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哈維•羅德裡格茲一直等到天亮纔敢出來看尸體。為了確保在

那個帶槍的人離開前不讓自己成為他的靶子，哈維幾乎一整夜都趴

在樹林的帳篷裡，盡量一動不動，以免被人發現。

如果哈維還有頭腦的話，就該趁著夜幕迅速逃離此地。然而每

當他挪動雙腿打算起身的時候，他又總是告訴自己再等等，花點時

間好好計劃一下。

從一方面說，他在這裡住了很久，生活上基本處在了彈盡糧絕

的地步。即使那個殺手已經把死者的口袋搜得干干淨淨，但是尸體

上可能還剩些有點價值的東西，哪怕隻是腳上的一雙襪子，或許還

有一塊手表。哈維戴了十年的那塊天美表已在上個月徹底停擺了。

從另一方面說，當你變成一個流浪漢——就像現在這樣——隻

能時不時地靠著別人並不情願的施舍苟且度日時，你不希望的事

情就是讓自己卷入一樁兇殺案了。不像是有人會為他提供不在現場

的證明，是不是？他幾乎能想像出接受審訊的場景 ：

昨晚你在哪裡？

我在家。

你的家在哪裡？

我安頓在哪兒，我的家就在哪兒。昨晚，我的家是在金賽爾

城郊外的樹林裡。

就是發生了兇殺案的那個地方，對不對？

是的，長官。可是那完全是個巧合，不是嗎？我在帳篷裡躺

著，聽到有人進了樹林。我剛要偷偷向外看，就聽到一聲槍響，

天啊！於是我縮在帳篷裡一夜都沒敢動。

誰會相信他的話呢？然而，如果現在逃跑，情況似乎會更糟。

認識哈維的人並不多，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早晚有人會發現尸

體，而無家可歸的流浪漢總是要個受到懷疑，尤其是如果那個

流浪漢還穿著死者的襪子，戴著死者的手表的話。

是的，扒下尸體上的東西不是什麼好主意，他可不會那麼做。

如果他是一個模範公民，他應該喚來人們進行救助。但是平心

而論，這可是完全違背了他的初衷。他所以選擇這麼個地方露營，

就是因為這裡人跡罕至。而如果他要尋求救助，就必須按照救助的

字面含義，將雙手攏在嘴邊大聲呼喊 ：“快來救人啊！”這與他悄

悄隱居在此地的想法是難以兼容的。

總之，不管他現在是跑還是不跑，看來都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喫

了。不過既然熬到了這時候，上帝作證，無論如何他是要去瞅一眼

那具尸體了。他虧欠自己的夠多了。但是，那個可惡的死鬼虧欠他

的更多，讓他整個晚上都沒睡上覺。

終於，是時候了。哈維躡手躡腳地從搖搖欲墜的帳篷裡爬出

來，向四周張望著。和過去幾周簡直無法忍受的悶熱天氣相比，這

是一個涼爽的凌晨。不過即使是現在，他仍然能感覺出恪盡職守的

太陽將送來一個依舊燙人的白天。這片地方在這個季節的氣候就是

這樣，畢竟鼕天已過去了很久，而它的重新到來又要在很久以後。

相對而言，鼕天是哈維•羅德裡格茲難熬的時候。有人問他

為什麼不去一個沒有鼕天的地方流浪，事實在於，他目前已經成了

一個徹頭徹尾的弗吉尼亞人。波托馬克河流域的鼕日氣候其實還是

較為溫和的。這裡很少下雪，半夜裡結的冰一到正午幾乎就融化

了。即使是鼕天，他也很少遇上沒能從河裡撈點魚蝦或是在林子裡

捕到松鼠的日子。

哈維伸直了一米七五的軀干，低頭看了看他那雙豁著嘴的阿迪

達斯運動鞋， 然後決定不穿它了。左腳那隻鞋的膠底快要磨出窟窿

了，但願它至少能再挺過一個下雨的日子。他一邊掃視著地平線，

一邊拽了拽當作短褲穿的遊泳褲的拉繩，徒勞地希望它能更緊點。

想在炎熱的天氣裡保持體重是太不容易了。

哈維站在原地緩緩地把身子轉動了整整三百六十度，觀察和傾

聽周圍有沒有危險的征兆。還好，看來可以安全地移動了。哈維從

樹枝上取下夜裡晾在上面的 T 恤衫套在了身上。他很珍惜這件 T

恤，上面印著聯邦調查局的 FBI 三個字母。

哈維小心翼翼地穿過茂盛的草叢和低矮的灌木走向河邊 。他

判斷尸體應該是在這個方向。他一路留心著自己的腳下。如果讓赤

裸的雙腳踩在某個人中槍後淌出來的腸子上，這一天的開端就太糟

糕了。

在十一點鐘方向有什麼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停住腳步，瞇

起眼睛仔細觀察。有什麼東西在動嗎？他不這麼想。這是他的直覺

給出的提示，以前也出現過類似的情形。哈維知道在這種時候他不

能著急，要等待他的大腦逐步地理出頭緒。他的周圍萬籟俱寂，隻

有輕風吹拂著上結了種子的野草，使廣袤的大地像水面一樣起

伏著波浪。

是什麼讓人產生警覺呢？

不和諧的異常現像。

當有人臥倒隱藏——或是倒地身亡——的時候，他們以為自己

已經融入茂密的草叢，完全消失了蹤影。他們或許是正確的，如果

不是出現異常現像的話。當大地上的一切都在微風中搖曳時，靜止

不動的那塊植被就是這樣的一種異常，何況眼前的情形是比那還要

顯眼的異常。哈維在起伏的草地上發現了一處明顯凹陷的地方——

倒下的身體壓在草叢裡就會形成的那種凹痕。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哈維突然想到了自己的腳印和其他可能留

下的證據。但是如果真到了那一步，至少他可以指出他的腳印是從

帳篷朝這裡延伸的。另外，如果腳印確實成為問題，那麼這裡至少

還應該有一行腳印是和真正的殺手有關的。

還差三米遠的時候，他透過晃動的葉子瞥見了藍色的紡織物。

是一個人。據他所知，人是穿衣服的物種。

他放緩了腳步。“喂？”他喊道，“嗨，你還好嗎？”

這個死鬼一動不動。很好，不然的話，哈維可要魂飛魄散了。

隻是到了幾乎可以俯視的時候，他纔看清了這個人的全貌。他

倒吸了一口氣，用手捂住了嘴。恐懼瞬間席卷了他的全身，仿佛有

隻手在用力地攥住並扭動他的心髒。

沒有任何前兆，哈維•羅德裡格茲不由得做出了他自己也不記

得多少年沒做過的事情——他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