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什麼東西想做成標本？”

他冷不丁地問道。由於我們抱得太緊，彼此看不見對方的表情。我隻能感受到他的聲音滑過耳邊。

“不知道呢。”

我想了一會兒，這樣回答。

“可能我的確有這樣的東西，不過我自己還沒發現，也可能我壓根就不需要標本這東西。”

“沒有一個人不需要標本。”

“這樣嗎？”

“雖然來這個標本室的人不多，但其實，不管是誰都需要標本。”

“我也是嗎？還有，你也需要？”

“嗯。”他點點頭。

白大褂胸口上的淡淡污漬正好就在我眼前，微微散發出藥品的氣味。我的聲音全都被白大褂吸收了。

“你再好好想想，肯定有你有想要做成標本的東西。”

他用力地抱緊我。腰骨、肩胛骨和小腿抵到的瓷磚觸感粗糙。

我聽話地開始思考起這個問題來。一閉上眼，早見到的那個菌菇標本浮現出來。倒影在試管壁上的，是我的無名指。

“試著換一個方法思考。你想想，至今為止悲傷的回憶是什麼？”

我睜開雙眼。

“悲傷的回憶……嗯，我好想還沒有遇到過真正稱得上悲傷的回憶。幼稚的悲傷記憶倒也有一些，但真正的悲傷，可能在我身上還沒有發生過。”

“那……你遇過淒慘的事情是什麼呢？”

“淒慘……這個還真說不好。”

我吞吞吐吐的，長嘆了一口氣。遠處，傳來鋼琴的聲音。自從上次的演奏會之後，309室的老婦人又開始斷斷續續地恢復練琴了。

“覺得羞恥的事情有沒有？”

“……”

琴聲時斷時續。

“疼痛的記憶呢？”

“……”

他的說話聲和遠處的琴聲在我的耳朵深處融彙到一起。緊貼的瓷磚讓我的後背一陣發疼，想要換個姿勢卻發現兩個人之間沒有絲毫的轉身餘地。我的腳蜷縮在白大褂裡面，皮鞋緊緊地包裹著雙腳。

“那你好好想一想，疼痛的回憶是什麼？是什麼事讓你感到痛苦難受和可怕。”

他的語調保持一貫的平和，口中吐出的每一個字詞都冷冰冰的。像這樣的話語，在他心裡還藏著很多很多。就算我繼續保持沉默，他也沒有絲毫要放棄的意思。

“失去左手無名指指尖的時候。”

我嘟噥道。

“那指尖去哪兒了呢？”

等我說話的回音完全消散後，他纔開口問道。

“掉進汽水裡了。”

“汽水裡？”

“是的。因為是在汽水廠上班的時候，被機器夾住了手指。”

“然後呢？”

“沒有什麼然後了，我眼睜睜地看著肉片把汽水染成了粉紅色，晃晃悠悠地沉了下去。”

“這麼說來，你的無名指是沒法恢復到原來的樣子了啊。”

我把臉貼在白大褂的胸口，點點頭。

他沒有繼續發問。由於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動彈，我覺得自己好像在他懷中變成了標本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