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雨滴落下之前，夢境再次降臨。他沒有聽見雨聲。睡眠中，夢境牢牢控制了他。又是那片西西裡森林間的開闊地，高高俯瞰著陶米納地區。遵照協議，他從樹林裡走出來，右手拿著公文包緩步走向開闊地的中央，站定後將公文包放到地上，接著後退六步跪倒在地。同樣遵照協議，公文包裡裝著十億裡拉。釋放孩子的談判進行了六個星期，比先前絕大多數案例要快些，有時此類案件會持續數月。在那六個星期裡，他坐在意大利憲兵隊羅馬辦公室派來的專家身邊，專家也是西西裡人，但站在正義這一方。他負責制訂策略，那位專家則負責所有的通話工作。後，釋放米蘭珠寶商千金的協議終於達成，她是在靠近切福拉海灘的夏日度假屋被綁架的。贖金接近一，盡管
’
初的開價是這個數目的五倍，但黑手黨終還是同意了。在開闊地的另一側，一個男人現身了，他胡子拉碴，身形粗壯，戴著面具，肩上掛了支獵槍，單手控制著那個十歲大的女孩。女孩光著腳，嚇得面色蒼白，但看來沒有受到傷害，至少身體上沒有。他們一起朝他走來，他能看見綁匪的目光透過面具盯著自己，然後快速掠過他身後的樹林。那名黑手黨成員在公文包旁邊停下腳步，大聲呼喝著要女孩站住別動。她順從了，同時用她那漆黑的大眼睛凝視著自己的營救者。馬上就結束了，孩子。堅持住，寶貝。綁匪快速過了一眼公文包裡的鈔票，對自己沒有上當受騙感到很滿意。身形高大的他和小女孩互相注視著對方，他眨了眨眼，小女孩回給他一個細小而模糊的微笑。綁匪關上公文包，開始面朝著他後退。一切就發生在他退到樹林邊上的時候。開槍的不是羅馬來的專家，而是一個愚蠢的當地警察。隨著一陣來復槍
Ⅱ向，那個拿著公文包的綁匪搖晃了一下，即刻倒地。當然，他的同伙正在松樹林後掩護他，他們開始還擊。霎時間，整片開闊地上子彈橫飛。他用意大利語大聲高喊著：“臥倒！”但是她沒聽見，或者是嚇壞了，隻想朝他跑過來。他站起來，飛身躍過他們之間二十英尺的距離。他幾乎就要成功了。他能看見她站在那兒，就在他指尖的邊緣，再近幾英寸，就可以用右手將她拉進安全的草叢中。他能看見她眼中的恐懼和她尖叫時露出的小小白牙……接著，暗紅色的玫瑰在她薄棉裙的前襟鮮艷盛開。她摔倒了，好像是背後遭受了重擊。後來，他記起自己曾撲倒在她身上，用自己的身軀掩護著她直到槍戰停止，黑手黨成員則從樹林裡逃脫。他記得自己坐在那兒，抱著她，用雙臂呵護著她弱小柔軟的身軀，哭泣著，朝那個無法理解並一再道歉的當地警官呼喊著：“不！不！上帝啊，不要這樣……”

    
1989年11月。那年鼕天來得早。月底的時候，鼕日的批偵察兵就已經頂著西伯利亞東北部草原上吹來的寒風，急速行進在屋頂上，探查著莫斯科的防御狀況。蘇維埃總參謀部大樓位於伏龍芝大街十九號，這幢雄偉的玄武石建築建於二十世紀三十年代，街的正對面是現代得多的八層附屬大樓。蘇維埃總參謀長站在老樓頂層的窗前，他的情緒和這正降臨的鼕天一般陰郁。伊萬·K·庫帥六十七歲了，比法定退休年齡高出兩歲，但是在蘇聯——正如其他所有地方一樣——人們制定法律，卻從不認為該去執行法律。年初，他繼任了經驗豐富的阿赫羅帥之位，這讓軍事界的大多數人都深感意外。因為這兩人毫無相似之處，差別就如同是石灰和奶酪：阿赫羅帥是個瘦削矮小的知識分子，而庫斯洛夫卻是個粗壯魁梧的白發高個子，出身於軍事世家。盡管升職之前他還隻是個三流的集團軍副將，卻戰勝了排在他之前的兩人，如今他們都悄無聲息地退休去了。但沒有人懷疑過他是如何登上權力的：1987至1989年間，他從容而專業地指揮蘇軍從阿富汗撤兵，盡管在抵達薩朗關口的一路上，阿富汗軍隊對俄國人虎視眈眈，行動卻完成得干淨利落，沒有帶來任何丑聞或重大損失，重要的是，沒有讓國家在公眾面前丟臉。這次行動為他帶來了莫斯科方面的巨大信任，也引起了蘇共中央總書記對他個人的關注。而在他履行職責、贏得帥印的同時，庫斯洛夫也暗自立下誓言：從此以後他再也不會領導他深愛的蘇聯軍隊撤退——除卻令人厭惡的公關宣傳，阿富汗行動就是一次失敗。當他透過雙層玻璃凝視著那些不時噼啪作響著橫掃過窗前的細小冰粒，另一次失敗即將降臨的預兆使他情緒低落。控制他情緒的關鍵所在，是放在桌上的一個信封：裡面裝著一份報告，由他所有幕僚中受器重的一位年輕少將受命完成，這名少將在喀布爾就開始跟隨庫斯洛夫，並由他一路提撥到總參謀部。