖然幾人的對話本就波瀾不驚，隔著玻璃門更是聽不出感情，但曉玲想像，如果這是三個都跟Mary一樣是SVP級的，那被擠兌的那個，此時一定非常窘迫吧。她覺得自己撞見了別人的尷尬，想趕緊走掉，母親卻在電話那頭痛心疾首地用陝西話說到：“傻女子，你就聽我一句話吧。”


其實莊惠芬平時生活中很少說方言，但著急的時候總會蹦出那麼幾句，好像陝西話更能表達情感一樣。

曉玲急於結束這場內外形勢都很緊張的通話，忙不迭地說：“媽，我正上班呢，晚上回去再說。”

這時，一個表情凝重的男人，從會客室裡走出來，正好看到鬼鬼祟祟的曉玲。曉玲尷尬極了，忙拿起桌上的袋裝咖啡撕開就往紙杯子裡倒。


男人看了她一眼，遞給她一個攪拌棒：“你習慣挺特別的。”聲音低沉好聽，正是剛纔被擠兌的那位，臉上不慍不怒，一臉泰然自若就像挨擠兌的不是他一樣。


曉玲低頭纔發現，自己正用力撕開一包袋茶。葉曉玲的臉騰的一下就紅了，她在心裡暗罵自己怎麼如此笨拙，這下可好，就算沒想偷聽，也會被人家認為是故意偷聽的。


這時，會客室裡的另外兩個人走出來，Mary張看到曉玲，有些驚訝，她沒想到曉玲會跑到這裡偷聽他們的談話，雖然她在跟其他SVP表揚曉玲，但此時，葉曉玲認真又踏實的形像在她心中有一點瓦解了：這個女孩子，也許蠻有心機的。


“你在這裡干嗎？”Mary的口氣中帶了一點質問。

曉玲不知自己該作何反應，端著沒加水的紙杯子，拿著攪棒攪了攪干茶葉。

這個男人輕輕地把曉玲往飲水機前推了推：“幫我加點水，要熱的。”繼而轉過身訕訕地對Mary說，“用一下你的人，不至於這麼緊張吧。”


Mary張發現曉玲不是在偷聽，這纔釋然：“關一禾，你不是吧，被高山擠兌了兩句就拿架子了，我的人可不是來給你倒水的。”

曉玲背對幾人，聽得真切。關一禾！這個名字好熟悉，自己剛進公司被派到順義出差做項目的時候，就聽說了——公司有前途的SVP，一年內考到了別人好幾年纔能拿下的準保代資格，手裡正做著目前全公司看好的生生果業上市項目，項目一完成拿到保薦代表人資格不說，獎金成幾何級數增長……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長得帥，而且還沒結婚。


曉玲轉身遞給關一禾茶杯的瞬間不由仔細打量了關一禾一番：他看著很親切，很踏實，真難想像辦公室裡被人訓的那個也是他，能訓他的該是什麼level的人啊。曉玲緊張地對關一禾笑笑，關一禾看著滿是茶葉末的茶杯，眉頭緊蹙。


Mary張上前一把奪下茶杯：“曉玲，快回去干活吧，老關就愛開玩笑，你下次不用理他。”

曉玲趕緊感恩戴德地走了，隻是她心裡湧出了翻江倒海的困惑：他為什麼要幫我？

說起來，關一禾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幫曉玲。從辦公室出來，他和眼鏡男高山火速趕往機場，奔赴貴州。關一禾並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隻不過，剛纔在茶水間裡看見曉玲，覺得這個新來的女孩子看起來那麼慌張，那麼不知所措。


關一禾看著窗外發愣的樣子讓高山誤讀了，高山嬉皮笑臉地拍拍關一禾的肩膀：“老關，晚上招待老趙去放松一下吧。”

關一禾雙眉緊鎖：“省省吧，你有這精力，不如寫寫報告。”

高山不以為然：“你跟Mary分手之後就再沒有別的女人了吧？你是想立貞潔牌坊啊，還是認床啊？人家婚都快離了一次了，都孩兒她娘了。”


關一禾把小窗板拉下來：“天天忙著做項目，哪有時間戀愛。”

