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寒血

一

2019年1月19日，星期六。
唐鈺是被晚上氣溫驟降後的颯颯寒風中凍醒的，臥室的窗戶沒有關，寒風夾著冰涼的雨點打到了她的臉上，她雙手抱著渾身發抖的身子，牙齒像機關槍似地打架，嘟嚷了一句：“這什麼鬼天，昨天還穿短袖呢！”
唐鈺熬到了天亮，她不知道今天的這個日子對她意味著什麼，她隻知道，快要過年了，她手頭的案件終於清零，雖然案子是沒有了，卻被市局年終沒完沒了的總結評比評獎考察述職及各種會議弄得她心煩不已。
“早知如此，還不如去弄案子！”唐鈺對孫局埋怨道。
孫局哼了哼：“我看你呀，就是個勞苦命，一天不辦案子，就是鹽場罷工，閑（咸）得慌！”
“快閉上你的烏鴉嘴，讓我們安安靜靜過個年，好不好！”法醫楊茹白了唐鈺一眼。
突如其來的嚴寒，打亂了身處南國的東州市民一向習慣了溫鼕氣候的生活節奏，市東城商業城的電器店和服裝店人山人海，都是前來搶購電?器和保暖衣服的顧客。唐鈺是要來買件羽絨服的，經過電?器的店子，看這裡的人也是烏央烏央的，忙亂的售貨小姐滿臉透出親切和興奮，唐鈺不禁暗嘆信息化社會的神速，這纔不到一天時間，南國城市平時根本見不著的各種電?器就堆滿了店鋪。她正要離開，感覺身後有人在拍她的後背，回頭一看，是一位六旬的大爺，外套一件沒有佩帶警銜標志的警用棉大衣及棉帽，尖瘦的臉，滿臉灰白的胡須，一雙濃重的眉毛，兩眼閃著和藹可親的目光，哆嗦著向她遞過來一張購物券。
“這是單位發的，這種明光牌子的電?器，就是我們公司產的，你要買的話，拿著我這票在這裡取就是了，內部價，我隻收你。”
唐鈺取過大爺的購物券瞅了瞅：“大爺您是明光集團的？這大冷天的，您自己不要用嗎？”
“瞎！我老板家一個看門的，保安室就是家，保安室有配的，這個用不上。”
“您老板是誰？”
“老唐，唐鴻淦。”
唐鴻淦！唐鈺一驚，明光集團身價數百億的董事長，找的保安卻還是一位老大爺。
“您稱呼？”
“哦，我姓黃，黃河的黃，黃力壯。”
唐鈺沒有買電?器的打算，卻對這張購物券發生了興趣，她清楚地看到券上有唐鴻淦的親筆簽名，她正在猶豫，卻不妨被一旁的小伙子一把把她手中的購物券奪了過去：“這票我要了！我出！”
唐鈺看了小伙子一眼，中等身材，一張刀削般的臉。吸引她目光的，是他右側脖子上一顆一粒米大小的肉瘤。
唐鈺看了看黃大爺，大爺一臉無奈，唐鈺一臉苦笑。
“你是微信還是支付寶？”
“哦，微信微信！”黃大爺打開了手機，哆嗦著手點開了微信，讓小伙子掃了碼。
唐鈺看到黃大爺轉身離去的背影，這隻是偶爾的一次邂逅，不會在唐鈺的腦海裡留下很深的記憶，她做夢也不會想到，在不到十多個小時後，這個老大爺的身影，卻成了她永遠抹不去的記憶。

21時51分，唐鈺的電話響了。
唐鈺偏偏這天晚上睡得早。太冷了，南方都市的空調沒有暖氣，空蕩蕩的屋子裡，凍得她站也是冷，坐也是冷，隻有早早鑽進被窩裡纔舒服。剛剛進入夢鄉，看清是市局情指中心的值班電話，就預感不妙，在聽到發生了綁架案時，她還以為是自己在夢中未醒。這年頭，江東多年沒有發生綁架案了，眼看就要過年了，誰還這麼無聊！
“綁架？在哪裡？綁架什麼人？”唐鈺還像在夢囈中。
“明光集團董事長唐鴻淦住宅遭一伙不明身份的人綁架，孫局通知，速到情指中心！”
“唐鴻淦！”
唐鈺腦海裡一時短暫空白。

