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仲夏，雨後的西河村四處清透，被細雨洗刷後的巷道、屋舍顯得格外晰淨，好像剛翻新過一樣；五顏六色的牆體瓷磚，又顯得那樣的堂皇華麗；還有那行行垂柳，綠肥葉盛、翠碧濃重，像少女頭上長長的秀發，飄來飄去分外妖嬈；空氣中又有幾分泥香、幾分草兒的濃郁。一切都讓人陶醉，覺得像是置身於美麗傳說中的桃花仙境。


然而，在這靜謐的村莊卻出現了這樣的聲音：

“皮子，借我什麼時候還？”

“沒錢，等有錢了就還。”

“你成天喫香的喝辣的，怎麼就說沒錢？”

“那都是百八十塊的小錢，還你也不夠。”

“你可以一點一點的還呀！”

“我沒有那個耐性。”

“我操你媽！”

“咋啦，還想打人啊？”

“打你又怎樣？”

“法律難容！”

“你還講法律，你懂得什麼是法律？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看看你孩子多大了，老子的錢呢？等你虧夠了人再給？”

“反正我給不了。”

“那咱等著瞧！”

這是西河村裡的李文平和陳皮子因借錢之事的一小段“對白”。

其實，西河村裡的人都知道，陳皮子借李文平，都已經五年多了就是不還，而是拿這錢去放高利貸。這不，今天李文平又去要賬，這纔發生了如此口角。


陳皮子脖子上的板筋曳的老長，兩側的血管繃得像嵌上了幾條蛔蟲，彎彎曲曲的浮露在皮層裡；小得可憐的兩隻鼠眼，瞪得嚇人，還有那張蛤蟆嘴，張得碩大，厚厚的嘴唇掛在灰黃的牙齒上，說話磕磕巴巴還噴著唾沫星子。臉頰干瘦，凸起的顴骨支撐著一張蔫皮，隨著強詞奪理的爭辯，下巴骨還不時發出咯咯的響聲。鼻子還算周正，但兩個鼻眼外翻朝天，正面都能看出幾根長長的鼻毛，從那兩鼻孑L眼裡上卷而外飛著。


另一邊的李文平雖氣憤，但很從容。勻稱的五官絲毫沒有讓人感到咄咄逼人，雖也說了幾句髒話，很快就平靜了下來，隻是強調著欠債還錢的主旨。


圍觀的村民有的在勸說，有的在議論著陳皮子的過錯。

屋裡出來的申正義，可不像圍觀的那些人，他出門衝著李文平與陳皮子走去，聽二人爭吵的口氣，便知道是因為陳皮子欠錢不還的事。

申正義是個極正直又不怕得罪人的好人，隻要他認為對的就一定維護，隻要是錯的也不會去遮掩觀點，一定會不留情面地說上幾句。就因這樣的個性，常常不被人看好，經常有人在背地裡說他閑話。家裡人也因他愛管閑事叉說話直白和他頂吵對峙，翻臉已是常事，但他從不以為然，該怎樣照常依舊。這不，巷子內又遇上李文平與陳皮子的事了，申正義早把家人的勸告置之腦後，上前便撥開唇槍舌戰的二人，並手指著陳皮子發了話：


“我說皮子，老哥按理也犯不上說你，但按你做的事，我還是想說幾句，你借文平的錢時間也不短了，按信用社的利息，也得翻上兩翻多了。人家沒拿你算利息，就算對得起你了，本錢總得給人家吧？皮子，老哥說句難聽的話：你披的是人皮呀！”


這時的陳皮子雖然不說話，但對申正義的幾句尖刻的話，心裡感到一陣陣的刺痛。於是，陳皮子把對李文平的幾分尷尬，變成了對申正義的仇視，他憤然將自己的兩顆鼠眼移至申正義，翻了他幾眼，撇著兩隻外八字的腳恨恨而去。