“不戀愛不等於沒姑娘啊，況且，報告寫再好，客戶不配合，證監會不通過，還不都白搭。現在誰看數據啊？中國干咱們這行的多了，找誰不一樣。關鍵還是得靠軟實力，把關繫理順，比什麼都重要。老趙是什麼人，退伍軍人，從走街串巷水果檔開始的創業路，你跟他講數據，笑話。”


關一禾把頭轉過去：“所以他纔需要我們幫他上市。行了，要是你那套行得通，你當初能出這麼大事兒？”

高山被關一禾這麼一說，面子上有些掛不住：“老關，我跟你說了多少次，我是遇人不淑被人整。這麼多年的兄弟，你還不了解我麼。”


關一禾笑了：“我了解你，所以我纔勸你進豐盛，你的能力，不是小券商能留得住的。”說著，關一禾把頭又往椅背深處靠了靠，“你趕緊再給公司打個報告，多弄幾個人過來，好是完整跟過一兩個項目的，貴州太缺人了，這麼搞，什麼時候能拿下六盤水？”


高山應承著，思緒又飛到別的地方去了：如果當時自己大學畢業不是看重那點高工資進了小券商，憑他高山的實力和腦子，現在的職位肯定在關一禾之上。飛機顛簸了一下，高山也閉上了眼睛，心中慨嘆：歲月讓每一個當年的牛逼終在現實的洪流中丟了牛，王二小的故事就是一個巨大的隱喻。


那天晚上，葉曉玲加完班回家已經十點多了，打開電腦，MSN上有一則提醒：“ERIC”請求成為您的聯繫人。點開資料一看，高山？跟自己一個公司的。不認識。葉曉玲遲疑著點了接受，MSN熟悉的提示聲音響起，眼鏡男頗顯文藝的大頭貼在熒幕那一端向她say
hello：嗨！睡了麼？

曉玲看到這個頭像，想起來了：這不是白天在茶水間擠兌關一禾的那個人麼！曉玲後來知道其實他不是關一禾的上司，隻是關一禾的手下，一個手下，居然敢當著另一個女上司的面擠兌自己的男上司，這人也不知道到底什麼路子，他加自己干什麼？


曉玲謹慎地在屏幕上打出了兩個字：你好。

“你好”，男男女女的故事，大多開始於這兩個字。此時的高山，正百無聊賴地躺在六盤水好的新鳳大酒店：貴州的夜真是寂寞啊，關一禾經手的項目，出了名的鐵血，沒有娛樂沒有女人連女同事都沒有，做的哪門子項目呢？要命的是，關一禾這樣的人居然可以在豐盛干得還不錯，高山愈發不忿了。想起白天關一禾布置的人事工作，高山當機立斷，給人事打電話，要了所有新員工的資料，把所有新女同事的MSN加了一遍，統一復制粘貼了同一句話：嗨！睡了麼！


隻有葉曉玲回了他。

高山看著曉玲證件照改的MSN頭像欲哭無淚。在高山的世界觀裡，女人分為兩種，一種一看到就會想到床，另一種隻會讓人想到鍋碗瓢盆，顯然，葉曉玲屬於後者，挺鄰家的。高山把曉玲默默地拖進了自己“瓢女”的聯繫人組。不過高山這人有一個巨大的優點，隻要是異性，不分長相，不分種群，不分綱目，他都聊得起來：“我們今天見過面的，在茶水間。”


葉曉玲不知道對方想干什麼，隻要硬著頭皮往下聊：“我叫葉曉玲。”

在高山忙著跟小姑娘聊天的時候，關一禾正在寫報告，他寫得很慢，思緒萬千，高山的話雖然很難聽，但不是沒有道理，自己真是單身太久了。不過，他找女人跟他做項目的要求是一樣的，寧缺毋濫，與其花小精力一個一個磕可能沒有結果的項目，倒不如花大精力磕精品。但什麼是精品呢？關一禾又實在不好歸納，項目的精品他很知道，女人，他真心不懂。


電腦忽然藍屏了，剛寫的一千字算是丟了。關一禾在黑暗中摸煙，後一枝也抽完了，他起身去找高山。他並不知道，此時高山連葉曉玲高中在哪兒讀的都摸清楚了。


“有煙麼？”關一禾開門見山。

高山就著窗外一閃而過的車燈，遞給關一禾一根煙。

關一禾點著煙，如豆的煙光居然燎痛了他的眼睛：“你快點跟公司要人，要男的，有經驗的。”