這個凱米斯基是個學院派，有深度的思想家，同時也是個組織管理方面的天纔。庫帥給了他後勤部第二把手的職位。和所有身經百戰的戰士一樣，庫斯洛夫比其他人更清楚：取得戰爭的勝利不是依靠勇氣、犧牲甚至英明的統帥，而是必須在合適的地點、合適的時間擁有合適的、足夠多的裝備。如今他依舊會帶著苦澀想起，當年自己還是個十八歲的騎兵，曾眼睜睜看著裝備精良的德軍在閃電戰中快速越過祖國的防線。他原本隸屬於紅軍，在1938年斯大林的“大清洗”中被漂白，配備著過時的武器裝備，試圖去阻擋歷史潮流。他的父親在守衛斯摩稜斯克…一個不可能守住的陣地時陣亡，以閂鎖式來復槍對抗古德裡安將軍轟鳴的裝甲兵團，這結果可想而知。他發誓，他們以後將會擁有適當的武器，大量的武器。他幾乎將自己全部的軍事生涯奉獻給了這一構想的實現，現在他已統領蘇聯五軍：陸軍、海軍、空軍、戰略火箭軍以及國土防御空軍。如今他們都可能因為他桌上這份五百頁的報告而在未來遭遇挫敗。這份報告他已經讀過兩遍，在他位於庫圖佐夫斯基大道上簡樸的公寓內徹夜通讀過一遍，然後早上七點到辦公室以後，將電話聽筒掛起，又讀了一遍。現在他從窗前轉過身來，踱回T型會議桌前端的龐大辦公桌旁，又翻開報告的後幾頁。概要：根據預測，地球的石油資源將在未來二十至三十年內耗盡。但問題的關鍵並不在於此，而在於：蘇聯確定會在未來的七到八年內耗盡石油儲備。這一結論可在此報告前部的《儲量認證表》，確切來說是在被稱為“R／P比率”
的數據表中找到依據。“儲量（R）／產量（P）”比率是將一個產油國的石油儲量除以該國年產量得到的數據，一般以十億桶為計算單位。截至1985年底，數據——我恐怕是來自西方國家的數據，盡管我與我們石油工業保持著密切的聯繫，但我們仍舊不得不依賴西方的情報來知曉西伯利亞的確切狀況——顯示該年我們生產了四十四億桶原油，給了我們十四年的提煉儲備，前提是：我們的產量今後將保持同樣水平。但這隻是樂觀估計，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們的儲備消耗量已經隨產量的被迫增長而大大增加了。需求增長的原因來自兩個方面。一是工業生產的增長，這主要緣於新經濟改革以來，政治局對消費品需求的增加。另一方面是因為這些產業的油耗效能很低，這不僅僅是傳統產業，也包括新興產業。我們的制造業整體上能源利用率嚴重低下，而且在很多領域內，我們使用的老式機械都產生了負面作用。舉例來說，一輛俄國汽車比美國的同等型號車要重三倍，原因並不像我們宣傳的那樣，是為應對我們苦寒的鼕天，而是因為我們的鋼鐵車間無法生產出足夠薄的鋼板。因此，我們在生產汽車的時候要比西方國家耗費更多由石油轉化而來的電能，而且這些車上路的時候會消耗更多的汽油。替代能源：一直以來核反應堆為蘇聯提供11％的電力，我們的規劃者原本希望到2000年時，核反應堆可以提供20％甚至更多電力。然而卻發生了切爾諾貝利…事件。不幸的是，為我們提供40％核能的核電廠都與切爾諾貝利核電站采用相同的設計原理。現在它們已經因“整改”而關閉——極有可能不再重新開放——而其他計劃重建的電廠也已暫時停工。事實上，我們核電產量的百分比非但沒有增加，還減少到了7％，而且還在下降。同盟國：另外簡短說一下我們在中歐的同盟國，那些被西方輿論鼓吹為我們的“衛星”的國家。盡管他們的總產量——主要來自羅馬尼亞的小油田普洛耶什蒂——達到每年一億六千八百萬桶，但這相比他們的需求來說隻是杯水車薪。剩餘部分由我們提供，這也是將他們牢牢拉進我們陣營的鎖鏈。為減輕我們的負擔，事實上，我們已經批準了他們與中東國家之間進行一些實物交換。但如果他們能夠從我們的原油供應上獲得完全獨立，那他們轉而依賴西方隻是時間問題，並且用不了多久，東德、波蘭、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甚至羅馬尼亞都將倒向資本主義陣營。更不用說古巴。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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