陳皮子走後，申正義面向李文平說道：“文平，你既然把人情看得重要，不願失去鄰裡和氣，到法庭告狀嫌對不住人情，那就慢慢托人說說，將就把錢要了，又何必巷裡口角，招四鄰看笑話說閑話。你有文化，三十出頭四十不到，精力旺盛，本事又不是沒有，找機會重新做起，以後，再多出幾身大汗不什麼都有了，何必跟小人計較染上一身晦氣；又何必在大伙面前說粗話，讓人覺得與你本人的素質不相吻合，回去吧！以後做什麼事情把人看清楚，別把什麼人都看做是求友好交的正經人。這不，為了人卻落了個不是人，別人還會埋怨你：誰讓你借人家錢了，人家不還活該。這都是教訓，以後跟人打交道，一定要認準人。”


李文平站著沒多說話。或許從申正義說的話裡領悟著什麼。

圍觀的村民也都在議論：有向燈的，也有向火的。不過，大多還是在謾罵沒有德行的陳皮子。

這場金錢糾葛之事，因申正義的出面就此散場。但散場並不意味著結局，本是當事人的紛爭，因申正義的介入，讓陳皮子體會到了當眾受辱的痛苦。


陳皮子回家後，怎麼也想不通申正義當眾對自己厲聲厲色的指責。於是，憑著自己還有些文筆，便為申正義賦咒詩一訣：日夕斜陽人深山，“正義”隨輝赴冥關。陰曹扒皮筋骨損，魂鎖鐵牢不復還。


為了掩人耳目，不被人識出字跡，時過多日，陳皮子便將撰寫好的詩句，經打印復制數張，夜半人息之際，鬼頭鬼腦地將詩篇悄聲張．貼於巷道，以及申正義家的大門之一匕。


陳皮子這一撰一貼，西河小村因此喧嘩起來，人們互相猜測著。好端端的村風，就此掀起了一股明槍暗箭、唇舌相斥的灰色旋風。

多數人把帖子的事指向陳皮子。但當有人跟陳皮子說起此事來，他總是一口咬定不是自己所為，還誤導別人將矛頭指向他人。每每遇人問起，他還口口聲聲地說：“雖然對那天申正義因我與文平口角的事指責我有些不滿，但不至於做出那種缺德的事情。”陳皮子這樣的口氣，讓不少人信以為真。從而把對陳皮子的懷疑轉移開去，原本淳樸的民風多了幾分戒備與猜疑……


申正義這會也不說話了。過去的敢作敢當，此時，面對別人的下咒攻擊也垂下了頭。其實，並不是申正義不敢面對這份咒帖的攻擊，而是家人的怨恨堵氣，使他有話窩在心裡纔精神不振。


陳皮子貼咒帖的那天早晨，申正義媳婦劉耐珍出門準備買菜，她推開大門，見門上貼著張白紙黑字的帖子，湊近一看，上面全寫著罵丈夫的內容，罵的又是那樣狠毒：咒死了連魂魄都要鎖在冥國的鐵牢裡不讓復生，氣得劉耐珍渾身發顫。當然，這其中的氣與張貼帖子的人確有瓜葛，但大多是生氣丈夫申正義愛管閑事，說話又直率，不給人留面子，經常給自己惹麻煩。於是，她沒有了去買菜的興趣，掃興地回到屋裡。還在床上被窩裡的申正義，正趴著抽煙，滑稽地往外吐著煙團，放著煙圈，自嘗著一環一環的煙霧得意著。進屋的劉耐珍便一把將他手中的半截香煙扒拉在地，香煙的火頭落在他的肩膀上，燒得他咧著嘴直叫喊：


“你發瘋啊！想要燒死我？”

“我讓你愛管閑事！管呀……”

“怎麼了？讓你發這麼大的火？”

“你給我起來到門上看看，看哪個龜孫子給你貼的‘表揚信，！”

“表揚什麼了？好事還值得你拉著副臉子衝我發火？”

“表揚你，還不咒死你！”

“咒我什麼？”

“你去門上看呀！”P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