高山抓緊機會撒了個謊：“我已經問人事了，有經驗的，別的組肯定不會放，隻能要幾個新進來的小孩兒。”

關一禾聽罷皺著眉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行吧，那你找幾個能喫苦的。對了，不要女的。”

關一禾太了解高山的脾氣了，雖然高山是他多年的同學，但工作上，他對高山總有點不放心：高山熱衷捷徑，這在金融界，是挺危險的一件事兒。


關一禾猛吸一口煙：“豐盛和你們原來的公司辦事風格非常不一樣，我們隻談項目、數據。

高山滿不在乎地點點頭：“哥們兒你放心，生生果業是你保我進豐盛的個大項目，我肯定不能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

這時，來電了。關一禾滿意地點點頭，拿起桌子上的一袋茶葉，想了想，也學著曉玲的樣子撕開了包裝：“這麼喝得多牙磣啊？”

第二天清晨，葉曉玲是在手機電子女聲播報“莊惠芬”的來電中吵醒的。隔壁的室友顯然也被騷擾到了，重重的起床、洗漱的聲音弄得像剁肉。曉玲睡眼惺忪地接起電話，莊惠芬在電話另一頭激動地說：“女兒，你表姐給你介紹了個對像，條件挺好的，你今天說什麼也得請假去見見……”


曉玲強撐著睡意，半夢半醒地聽完了母親的背景介紹，就記住對方叫劉鼕，是個此人隻應天上有配自己算白瞎了一條漢子的完美男人。但相親，曉玲還沒有準備好：“媽，我不急，我離30還早著呢。”


“早什麼早，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懷你了，況且，你談一段沒準不合適，還得換，一來一回多耽誤時間啊。閨女，你聽媽一句勸，去見見，媽不會坑你的。”


事實證明，媽雖然不會，表姐就不一定了。曉玲倒是沒按母親說的請假相親，跟對方約了個下班的時間，在地鐵金臺夕照站附近找了個星巴克見面。劉鼕在身高、長相和經濟狀況上，跟表姐給老媽描述的沒有任何差池，隻不過，剛離了婚、比葉曉玲大十歲而已。對方見來了個女高中生一樣的小丫頭，也是一臉無奈，請曉玲喝了個芒果星冰樂，草草結束了會面。


曉玲拿著那杯凍得自己手疼的飲料，臉都笑僵了跟劉鼕在地鐵站告別。好像就是一夜之間，曉玲覺得自己一腳踩進了別人的故事，那個故事裡的葉曉玲跟人相親還被三振出局，那個故事裡的葉曉玲是永遠過不了證監會門檻的不良業績小企業。在那個故事裡，誰會陪誰到老，那都沒譜的事兒。這個故事，是像牙塔外面的世界，是另一個上學時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們的真實世界。


晚上回到家，莊老師的電話在七點半央視天氣預報結束後準時響起：“怎麼樣了？”

“沒怎麼樣，他剛離婚。”

“什麼，剛離婚？！你是不是弄錯了，莊文沒說啊。”莊老師不相信自己的姪女會介紹一個離異男給曉玲。

“可能我姐弄錯了。”曉玲懶得再爭。

“沒事兒閨女，今天你張阿姨給我介紹了一個她兒子的同事，也在北京上班……”

“媽我明天一早要準備會議材料，要不，咱明天再說吧。”

“不行，我都跟人小伙子聯繫好了，聽聲音挺沉穩的。不耽誤你上班，我替你約了你下班的時間，還在金臺夕照地鐵站。”莊老師一早料到女兒會不好意思，干脆幫女兒安排得妥妥的，她趁這個間隙瞅了一眼電視劇，心裡不由慨嘆：要不說這沒娘的孩子命苦，這種事，都得當媽的操心啊。


曉玲欲哭無淚：“媽，我離金臺夕照40分鐘路呢，今天是跟劉鼕約了個中間地點見面纔在金臺夕照的。”

莊女士有點不高興了：“反正你得去，媽媽都答應人家了，怎麼能言而無信呢。”

