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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畫眉奇緣(全四冊)
    該商品所屬分類:小說 -> 偵探/懸疑/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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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介紹




    編輯推薦

    1、小說原名《鬼稱骨》!小米,姥爹再一次帶你走過那個充滿神秘的畫眉村。


    2、每一座城都是磚頭壘成,磚頭裡面住著一群人,人都是七情六欲,住行喫穿。


    3、故事中的角色多為精怪,光怪陸離,趣味橫生,卻又在無形中注入脈脈溫情,為之動容。


    4、中國版《夏目友人帳》,每個離奇故事的背後都是源於一份人性的溫柔。


     

     
    內容簡介

    這個地方,將外曾祖父叫做“姥爹”。


    阿亮所在的畫眉村中,說到他姥爹的時候,所有人都會豎起大拇指,說姥爹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哪怕是小孩子,也必定聽家裡大人說起過姥爹和邪靈打交道的故事。


    姥爹十二歲就考上了秀纔,原本要考舉人考進士的,誰料半途生出意想不到的事故,隻好放下四書五經,學起了陰陽之道。


    而在後續光怪陸離的年月中,姥爹與一個叫作小米的神秘姑娘產生了生生世世,無法割斷的牽扯……


     


    這個地方,將外曾祖父叫做“姥爹”。
    阿亮所在的畫眉村中,說到他姥爹的時候,所有人都會豎起大拇指,說姥爹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哪怕是小孩子,也必定聽家裡大人說起過姥爹和邪靈打交道的故事。
    姥爹十二歲就考上了秀纔,原本要考舉人考進士的,誰料半途生出意想不到的事故,隻好放下四書五經,學起了陰陽之道。
    而在後續光怪陸離的年月中,姥爹與一個叫作小米的神秘姑娘產生了生生世世,無法割斷的牽扯……
    小米和姥爹的故事,完結篇。

    作者簡介

    童亮


    筆名亮兄,80後。


    嗜故事如命,不是在講故事,就是在聽故事。


    曾出版《將離》《長命女》《皮囊師》《操控師》《暗藥師》《明傀》等書。


     


    微信公眾號


    亮兄(helloliangxiong)——每晚一篇睡前催眠好故事。

    目錄
    章 小米
    章 唱戲
    第二章 小米的手鐲
    第三章 竹美人
    第四章 人間孟婆
    第五章 趙閑雲
    第六章 鬥靈
    第七章 又見小米
    第八章 不存在的和尚
    第九章 水客
    第十章 小米的記憶
    第十一章 阿賴耶識
    章 販子
    第二章 白夜

    章  小米


    第二章  馬臉長袍


    第三章   阿爸許


    第四章  毛殼香囊


    第五章  提親


    第六章  司徒子


    第七章  稻草人


    第八章  大雲山


    第九章  澤盛


    第十章  戲子


    畫眉奇緣.2
    章 唱戲
    第二章 小米的手鐲
    第三章 竹美人
    第四章 人間孟婆
    第五章 趙閑雲
    第六章 鬥靈
    第七章 又見小米
    第八章 不存在的和尚
    第九章 水客
    第十章 小米的記憶
    第十一章 阿賴耶識


    畫眉奇緣.參
    章 販子
    第二章 白夜
    第三章 影壁
    第四章 人精
    第五章 肉妖
    第六章 桃木
    第七章 坐賈
    第八章 小米的前世
    第九章 子非魚
    第十章 徐阿尼
    第十一章 花姐


     


    畫眉奇緣4


    章 
    小米歸去  001
    第二章 
    習鵲  041 
    第三章 
    勾命僧  078 
    第四章 
    梁上仙  123 
    第五章 
    貓靈山  170
    第六章
    家仙  209
    第七章 
    告別竹溜子  300
    第八章 
    比高蛇  308
    第九章 
    馬臉長袍  344
    第十章 
    歸來  357

    前言

    畫眉奇緣畫眉奇緣2畫眉奇緣3: 原名《鬼稱骨》,小米,姥爹再一次帶你走過那個充滿神秘的畫眉村畫眉奇緣4(小米與姥爹的故事完結篇!原名《鬼稱骨》。你的一生,我的三世。)

    在線試讀
    姥爹聽聞巴陵邊境有一座山,名叫大雲山。山上有一個老道長,
    但驁江大陸上的生靈們反應相對緩慢,仍然要等到以往蘇醒的時辰纔會醒過來。
    那天姥爹早早地喫完晚飯,然後跟著洪喜得去了洪家段。
    姥爹沒有直接去那個地方,他叫洪喜得一起先去洪家段拜訪了一些故人,又喫了飯,然後叫洪喜得帶他去頭晚去過的賭館坐了一會兒,還叫洪喜得賭了幾局。
    洪喜得賭得心不在焉,玩了兩局之後問什麼時候出發。
    姥爹看著桌上旋轉的骰子,說道:“不急。這次你壓大,保準贏,不過別壓多了。”
    洪喜得道:“你確定能贏的話,為什麼不多壓點?”
    姥爹嘴角一絲笑,說道:“不厚道。另外,人不要低估了自己的貪婪心。這次贏多了,就想更多,不知不覺就走上了貪婪之路。小贏一點,娛樂而已,容易收手。”
    洪喜得便壓了大。
    茶盅揭開來,果然是大。
    後面接連四五局,姥爹全部壓中。
    洪喜得見贏得不多,覺得沒多大意思,拿了錢要走,催促道:“馬秀纔,我們走吧。”
    姥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抬手掐算一下,點頭道:“差不多了。走吧。”
    好在剛纔幾局壓的錢很少,所以贏得也很少。坐莊的見他們要走,不但不攔,反而驅趕道:“快走快走!沒見過這麼小氣的,手氣這麼好還丁點兒丁點兒的!”
    姥爹知道,坐莊的趕他們走,一是因為他們下的賭注確實小,沒什麼誘惑力;二是知道遇到了高人,如果後面其他下注的都跟著他下注的話,不知道要賠多少。
    兩人出了賭館,便朝荒墳地的方向走去。
    “你昨晚也是這個時候出來的吧?”姥爹問道。
    “看天色好像差不多。”洪喜得說道。
    昨晚洪喜得是稀裡糊塗走到那裡去的,今天早上醒來之後看清了地理位置,所以還有些印像。