如今的大案現場，情指中心的信息從現場來的既快又全。特警是先封鎖和控制的現場，現場的情況通過周邊的移動高清視頻采集車及無人機視頻發送過來，加上高清的衛星電子地圖，還有內網外網及時查獲的相關人員信息，全部彙總在眼前占滿一大面牆的巨大4K高清屏顯畫面中，使得情指中心猶如在播放一部實況傳播的情景電視劇。
顯示屏顯示唐鴻淦住宅的衛星平面地圖，這是位於城東龍羊山腳下艷茗軒小區內的一座獨立院落。艷茗軒小區是一片別墅區，有獨立院落50多棟，院落東面是高爾夫球場，北面便是東龍羊山，南面是艷湖，一條艷湖路在艷茗軒小區南面從東到西穿過，唐鴻淦的住宅在小區別墅群東南面靠近艷湖的位置，一棟三層的中式長方形建築樓，樓頂及四周的圍牆頂部都是青色的瓷瓦，小樓正中大門有十多級臺階。
重大綁架案的處置現在是由市公安局反恐支隊組織指揮了，反恐支隊自從成立以來，總算是次逮到了這麼個大案，支隊的人員一個個像打了雞血，負責向在座的市局領導彙報案情的陳支隊長透出的聲音神秘而又激昂——
“報案的名叫崔延麗，是唐鴻淦集團的財務總監，她知道當天是唐鴻淦的公子唐凱的生日，一家人在艷茗軒家小聚。晚上8時許，她打電話給唐凱，電話已關機，又打給唐凱的妻子李佩琳，電話還是關機，感覺有些不對頭，便駕車來唐家察看，到了圍牆門崗前，看見了被殺的門衛，於是便報了警。”
黃力壯！
唐鈺看到了被殺的門衛視頻。
“這個圍牆的大門和四周都裝有監控器，可以通視整個院落，可是我們到了現場纔發現，這伙人把這套監視器的硬盤取走了，這是一套獨立的繫統，沒有聯網，所以查不到記錄。我們擴大搜索範圍，從艷湖路東西兩頭查監控，發現在晚上7時50分許，有4輛電摩托，車上共有6個全部頭戴水銀色的全面罩頭盔，統一身著灰色裝修工作服，每人身背工作服袋的人進入到該小區，我們判斷，這6個人便是進入這個唐宅的作案人員。”
“目前，我們已派出40名特警包圍了這個住宅，城東分局羅大鵬局長在現場，談判專家在向室內人員喊話，屋內有人用擴音器向我們答了話，稱他們有槍和炸藥，隻要我們踏進大門，或者靠近門窗外，他們就與這一家人同歸於盡。”
“這唐家現在有多少人？”
坐鎮情指中心的東州市副市長、市公安局局長李昌國問。
“唐家一共有6人，唐鴻淦，兒子唐凱，兒媳李佩琳，還有一個七歲的孫子唐偉超，家裡一個保姆，一個廚師，因為當晚是為唐凱慶生，還有沒有其他人參加，就不太清楚了，不過據崔延麗反映，唐家的人平時過這種普通生日，唐鴻淦不會請其他人參加的，所以我們估計家裡目前應是6個人。”
“他們提出什麼條件要求沒有？”
“沒有，他們答過一次話之後，任憑我們怎麼喊話，裡面一點動靜都沒有。我們的人員到現場後，房間大門關閉，所有窗戶都關了窗並拉上了窗簾，所有房間都亮著燈，裡面的情況我們一無所知，隻是從初他們對我們應答的聲音判斷，人員應該在一樓，可是我們通過無人機熱成像追蹤觀察，並沒有發現有人員蹤影，不光是一樓，在其他樓層也沒有發現，也許他們全部處於窗戶外觀察不到的位置，或者是因為室內有燈光等熱源，影響熱成像效果，當然，這樓還有地下室，如果人員在地下室，我們的熱成像也不一定搜索得到。”
屏幕顯示出大樓平面結構圖。
“現在的情況是，這棟樓的大門是雙層防盜，樓正面的三層六個窗戶全是中式格扇，幾乎布滿正面牆面，沒有死角，背面也是6個窗戶，全都裝上了防盜鐵欄杆，層頂雖是瓦檐，可以從屋頂破入，但樓層太高，外牆無任何攀爬物，如果使用直升飛機索降，擔心聲音和動靜太大，驚動案犯。不過，在三樓右側，有一個露臺，露臺下面的山牆沒有門窗，隻有兩扇小排氣窗，我們的特警已制定了方案，從右側的山牆發射攀繩攀爬至露臺，從露臺破門而入。隻是我們到目前為止，還無法判斷案犯所在的具體位置，所以不敢貿然行動。”
唐鈺看了看時鐘，現在已是凌晨2時20分。
“他們後一次答話是什麼時候？”唐鈺問。
“隻答過一次話，時間是21時55分。”
唐鈺有些不安了，熱成像沒有發現人？在地下室？不會的，他們不會愚蠢到放棄對外面的觀察，難道他們還會躲避熱成像？這麼長時間了，室內一點動靜都沒有，面對室外黑壓壓的警察，他們連一個條件或要求都沒有提？這樣僵持下去，就會天亮了，稍有常識的兇手都不會坐等天亮的。
“我去一下現場吧！”唐鈺向孫局提出了請求。
孫局看了看唐鈺，“你也想想，拿出些招數來。”
唐鈺苦笑：“我能想出的招數，現場和在這裡的人都會想得到，我隻是感覺，這樣僵持下去，一定兇多吉少。”
“你去現場又能解決什麼問題？”
“我在這裡更解決不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