放下電話，曉玲整個人灌餅一樣平攤在床上，MSN清脆的提示音嚇了她一跳，是高山：在麼？喫飯了麼？

曉玲從床上彈起來，迅速地把自己的狀態設為離線，這纔長吁了一口氣。她想關了電腦，卻忍不住看了一眼王鵬鵬的MSN簽名：單身的感覺也不錯。曉玲氣憤地合上電腦，又打開，關了所有即時通訊設備，撥了路由器，一心一意地對著會議記要發獃。


接下來的一周，葉曉玲體會到了從未有過的壓力，組裡的項目已經簽約，曉玲能感覺到自從上次疑似偷聽事件之後，Mary張對自己欣賞中多了一點戒備，但Mary張還是依照承諾分配了任務：曉玲不僅要繼續整理底稿，寫董高監那節，還要不斷學習熟悉業務，要命的是，明明說得都是中國話，但聽懂其他同事們都在討論什麼並非易事——學校不教的，社會會教，隻不過方法就不是那麼因材施教了。


另一方面，莊惠芬女士也發揮了一個前大學老師的社交能力，全力發動三姑六婆後援團給曉玲介紹對像，當然，大部分是不靠譜的——隻有當你相且相過多次親，你纔會懂得生命誠可貴，是的，沒有後面半句。


把寶貴的周末浪費在跟一個次見面的相親對像騎自行車去密雲之後，葉曉玲徹底崩潰了，她不知道自己這樣的相親要持續到什麼時候纔好。揉著自己因疲憊、積水咯吱咯吱發出可怕響聲的膝蓋，葉曉玲給母親打了個電話：“媽，我不想再相親了，順其自然吧，我就算嫁不出去也不想再相親了。”


“閨女啊，不是媽逼你，你知道莊文當年是怎麼相親的？人家每周有計劃有節奏地見三個，一直相了兩年，見了快三百個，對你現在的姐夫一見鐘情。你看她現在多幸福，你以為愛情那麼容易啊？”


葉曉玲有氣無力地說：“媽，我要是見三百個男的，估計我就得轉型喜歡女的了。”

莊惠芬有點不高興：“這種玩笑能開麼！媽就你一個女兒，你怎麼能這麼傷媽的心呢。”電話那頭，莊惠芬短暫地沉默了一下，突然沉重地說要不我報個相親節目替你上節目去吧，我上周看有個老頭就替自己兒子上相親節目去了，真有一個姑娘樂意……”


“那都是假的，我不想再相親了！”

莊惠芬真的生氣了：“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擰……”

曉玲感到頭疼無比，看看手機，幸好快沒電了：“媽，我手機快沒電了，明天再說。”

放下電話，曉玲終於下定了決心，她打開電腦，聯繫了高山：“你們那兒真的經常手機沒信號嗎？那…你們組還缺人麼？”

在高山看來，這是一種暗示：自己幾天前曾有那麼一個階段想調戲一下這個小姑娘，沒想到現在她居然主動要求調過來。高山的心思活絡了，他回了葉曉玲一句話：你周一跟Mary說一聲，我馬上給公司打報告，估計問題不大，我們這兒正缺人手。


周一一大早，曉玲躑躅了半天，決定去找Mary張解釋一下。結果一進領導辦公室，曉玲就感到氣氛不對，對方一臉笑瞇瞇的似乎已經等她很久了。Mary張把一頁打印好的調組通知郵件輕輕敲在曉玲面前的桌子上：“回來時記得親自通知我，別總是讓人事通知我我的手下在干什麼。不過，現在你也不是我手下了。”


曉玲愈發慌張：“Mary，實在抱歉，我不知道關總那邊要人這麼急，我……”

沒想到這句話卻點燃了Mary張的怒火：“好像我是你直屬領導吧，為什麼你想調組不先跟我說一聲？”

是啊，為什麼？曉玲回過頭來想這件事，好像是自己提出要去的，但如果先跟Mary打招呼，關一禾那邊不接收怎麼辦。自己一提，貴州那邊就直接打報告到人事那兒，再被Mary知道，又得罪了Mary張……橫死豎死，有區別嗎？