    姥爹聽聞巴陵邊境有一座山,名叫大雲山。山上有一個老道長,


    據說他記得轉世之事。


    其實除了這個道長之外,早有不少人聲稱能記得前世之事。可


    是這個道長與其他人不同,他不但記得前世,還記得前世的前世。


    他說他記得自己活過了九十一次,前面四十多次他是蛇牛馬羊,後


    面四十多次他纔成為人。


    特別是他前世的記憶得到了驗證。


    在五歲的時候,他就告訴爹媽,他不是他們的孩子。


    他爹媽非常生氣,將他打了一頓,怪他胡說八道。


    他堅持說自己不是爹媽的孩子,而是鄰縣縣城某某家的孩子。


    他不但記得那個縣城裡父母的名字,還記得跟他一起玩耍過的小伙


    伴的名字,更記得他前世的家附近的景色。


    他爹媽嚇了一跳,見他說得頭頭是道,心想一個小孩子不可能


    編出這麼完美的謊言,決定帶他去鄰縣縣城去看一看。


    到了鄰縣縣城,他就像踏上了為熟悉的道路一般行走自如,


    七彎八拐卻順順利利地找到了他口中說的那戶人家。他見了那戶人


    家的人主動叫爹叫媽。


    那戶人家的人見了他,卻不認得。


    於是,他將前世生活經歷的事情一一道來,以證明自己就是他


    們的孩子。


    那戶人家的人聽完大驚失色,因為這個小孩說的都是以前真真


    切切發生過的事情。左鄰右舍的人聽說了這件怪事,紛紛聚集到這


    裡來。這個小孩見了鄰居們,一點兒也不生分,親切地叫姨叫伯,


    和比他大的孩子打招呼,還能叫出那些孩子的名字,甚至是小名。


    他的親生爹媽一問,這纔知道原來這戶人家在六七年前有一個


    孩子去世了。他說的那些事情,恰恰是那個過世的孩子經歷過的。


    他要留在這裡,可是縣城的父母不敢相認。


    親生爹媽要帶他走,他不卻願意走。


    兩家人商量之後決定讓他兩方輪流待一年。


    於是,他這年在親生爹媽這邊住一年,次年在前世爹媽那邊住


    一年,如此往復,直到他長到十五歲。


    到了十五歲,他遇到了一位路過的道士。


    他有很多轉世的問題要詢問道士,道士給他解答了一天一夜還


    沒有解釋完。


    於是,他決定跟著道士出家,繼續尋找轉世謎團的答案。


    那個路過的道士是大雲山上一個道觀裡的修行者,他自然而然


    跟著上了大雲山。大雲山又叫耶姜山,自古就是道家洞天福地。


    他跟著道士學了幾年之後,突然記起了前世的前世之事。他想


    起前世的前世自己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少爺,喫喝嫖賭樣樣精通,


    後將家產折騰得一干二淨,後來投河自殺了。為了驗證自己的記憶,


    他特地下山去了記憶中的地方,找到當地的老人了解情況。因為他


    前世的前世投河自殺時年齡不大,前世重病去世時年紀更小,所以


    當地還有記憶力較好的老人記得那位大戶人家少爺的名字和投河自


    殺的事情,與他的記憶不謀而合。


    此事過後不久,他的記憶就像推倒的多米諾骨牌一般發生了連


    鎖反應。他又記起了那位大戶人家少爺的前世,接著記起了大戶人


    家少爺前世的前世,以此類推,他記起了自己九十一世的事情。


    他記得自己曾經是一頭黃牛,經常累得半死還要受農夫的鞭打,


    痛苦不堪。他看見母黃牛的時候想去親昵交配,卻被另一頭兇悍的


    公黃牛攻擊,腹部被那頭黃牛用牛角頂破,留下了一個窟窿。


    他還記得自己曾經轉世為豬,一天到晚在豬欄裡喫了睡,睡了


    喫,雖然豬欄潮濕陰暗,但生活安逸得仿佛時間停止了一般。到了


    鼕季他的日子就沒有那麼好過了,豬欄裡到處漏風,晚上被凍得哀


    號。鼕季寒冷的時節剛過,他以為好日子要來臨了,卻見主人拎


    著刀走進豬欄,扯住他的耳朵往外拖,然後將鋒利的刀子捅進了他


    的喉嚨。他恐懼萬分地號叫掙扎,可是漸漸失去了知覺。


    他給別人講起自己前四十多世時,時而快樂時而痛苦,再往前


    講時,就隻有痛苦了。他說畜生道實在難以忍受,到了人道纔勉強


    好些。那些事情講得惟妙惟肖,如數家珍,讓人不得不信服。


    姥爹聽到這些傳說之後,決定親自去一趟大雲山。


    到了大雲山之後,姥爹纔知道山下的人們都管這個道長叫九一


    道長,記得九十一次輪回的意思。


    九一道長並不像其他的高深道長一樣閉關悟道,也沒有一點高


    高在上的架勢。他待人隨和,語氣親切。用他的話來說,人雖然有


    窮有富,有高有低,有聰明有愚笨,但都身處人道之中,除了極個


    別寥若晨星的人可以跳出人道之外,幾乎所有的人都在這人道的貪


    嗔痴裡掙扎,死了生,生了死。


    姥爹見到九一道長的時候,他正在一個小房間裡打坐。


    那個房間特別小,除了一張鋪草的床,一張瘸腳的桌子,一把


    裂了的竹椅,再無其他。除了這些東西之外,可供人騰挪的地方不


    足十個平方。


    窗戶也非常小,隻有籮筐口大小,所以屋裡比較暗。


    在昏暗的環境下,姥爹見瘦骨嶙峋的九一道長兩眼閉合,兩掌相


    疊,掌心向上,在床上盤腿而坐。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即使有表情也


    被溝溝壑壑的皺紋遮蓋住了。嘴巴皺得如曬干萎縮的紅棗,紅中帶黑。


    兩耳卻出乎意料的大,且薄如風干的木耳。頭發銀白,稀疏且長,在


    頭頂結為道士標準的發髻,由於頭發太少,橫插著的簪子眼看著就要


    滑下來,令人擔心。結印的手指枯瘦如老籐,盤結在一起。


    姥爹常見道骨仙風的道士,卻沒見過這種精瘦垂老的道士。這


    九一道長雖看起來不像有修為的高道,卻也不像普通的凡人,而像


    沒有生命的古董或根雕。


    姥爹以為他在參禪或者悟道或者練功,便沒有打擾他,默不作


    聲地在竹椅上坐下,陪他一起打坐。


    大概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九一道長發出了長長的哼聲,仿佛是


    口鼻不暢,需要用力地呼吸。


    姥爹急忙站起來,看他是否需要幫助。


    九一道長哼完卻又入定了,仍舊如古董、根雕一般一動不動。


    姥爹此前聽人說了,九一道長每天都要入定幾個時辰,從不偷


    懶,所以姥爹做好了準備。


    於是,姥爹靜下心來,學著九一道長的樣子垂下眼皮,模仿他


    的手勢雙掌相疊,掌心向上。姥爹不知道入定的要領,但是知道入


    定需要心靜氣平,再說他也不是非得練就入定的功夫,所以裝模作


    樣地入起定來。


    這一入定就出問題了。


    懂得入定的人在入定之前必須動一個念頭,告訴自己這次入定


    大概多久。有了這個念頭之後,有一定入定功夫的人就會在固定的


    時間裡自然而然地出定。如果入定前沒有動這個念頭,即沒有把出


    定的時間輸進去,又沒有外人引出,自己是很難出定的,極易讓人


    就此沉睡過去,甚至死亡。


    姥爹閉上眼後不久,腦子開始變得昏昏沉沉。姥爹很快意識到


    不妙,想睜開眼,可是眼皮沉重得如同掛了兩個秤砣,根本睜不開。


    他想呼喊,可是嘴巴也張不開。他想抬起手來擰自己一下,擰疼了


    就會醒,可是相疊的手仿佛托著千斤重的東西,動彈不得。


    姥爹隻好奮力睜眼。


    掙扎了許久,眼皮突然一松,姥爹的眼睛睜開了。


    可是睜開眼的姥爹發現自己已經不在九一道長的小屋裡了。他


    發現自己站在一片青草地中,面對著耀眼的陽光,陽光晃得他睜開


    的眼睛又想閉上。姥爹感覺不能再次閉上眼睛,怕一閉上就回到剛


    纔無法動彈的狀態。


    姥爹抬起手,手也能動了,用手掌擋住刺目的陽光。


    緊接著,他全身都行動自如了。


    他轉身避開陽光,看了看四周,發現這裡有一條嘩嘩作響的小


    河流,河邊有一個小亭子。亭子頂上沒有瓦,鋪著一層草。那草跟


    九一道長床上鋪的草一模一樣,澄黃細長,顯然是捋過一遍草葉的,


    隻剩了筆直中空的主稈。如果不捋去草葉,鋪在床上會像毛毛蟲一


    樣蜇人,鋪在茅廬屋頂上容易發熱腐爛。


    姥爹朦朦矓矓中覺得這個小亭子和小河流似曾相識。


    接著,姥爹的耳邊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那聲音說道:“春夏


    秋鼕是小範圍循環。倘若你看過頂天雪山,看過奔騰河流,看過萬


    川入海,看過雷雲風電,便知道水從何處而來,在哪裡彙合,在哪


    280 / 畫眉奇緣


    裡流淌,在哪裡歸宿,又如何蒸騰成雲,又如何雲凝成雨。這小小


    一滴水的循環,便如人間輪回。這是大範圍循環,也是九九歸一的


    訣竅所在。”


    未了,那聲音又說:“這些萬物都遵循九九歸一的道理。人在


    時間上如春夏秋鼕小輪回,在運程上如由川入海大輪回。諸多輪回


    組合,便是單個人的人生。”


    姥爹在心裡默默念道:“輪回?”


    那聲音緊接著說道:“輪回也說不上輪回,通曉也說不上通曉。


    如面見鏡子一般,在某個節點上,過去即是未來的映照,未來即是


    過去的重復發生。”


    “迷海大師?”姥爹終於想起在峨眉山遇到的情景。


    這小河流和小亭子與迷海大師居住的環境非常相識,卻小有區


    別。這小河流比姥爹之前見過的要彎曲一些,小亭子比之前見過的


    要破舊一些。


    難道離開峨眉山之後,迷海大師居住的地方發生變化了嗎?姥


    爹心想。


    不由自主地,姥爹走到了以前跟迷海大師討論輪回的庵廬。這


    庵廬也比以前破舊,擺設稍稍不一樣。


    姥爹在庵廬的前後左右找了個遍,沒有找到迷海大師的身影。


    姥爹來到小河流旁,河裡的水清澈見底。姥爹俯下身,看見水


    中居然有迷海大師的影子!


    姥爹嚇了一跳,急忙要下水,可是手一踫到水,迷海大師就


    不見了。


    一會兒水波淡去,迷海大師又在水中出現了。


    仔細一看,水中的哪是迷海大師?明明就是自己的倒影。倒影


    裡的自己身穿樸素的僧衣,腳踏粗布僧靴,跟以前遇見的迷海大師


    確實有幾分相似,但那張臉確確實實是自己的臉。


    姥爹覺得這一幕不可理解,可是此處沒有人可以詢問。


    姥爹心慌意亂,又想起峨眉山離畫眉村十萬八千裡,不知道如


    何回家。他在河邊走來走去,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時,一陣磬聲響起,清越而悠揚。


    聽到磬聲後的姥爹頓時心境平靜下來,不再急躁。他循著磬聲


    走去,心想有磬聲的地方,必定有敲磬的人,詢問敲磬的人,便能


    解開一切謎團。


    循著磬聲走去的方向正是以前他從迷海大師所居之處走向洗像


    池的方向,也是靈猴第二次牽引他的方向。


    姥爹走了一段時間,果然像上次一樣走到了洞口。


    洞外有一個和尚正在敲擊缽狀的銅磬。姥爹一眼就看出那個和


    尚是迷海大師,但他比姥爹認識的迷海大師要年輕許多。


    姥爹頓時醒悟了!


    自己就是迷海大師口中的師父。之所以在庵廬和小亭子裡找不


    到迷海大師,是因為迷海大師還沒有進入這個洞中。


    或許迷海大師與他的師父相遇,就是因為他在洞口敲磬,引起


    了洞中人的注意。


    原來身穿僧衣僧鞋的自己,正是前世的自己。原來剛剛經歷的


    事情,正是前世經歷的事情!