曉玲不知道是怎麼出的Mary張辦公室，她有一種辜負了對方的感覺。平心而論，她很喜歡這個女上司。她不知道該埋怨誰，埋怨王鵬鵬不該跟自己分手麼？埋怨媽媽不該安排相親麼？埋怨貴州的報告打早了麼？埋怨自己不該偷懶，就算每周都要騎車去密雲，也要留在北京麼？


曉玲郁悶地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電話一秒鐘都沒耽誤地響了，行政通知她：飛機票定好了，下午就飛貴州。曉玲覺得自己該給Mary張發一封郵件好好解釋一下情況，結果寫寫改改弄了半個小時，終還是按了刪除鍵。葉曉玲還是認慫了，她收拾了一下辦公桌，整理好自己要用的東西，一言不發回家打包行李了。


Mary張在辦公室裡等曉玲的道歉等到心灰意冷，決定給關一禾打一個電話：“人我給你放走了，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明知道我這邊也缺人，你還要從我這兒調人。”


關一禾在電話那邊有些官方地回答：“用人的事兒，是高山負責的，他不知道你那兒的情況。”

“他不知道，你會不知道麼？你們是覺得我好說話吧。”

關一禾似乎不想把談話再繼續下去，清了清嗓子：“這次我謝你，替我鍛煉了隊伍，回去請你喫飯。”

Mary張大度地笑了：“算是來自前女友的福利吧。”

來自前女友的福利，多前呢？關一禾苦笑，如果是為了這樣的小恩惠，那不要也罷。前塵往事和工作關繫，真是讓人腦仁疼。關一禾看了一下表，給高山打了電話，安排他去貴陽機場接新同事。


和葉曉玲一起去貴州的，是一個入職一年叫安思危的男同事。他之所以到貴州去，據說是因為遭到同組同事的排擠。兩人認識不到一個小時，曉玲就懂了為什麼安思危要被排擠得遠走貴州。他簡直就是一個活的號碼百事通，公司哪位高層哪天因為犯痔瘡耽誤了跟甲方開會，他都能記得一清二楚。為此，他還自己改了一首歌《我在那角落一定犯過痔瘡》在公司裡偷偷地到處傳揚。


跟這樣的人一起旅行特別省電，不能發短信聊電話，不能聽歌，全程隻需傾聽。讓葉曉玲非常意外的是，她從安思危那兒聽到一個天雷的八卦：Mary張和關一禾搞過對像！


安思危看著曉玲驚訝瞪圓的眼睛，內心無比得意，外表假裝淡定：“你不知道啊？當年他們是豐盛的金童玉女，後來金童還是金童，玉女嫁了個企業家離開了公司，結果沒過幾年，玉女離了婚又回到公司來了，金童還是金童。”


“啊？這樣啊！你都看見了。”

“我怎麼會看見，我那時還在上學，我也是聽別人說的。”

曉玲登時覺得Mary張比自己認為的還要厲害，她反復回想Mary張和關一禾談笑風生的臉，自愧不如，如果是自己跟王鵬鵬有天再共事，自己一定按捺不住時時想給對方來個大背跨的心。


一下飛機，安思危就搭機場巴士，直奔省證監局辦事去了。曉玲在機場苦等公司來接自己的車。半個小時後，高山意氣風發地開車趕來。曉玲揮了揮手，高山衝曉玲點了點頭，拉起她的行李箱就往前走。


曉玲跟在後面忙不迭地自我介紹：“我是葉曉玲，你叫我曉玲就行。”

高山點點頭，笑了：“你沒有英文名麼？”

曉玲想了一下：“漢語拼音，xiaoling。”

高山打量了一下曉玲，一身運動裝，像個女高中生，但聊勝於無吧。他下意識地又掃一眼曉玲的胸部，嘆了一口氣。

曉玲不知道對方為什麼嘆氣：“怎麼了？”

高山趕緊岔開話題：“能喝酒麼？”

曉玲心裡打鼓：“不太會喝。”

高山：“那就是能喝了，那就好。貴州這邊沒別的，就是得喝酒，逢喫飯必喝酒。趙總你知道吧？”

曉玲趕緊點點頭，來之前，她已經把生生果業的材料全部仔細讀過了。

高山拍了拍曉玲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趙總早飯都要喝三兩白酒的。”