    “輪回也說不上輪回,通曉也說不上通曉。如面見鏡子一般,


    在某個節點上,過去即是未來的映照,未來即是過去的重復發生。”


    姥爹頓悟了這句話的真正意義。


    姥爹嘴唇顫動,神情激動地問那個敲磬的人道:“你可是迷海?”


    迷海停了手不再敲擊磬,眼睛看著姥爹,用一種怪異的帶著回


    響的聲音說道:“請你睜開眼來看看!”他坐在空曠處,不應該有


    回聲。


    姥爹驚訝道:“我的眼睛是睜開的呀。”


    迷海再次說道:“請你再次睜開眼!”


    姥爹似有所悟,急忙努力再次用力地瞪眼睛。


    姥爹的眼睛終於睜開來。眼前敲磬的人並不是迷海,而是坐在


    鋪了草的床上的九一道長。自己並沒有在洞口,而是端坐在那張竹


    片裂開的椅子上。不過屋裡光線暗淡,確實如在洞中一般。


    那磬聲也不是迷海敲出的,而是眼前這位干瘦如柴木的道長敲


    出來的。


    “剛纔是怎麼一回事?”姥爹驚問道。他渾身疲乏,腦袋沉有


    千鈞,如做了一個非常累人的夢。


    九一道長嚅動干棗一般的嘴唇說道:“你入定太深,自己出不


    來,我便用磬聲將你喚醒引出來。如果不把你喚醒引出來的話,你


    會一直像做夢一樣延續下去,直到你餓死渴死。”


    “多謝道長!”姥爹額頭冒出冷汗。他不知道,如果九一道長


    沒有將他喚醒過來,是不是他就會跟迷海和尚遇見,然後將迷海帶


    進洞中。他不知道如果坐在這小屋裡的自己因為不能出定而餓死渴


    死,洞中的前世是否還會延續。是不是今生的自己因此死亡,那麼


    前世的經歷也會戛然而止?是不是今生繼續生活,前世纔能順利終


    結?姥爹覺得思緒紛亂如麻。


    “不用謝。”九一道長放下了磬,挪下了床。干枯的稻草在他


    的挪移下窸窣響。


    姥爹看看窗外,已經是傍晚時分!


    “我剛纔夢到了我的前世。”姥爹說道。


    九一道長波瀾不驚道:“我已經做了一百多次這樣的夢。外面


    人知道我記得九十一世,九十一次生死,卻不知道現在我早已超越


    了九十一次。我為此痛苦不堪,希望你不要陷入太深。”


    姥爹道:“我這次來不是為了我自己的前世,而是為一個朋友


    的轉世做準備而來。”


    “羅漢有住胎之昏,菩薩有隔陰之迷。你要是問前世,那容易


    許多。你要是問轉世的話,恐怕非常難。”九一道長嘆道。


    “羅漢有住胎之昏,菩薩有隔陰之迷?”


    畫眉奇緣2


    驁江大陸到了這個時節,天亮得格外早。
    但驁江大陸上的生靈們反應相對緩慢,仍然要等到以往蘇醒的時辰纔會醒過來。
    那天姥爹早早地喫完晚飯,然後跟著洪喜得去了洪家段。
    姥爹沒有直接去那個地方,他叫洪喜得一起先去洪家段拜訪了一些故人,又喫了飯,然後叫洪喜得帶他去頭晚去過的賭館坐了一會兒,還叫洪喜得賭了幾局。
    洪喜得賭得心不在焉,玩了兩局之後問什麼時候出發。
    姥爹看著桌上旋轉的骰子,說道:“不急。這次你壓大,保準贏,不過別壓多了。”
    洪喜得道:“你確定能贏的話,為什麼不多壓點?”
    姥爹嘴角一絲笑,說道:“不厚道。另外,人不要低估了自己的貪婪心。這次贏多了,就想更多,不知不覺就走上了貪婪之路。小贏一點,娛樂而已,容易收手。”
    洪喜得便壓了大。
    茶盅揭開來,果然是大。
    後面接連四五局,姥爹全部壓中。
    洪喜得見贏得不多,覺得沒多大意思,拿了錢要走,催促道:“馬秀纔,我們走吧。”
    姥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抬手掐算一下,點頭道:“差不多了。走吧。”
    好在剛纔幾局壓的錢很少,所以贏得也很少。坐莊的見他們要走,不但不攔,反而驅趕道:“快走快走!沒見過這麼小氣的,手氣這麼好還丁點兒丁點兒的!”
    姥爹知道,坐莊的趕他們走,一是因為他們下的賭注確實小,沒什麼誘惑力;二是知道遇到了高人,如果後面其他下注的都跟著他下注的話,不知道要賠多少。
    兩人出了賭館,便朝荒墳地的方向走去。
    “你昨晚也是這個時候出來的吧?”姥爹問道。
    “看天色好像差不多。”洪喜得說道。
    昨晚洪喜得是稀裡糊塗走到那裡去的,今天早上醒來之後看清了地理位置,所以還有些印像。
    走到能聽見隱隱約約的花鼓戲敲鑼打鼓的聲音時,姥爹放慢了腳步,說道:“我們走慢一點。你昨晚迷迷瞪瞪的,說不定走了不少冤枉路。我們直接走過來的,比昨晚用的時間肯定要短。我們不能提前到,還是像昨晚一樣差不多的時候到比較好。”
    兩人拖拖踏踏地走了一會兒,終於看到了一個戲臺。姥爹看那戲臺跟洪喜得說的一樣,隻是上面的戲子多了幾個,舞刀弄槍的,刀片的側面有時候會反射燈籠的光,比較晃眼。戲臺前面有好幾桌玩骰子的人。小販穿梭其中。
    一個小販湊了過來,賊眉鼠眼地對姥爹和洪喜得說道:“兩位,要不要來點小蔥拌豆腐?”
    洪喜得急忙擺手:“不要!不要!快拿走!”臉上的五官幾乎扭曲。
    姥爹悄聲問道:“你昨晚在哪桌賭的?”
    洪喜得朝前面一個賭桌一指。
    姥爹便拉著他走到那個賭桌旁邊。
    賭桌旁的莊家認得洪喜得,見他來了,嬉笑道:“果然是言而有信的人!說了來就一定來!”
    洪喜得尷尬點頭,強顏作笑。
    姥爹踫了踫他,說道:“下注吧。”
    洪喜得掏出一點兒錢放在桌上。
    姥爹說道:“都押上!”
    洪喜得道:“你剛纔還叫我小賭小贏,這會兒怎麼賭這麼大?我玩了這麼些年,從來都沒有一次全部押上過。”
    姥爹不容置疑道:“別磨磨蹭蹭的,叫你全押上就全押上。”
    洪喜得掏錢的時候很不忍心。姥爹干脆奪過他手裡的所有錢,全部拍在了桌子上。
    這下整桌的賭鬼都將注意力集中在了姥爹的身上。
    “你確定賭這麼大?”坐莊的那個賭鬼看了姥爹一眼,眼神冷冷的,好像有些意外,又好像毫不在意。
    洪喜得猶疑地伸手到桌上去,想抽回一部分來。他弱弱地說道:“馬秀纔,要不……咱們還是多玩幾局吧……不要一把輸光了……”
    姥爹看了看坐莊的賭鬼手裡的骰子,說道:“要麼大贏,要麼大輸。何必這麼一局一局浪費時間?”
    其時,月亮已經爬上樹梢,月光遍灑,大地上如凝了霜一般雪白一片。天地間明亮如白晝,完全沒有半點黑夜的意思。天空如絲如縷的浮雲像初融的雪水一樣流動,月亮就如漂在雪水上的一片薄薄的紙,但這張紙如同被人施了法術,並不跟著雪水流走,而是在原地一動不動。但間隔稍久再看去,它還是挪動了一些。
    戲臺上的燈籠反而成為了多餘的裝飾,臺上的一物一什都看得清清楚楚,臺角敲鑼的打鼓的拉二胡的藝人展露無遺。臺下的賭桌上別說看不看得見骰子了,就連桌面的樹輪紋理都看得清清楚楚。
    此時情景簡直就是白天。
    姥爹突發奇想,莫非人間白天就是陰間夜晚,安息不出,人間夜晚就是陰間白天,遊離作祟?
    坐莊的猶豫片刻,說道:“好,隻有怕下少怕沒錢賺的莊家,哪有怕下多怕賺滿的莊家?你下多少,我就受多少!”說完,坐莊的將手中骰子往桌上一扔,骰子轉得如被人連連抽打的陀螺。坐莊的將手中茶盅往還在旋轉的骰子上一蓋,又左右一甩,然後大嗓喝道:“買大買小,買定離手!”
    洪喜得竊竊問道:“馬秀纔,我們買大還是買小?”
    姥爹盯著瓷白的茶盅看了許久,似乎要將那茶盅看透。
    坐莊的信心十足,神定氣閑,催促道:“要下就快下,別拖了別人的時間。”
    其他人都已經下好了注。
    “買小。”姥爹說道,將錢放到了買小的區域,然後離手。
    坐莊的揭開茶盅,臉色突變。
    洪喜得迫不及待地伸長了脖子去看,看到後一臉驚喜。
    就這一把,姥爹不但將桌面的錢拿光,還讓莊家賠了不少。
    莊家不服,接下來這一局反倒要求姥爹將剛贏的全部押上,再賭一次。桌邊其他賭徒吆喝慫恿。
    洪喜得見贏了這麼多,驚訝得下巴合不上來。
    姥爹在賭館裡的時候發現自己的眼睛變得特別犀利了,雖然骰子旋轉得快,茶盅蓋得及時,但骰子的運動軌跡他看得一清二楚。根據蓋茶盅之前看到的運動軌跡,姥爹能猜出它停下的時候哪面向上,哪面向下。除此之外,姥爹發現自己的耳朵也變得異常靈敏,他能從茶盅內壁踫撞骰子的聲音猜到裡面踫撞的形式。從眼睛所看和耳朵所聽,姥爹幾乎能準確無誤地估算出骰子點數的大小。