曉玲被陌生的男同事拍肩膀，感覺有點怪，但也說不出哪裡不妥。

上了車，曉玲發現，從貴州到六盤水的漫漫長路，她都要和高山單獨度過，心裡有點莫名的緊張。高山戴上墨鏡，拉下遮光板，扭頭看曉玲沒有繫安全帶，把手伸到曉玲身後，拉過安全帶。


這個親昵的舉動讓曉玲一驚，手忙腳亂的自己扣好安全帶。高山看著曉玲，暗自好笑：她居然臉紅了。這可不是高山心目中80後的正常反應——通常情況下，坐在高山副駕駛位置的女孩兒，都很享受這種被照顧的感覺。


車子駛離機場的一瞬間，曉玲有一種不好的感覺：中午走得匆忙忘了喫飯，現在有點暈車了。偏偏對方又一腳剎車一腳離合踩得正來勁，曉玲的胃在肚子裡皺成了一團。


為了轉移注意力，她和高山攀談起來：“咱們的老大是不是特厲害？”

高山心裡一邊想著怎麼把這個姑娘放倒，一邊有一搭無一搭地回答：“特厲害？”

“啊，我聽說了他好多八卦，一年考到保代資格什麼的。”

“哦，是麼？”

在馳騁情場的這些年中，高山總結了一套經驗：女孩兒都愛聊天，同時她們都不在乎對方聽沒聽進去，所以，隻要以贊同的疑問句結尾，一般都能聊很久。曉玲不知道高山有這一套聊天法寶，她趕緊找補：“我的意思是說，咱們公司的SVP辦事風格是不是都挺雷厲風行、嚴格要求下屬的，Mary經常批評我……”


高山瞅準機會超過一輛大客車：“Mary那是更年期提前了，老關是純嘴賤。”

聽高山這麼評論上司，曉玲嚇得直吐舌頭，她寧可自己什麼也沒聽見，也不願意卷進背後說領導壞話的私人關繫。

高山看出了曉玲的這種擔心，忽然想逗逗她：“我一早看不慣老關的辦事風格了。”

說完，高山看著曉玲。曉玲明白，這是高山在等自己的表態，或者是同盟，或者是敵人，曉玲抓緊了安全帶，胃裡愈發難受。

高山打定主意要玩到底：“你在公司也聽了不少老關的八卦了吧？”

咕嚕，曉玲緊張地咽了一口口水：現世報來得快，自己剛在飛機上聽安思危講了一點八卦，就下了撥舌地獄。這時，前面一輛車減速，高山光顧著聊天沒看見，一腳急剎車踩上去差點追尾。曉玲哇的一聲，吐了。


半個小時後，高山帶著剛吐了兩遭的曉玲在省道邊的露天大車店喫米線，灰塵暴土的貨車一輛輛開過，高山油光錚亮的皮鞋、潔白如雪的襯衣，不一會兒就蒙上了一層老少邊窮色彩。


“你沒喫飯怎麼不早說呢，我從飯店給你打包一點過來，也不至於在這兒遭罪。”高山滿不在乎地喫了一口倒影著雲彩的米線。

曉玲看著滿碗紅油的米線，捂著自己的胃。

“看把你嚇的，放心，貴州這邊沒有派繫鬥爭，我跟老關是大學同學。”高山發現曉玲半天沒動筷子，“喫不慣啊？那結賬吧，我知道前面有個村子，經常有老鄉在路邊賣水果，給你買點水果喫。”


車子再上高速，高山特意開得很慢，很穩。曉玲坐在副駕駛的位置，捧著高山給買的山竹，忽然有了種郊遊的感覺。太陽逐漸下墜到高速公路的另一端，夜幕從地平線上湧入曉玲的整個視野，她看到了大片的星空，在遠處群山的映襯下，星星很低。葉曉玲心裡前所未有的平靜，她輕輕地哼起了歌：這種感覺，就是90邁的自由，不快也不慢地奔向無盡的未來。


高山的心情也很好。經過這一路的考察，他覺得，自己不出一個禮拜就能攻下葉曉玲高地。想到這裡，他打開了音樂，再制造一點氣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