    這看似突然擁有的能力,姥爹知道,其實是來自於吸食玉鐲子下的綠光之後獲得的。早上有了那種海底奇妙體驗之後,姥爹有了世界被洗刷一遍的感覺,看其他東西都覺得比以前清晰了不少。隻是當時沒有細細體會就被狼狽出現的洪喜得打斷了。因此,這種能力應該在那時就獲得了,隻是當時自己沒有發現,沒有利用而已。
    到了賭館之後,姥爹坐在洪喜得旁邊看他們賭博,心中暗暗跟著他們猜測骰子點數是大還是小,結果次次猜中。因此,姥爹纔用洪喜得的一點小錢嘗試一下。沒想到後面屢次猜中,沒有一次誤差。
    離開畫眉村之前,姥爹本想隨機應變。在賭館體驗一番之後,姥爹頓時另有了主意。他要從牌桌上找到契機,所以反常地要將所有的錢押上。
    可是洪喜得不知道姥爹有自己的打算,不斷地央求姥爹少押一點。
    姥爹自然不管洪喜得是不是情願了,他第二次將所有的錢押上,對莊家說道:“聽莊家的,必定贏錢。我自己的本和剛纔贏的,全部舉起。”
    在這邊方言裡,“舉起”是一分不拿,連本帶利重新作為賭注的意思。
    莊家嘴角扯出一絲笑,說道:“隻要你不怕掃地,我都受了!”“掃地”是莊家一家通喫的意思,如掃地一般將桌上的錢全部掃走。
    其他賭徒見姥爹和莊家杠上了,紛紛停手,隻看他們兩個之間的爭鬥。
    莊家抓起骰子,用五指靈活地玩弄骰子,然後用力一扔,骰子再次旋轉起來,如炒豆子一般嘩嘩地響。這也足見莊家玩骰子的實力。骰子被扔出後不怎麼旋轉,或者很快停止旋轉的,必定是不太會玩骰子的人。這位莊家顯然是行家。
    姥爹死死盯著旋轉的骰子,他要看得比上次還要精確。姥爹知道,他再贏一次,莊家就頂不住了。剛纔本錢的一倍已經讓莊家大出血,現在桌面是本錢的兩倍,再翻一倍就是本錢的四倍了,莊家再輸一次就不是大出血,而是剜肉了。
    莊家在骰子停止旋轉之前蓋上了茶盅。
    姥爹又死死盯著茶盅。
    這次莊家沒有這麼淡然從容了,他情不自禁地將雙手覆蓋在茶盅底上,害怕姥爹的目光透過茶盅,所以要用手來遮擋。
    “買大買小?”莊家說道。
    “還是小。”姥爹幾乎不假思索就給出了答案,比前一次還要快,還要肯定。
    莊家臉色大變,驚恐之極。
    姥爹知道自己又猜中了,為了防止莊家作祟,他急忙連對方的手和茶盅一起抓了起來。果然是小!
    姥爹哈哈大笑,伸手道:“願賭服輸,拿錢來吧!”
    莊家窘迫道:“我沒有足夠的錢。”
    姥爹爽快道:“沒錢可以,讓我上臺唱一曲戲吧!就當我買了你的場地。怎樣?”
    莊家頓時釋然,說道:“當然可以!”此話一出,就暴露了他是這塊荒墳地的領頭身份。這場“戲”就是他一手策劃,將好賭又好色的洪喜得一步一步帶入陷阱的。
    不過,這也暴露了這個戲團沒有錢的事實。在驁江大陸的絕大部分地方,戲團戲子地位並不高,哪個大戶人家請戲團,戲團就要跋山涉水地趕過去,旦角被人調戲那是經常的事兒。據說有些地方旦角也隻能男人來演,避免男女同臺,以為不雅。但本地的這些小戲團基本不會忌諱這些,反而喜歡用漂亮的女人來演旦角。因為女戲子越漂亮,請的人越多,臺下喝彩的人也越多。有時候雖然戲演得不怎樣,但戲子漂亮的話,臺下觀眾仍然滿意得很。
    所謂內行人看門道,外行人看熱鬧。畢竟看熱鬧的多過看門道的。為了讓請的人覺得熱鬧,讓看的人覺得高興,戲臺上往往故意設置一些戲本裡原來沒有的葷段子,借此刺激臺下的觀眾,獲取喝彩聲。所以能上臺的漂亮女子,往往比一般女子要放得開。
    正是因為這樣,莊家補充道:“不但可以給你場地,臺上的美女也會給你配合。”他認為這個視錢財如糞土的人必定是為了臺上的美女纔裝作大方。戲場裡砸錢撒金的公子哥,有哪個不是為了贏得臺上戲子的歡心?
    姥爹家境富足,打扮確實跟一般人不一樣。見多識廣的莊家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來。
    可惜見多識廣的莊家隻看到了姥爹的外表,卻沒看到姥爹的內心。
    洪喜得偷偷拉住姥爹的衣角,不理解道:“馬秀纔,我們是來辦正事的,你上什麼臺?唱什麼戲?”
    姥爹不動聲色道:“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姥爹上了戲臺,叫戲臺上的男女戲子往旁邊站,自己走到中央,整了整衣衫,大聲說道:“看大家玩得這麼開心,戲唱得這麼好,我也忍不住賭了兩局,又想來過過唱戲的癮。獻丑了!”
    說完,姥爹清了清嗓子唱了起來。
    “一杯美酒滿滿斟,我勸亡者早動身,莫在家裡挨時辰。閑暇無事去江東,十樹桃花九樹紅,又朝一日狂風起,花落水流枝頭空,花謝來春還要發,人死不能再復生,亡人一去如燈滅,去到西天影無蹤……”
    戲臺下的“人”頓時全部驚慌失措!
    因為姥爹唱的根本不是戲,而是葬禮之後送亡者上山的勸亡經。這勸亡經有驅趕亡者魂靈踏上黃泉路的意念和力量。
    在老河上送走吳婆婆的棺材時,道士念過這首勸亡經。當時雖然謝小米在旁邊不住嘴地問這問那,姥爹還是一邊回答她一邊將道士念誦的一字一句都記在了心裡。
    “二杯美酒滿滿篩,亡人一去不回來,前面上了八仙臺。八仙臺上造美酒,飲下美酒樂開懷,啞巴喫了能說話,瞎子喫了睜眼開,禿子喫了長頭發,跛子喫了走路快,亡人喫了香美酒,好不逍遙和自在……”在一片驚訝聲中,姥爹已經開始念第二段了,不再用唱戲的方式,並且念的速度越來越快。
    臺上臺下的邪靈們聽了勸亡經,先是驚慌,接著是恐懼,然後跪拜在地,不停地朝姥爹磕頭,央求姥爹不要繼續念了。
    姥爹沒有停下來,他以更快的速度念誦。他兩唇飛快踫撞,表情沉穩,聲如洪鐘,有一種無法形容的莊嚴,似佛非佛,似道非道。在與佛道兩教高人交流的時候,姥爹跟他們學習了各自的念經要訣,他聽和尚說念誦佛經的聲音要給人沉穩安詳的感覺,聽道士說念誦道經的聲音要給人飄然超脫的感覺。而他兩者兼而聽之,似乎自成一派。
    為頭的那個莊家磕頭道:“這位高人,請不要再念了,我們本是無辜冤死之戲子,被一幫兇悍匪徒無故殺害。太重的冤孽承載在身,我們心有不甘,無法超脫,所以留在此地作祟害人,以洩私憤。我們已知錯誤,不會再害人,請高人停止念誦。”
    其他冤鬼聽為頭的這麼說,紛紛嚶嚶哭泣,各說各的苦衷。有人思念家鄉,有人怨恨匪徒,有人痛惜錢財。但終歸目的隻有一個,乞求姥爹放過它們。
    姥爹知道放虎歸山留後患,憋足勁兒將勸亡經全部念誦完畢,這纔深呼吸,然後說道:“你們怨念深重,我當然知道。但是將自己的怨念發洩在別人的身上,想將別人也拉入泥潭,這就過分了。”
    為頭的莊家說道:“高人,你誤解我們了。我們將你的朋友騙到此地,並不是要他跟我們一起入土,而是希望他能幫我們遷尸移墳,讓我們有個安息之處。這裡一曠平原,沒有高山擋風,也沒有樹木遮陽,我們難受得很。我們害他也好,騙他也好,隻是為了終讓他給我們尋個好的地方。”
    姥爹道:“原來這樣。可你們為什麼要將牛糞喂給他喫?”
    為頭的莊家回答道:“我們沒有什麼可喫的,又怕他因為饑餓而跑掉,隻好就地取材。”
    姥爹道:“遷尸移墳,我朋友根本給你們辦不到。他好賭好色,家裡除了幾塊種口糧的破田,沒有可以給你們使用的荒地。但是我可以幫你們辦到。我雖然不是這裡的人,但在這裡有幾塊祖宗買下的地。”
    戲團的邪靈們紛紛磕頭。
    莊家感謝道:“多謝高人好心!來生做牛做馬定當回報!”
    姥爹擺手道:“我不用你們回報,隻要你們幫我做一件事就好。”
    莊家抬起頭來,說道:“什麼事?不過我們能力有限,恐怕有些事情辦不到。”
    一陣風吹來,荒草如波浪般翻湧滾動,寥寥幾棵樹木發出嗚嗚如哭泣的聲音。
    “你們辦得到的。我有一個朋友前不久去世了,她是位漂亮的姑娘,名字叫做謝小米。你們去了那邊,幫我多多詢問查找,如果找到,幫我給她捎句話。”姥爹說道。
    “什麼話?”莊家問道。
    姥爹一心想要找到謝小米,卻從來還沒有想過萬一找到了,他要說什麼話。此時被莊家問起,姥爹竟然不知如何作答。姥爹知道,她是個內斂含蓄的女子,回答太淡,她會以為他是禮貌回應,並無其他心思;回答太濃,又怕驚著了她。既要說明自己並不嫌棄他的身份,又不能在話語中提及身份,還要表明自己的意思,確實不易。
    無心間,姥爹的手踫到了帶在身上的血絲玉鐲子。他心想,如果謝小米知道他將她生前貼身之物隨身而帶,一定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於是,姥爹的腦海裡立即蹦出一句詩來。謝小米以詩相贈,他以詩相還。這樣既符合了謝小米的喜好,又表達了自己的心意,何樂而不為?
    “感君纏綿意,繫在紅羅褥。”姥爹撫摸著玉鐲子說道。古有女子將心愛男人贈送的信物繫在紅羅褥上,今有我將你的玉鐲子帶在身上。你說我“君不知”,我則說“感君纏綿意”——感受到了你的纏綿意,豈不是言簡意賅,心思明了?
    “感君纏綿意,繫在紅羅褥?”莊家重復道。
    “對,就是這句話。你們幫我尋找,幫我帶話。隻要你們答應,我就給你們遷尸移墳,尋一塊好風水的地方葬下。”姥爹信誓旦旦。此時不再是戲團的邪靈們害怕姥爹不答應,而是姥爹害怕邪靈們不願意了。
    莊家急忙回道:“我們定當記住你的這句話,到了那邊一定努力詢問,倘若找到謝小米,必將你的話轉告於她。”
    姥爹鞠躬道:“那就有勞各位了。”
    莊家和其他邪靈連忙鞠躬還禮,說道:“不敢不敢,我們不過是幫口舌功夫,遷墳之事相比之下勞苦多了,有勞你纔是!”
    姥爹長嘆一口氣,說道:“諸位心願已了,勸亡經也已經聽過,可以上路了吧?”
    莊家和其他邪靈又對著姥爹跪拜,然後像煙霧一般消散。
    賭桌,燈籠,凳子等等也消失不見了。
    姥爹低頭一看,戲臺也不見了,自己站在一棵樹的枝椏上。
    洪喜得見邪靈退散,欣喜不已,急忙上前來扶姥爹下樹。
    下樹之後,洪喜得見姥爹眼眶裡居然有淚水,驚訝道:“我以為你勝券在握不怕它們呢,怎麼也嚇成這樣了?”
    姥爹以袖子抹了抹眼角,苦笑道:“我怎麼不怕?”
    其實,在念誦勸亡經的時候,姥爹恍惚間又聽到了謝小米的聲音——我不想忘記這輩子的事情,如果我到了那邊,一定不要喝孟婆湯。
    於是,淚水就如夜露一般凝在了姥爹的眼眶裡。
    他不知道謝小米去了那邊之後有沒有喝孟婆湯,如果喝過,即使今晚的話能夠帶過去,她也不一定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或許是因為不經意的選擇,或許是因為早注定的命運,姥爹那一句“感君纏綿意,繫在紅羅褥”如同預言一般成為真實。
    後來姥爹想過,如果當時選擇傳的話不是這一句,而是另外一句,是不是二十多年之後發生的事情就會不一樣?
    羅步齋也這樣問過姥爹。
    姥爹說,命運就如一棵枝葉茂盛的樹,人就是一隻從樹根往樹上爬的螞蟻。每一天你都有無數的選擇,可以往左一點,可以往右一點,也可以徑直往前。到了分叉的地方,你可以選擇這邊的枝椏,也可以選擇那邊的枝椏。分叉點說不定有很多個,每次你都可以選擇這邊還是那邊,選擇主干還是旁支,選擇向南還是向北。這棵茂盛的樹上看似有很多選擇,有很多路。但是這棵樹上的道路你永遠隻能走一條,並且無法回頭。
    洪喜得見天色太晚,要留姥爹在洪家段住。姥爹擔心羅步齋不夠警惕,會被澤盛發現身外身的真相,堅持要連夜回畫眉村。
    洪喜得便要送姥爹回去。
    姥爹心想大不了讓洪喜得在畫眉村留宿,就答應了。
    他們兩人走了三四裡地的時候,突然聽見後面傳來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先是幾乎聽不清,後來噠噠噠的聲音越來越響。馬蹄聲凌亂,一聽就知道不是一兩個人,而是一群馬在奔馳。
    姥爹回頭一看,後面拐出了十多匹駿馬。這些馬後面居然還跟著一群奔跑的人,估摸有三百人左右。
    洪喜得也回頭看了,驚恐道:“糟糕了,他們不是找了幫手殺回來,要擄走我們吧?虧你還說要幫他們遷墳呢,好心沒好報!”
    姥爹一時也摸不清頭腦,忙扯住洪喜得往路邊的荒草叢裡躲藏。
    待那些騎馬的和跑步的來到近前,姥爹纔發現這些人和馬非同一般。騎馬的,人戴盔,馬披甲。跑步的,身穿兵服,手持兵器。姥爹隻見過父親帶的糧兵,衣冠並不整齊,隊伍懶散。而眼前這支隊伍顯然是正規軍。不過是前清正規軍隊的打扮。
    這支隊伍為什麼夜晚行軍?難道哪裡發生了戰事?姥爹暗自忖度。
    不過這支隊伍的人個個面有菜色,並不十分精神。隊伍從躲在草叢裡的姥爹和洪喜得面前掠過之後,卷起一陣陰冷之風,撲在臉上如同數九寒天的夾雪風。
    隊伍過去之後,姥爹又等馬蹄聲消失纔從草叢裡爬出來。洪喜得隨後爬出。
    拍掉身上的草屑,洪喜得嘀咕道:“原來不是他們。是哪裡要打仗了嗎?”
    姥爹搖頭道:“我沒聽說附近有戰事。”
    “那深夜行軍干什麼?”洪喜得望著那支隊伍消失的方向。
    “因為他們隻能深夜出來。”
    “為什麼?”洪喜得問道。
    姥爹指了指地上,說道:“他們不是人間的部隊,而是陰兵。幸好他們沒有發現我們,不然我們會被他們帶走。”
    洪喜得在地上看來看去,不解道:“你從地上能看出什麼來?”
    姥爹道:“如果是人間的部隊,戰馬奔過,這地上總該有馬蹄印吧?可是這路上一個馬蹄印都沒有。不是陰兵還能是什麼?”
    洪喜得看了看,又蹲下去低頭在地上摸了摸剛纔馬蹄踏過的地方,發現果然沒有一個馬蹄印,恍然大悟。
    “陰兵借道?”洪喜得抬起頭來,問道。
    姥爹點頭,又立即搖頭。
    洪喜得迷惑道:“馬秀纔,到底是還是不是?”
    姥爹道:“陰兵借道自古以來隻有兩種情況。種情況是這支軍隊生前敗亡了,往往這種陰兵都很團結而非常有榮譽感,他們都認為自己還沒有死,還不服輸,要繼續戰鬥維護自己的那份軍人榮譽。這些陰兵往往出現在一些偏遠無人的極陰之地,所以看到過的人很少。”
    姥爹看了看周圍的地理環境,說道:“這裡顯然不是極陰之地。第二種情況往往是在大災大難死了很多人後出現的。這種陰兵不是人間軍隊的亡魂,而是從地府來拘魂的鬼差鬼將。大災難發生後,往往災難發生的地方有許多冤魂聚集在一起,舍不得離開。這時候,地府便會派出陰兵來人間強行拘捕魂靈。從古到今,一些地方發生糧荒或者瘟疫死了很多人之後都有機會見到傳說中的陰兵借道。”
    “近來沒有聽說附近哪裡有糧荒或者瘟疫,這些陰兵應該不是地府來的。”姥爹說道。
    洪喜得說道:“難道會發生其他事情?”
    姥爹沉默不語。
    兩人快到老河的時候,看到老河的橋上有一個人影站在那裡。
    姥爹想起澤盛那晚帶著他見到吳婆婆的情形,以為對面走來的又是從陰間來的熟人。走近一看,原來是羅步齋。
    羅步齋擔心姥爹的安危,又按照姥爹的吩咐沒有跟去,所以一直站在橋上等姥爹。
    看到姥爹之後,羅步齋欣喜不已,抓住姥爹的手拼命地晃,如同劫後餘生一般說道:“你可回來了!要是雞打遍鳴你還沒有回來,我就打算找過去了。”
    姥爹見他沒有睡覺,也稍稍寬心。隻要他沒有睡覺做夢,澤盛就沒有捕捉他的夢境的機會。
    姥爹想起澤盛,忙問道:“澤盛在嗎?”
    羅步齋回答道:“他天天晚上出去,不在屋裡。”羅步齋又問姥爹的事情處理得怎樣。
    姥爹一邊往家裡走,一邊將發生的一切娓娓道來,後囑咐羅步齋有空了去洪家段尋塊好地方,用錢買下也好,用那邊的土地交換也好,一定要讓那個戲團的尸骨不再被太陽曝曬,被烈風吹拂。
    羅步齋應諾下來。
    到了家後,姥爹問羅步齋在老河的橋上等待時有沒有看到一支軍隊經過,或者聽到噠噠噠的馬蹄聲。
    羅步齋說沒有,卻告訴姥爹一個新的消息。前幾日他在李家坳那邊聽說有奇怪的人影出現,晚上從各家各戶的門前窗前蹦跳經過。好多人看到了這一幕。羅步齋見姥爹那幾日正在對著謝小米留下的手跡發獃發愣,他以為姥爹即將從那七個字裡參悟出轉世的玄機,就沒有打擾姥爹,沒有告訴這個消息。
    羅步齋自己去找了李家坳的李曉成,詢問詳細情況。
    李家坳有人懷疑是李曉成做的稻草人又作祟了,甚至李曉成他父親也這麼認為。可是李曉成偷偷在自家窗前看了那個蹦跳的人影之後,非常堅定地否定了這種猜疑和誣陷。他說他做的稻草人都是美女,從來沒有做過男人。而在李家坳夜間出來的人影顯然是男人的影子。
    羅步齋之所以去找李曉成,就是擔心那是從蘿卜寨逃走的弱郎大王,擔心弱郎大王找到這裡來了。他反而期待聽到那是稻草人的消息。可是問過李曉成之後,羅步齋的擔心加深了許多。
    為了弄清真相,羅步齋抽空在李家坳獃了兩天。似乎那個人影有意避開羅步齋,在他刻意等待的時候,那個人影卻接連兩晚沒有出現。
    可是回了畫眉村之後,李曉成立即送來消息,說奇怪的人影又出現了。有不止十個人聽到蹦跳的聲音後起了床,趴在自家的窗前往外看。那十多個人都聲稱看到了人影的面目,並且相信了李曉成的話,認為那是男的。那十多個人都說那個人影明顯是要找什麼人或者東西,但是不知道它到底要找什麼。
    羅步齋擔心它要找的就是姥爹。
    他原本決定再隱瞞一段時間,將事情弄得更加清楚。今天見姥爹去洪家段幫洪喜得的忙,並且處理好了戲團的事情,羅步齋認為姥爹還有心思對付這些瑣事,這纔決定將此事告訴他。
    姥爹將洪喜得支開,然後問道:“你認為很可能是弱郎大王?它在這附近找我?”
    羅步齋點頭。
    “你聽說附近有人被它觸踫過沒有?”姥爹問道。
    “你是擔心見過它的人會被它摸頂?”羅步齋問道。
    “是啊。不能因為我一個人連累這裡的父老鄉親。”
    “還沒聽到這樣消息。如果真的是它的話,我感覺它這次來是專門找你的。或許它想干淨利落地解決掉你,然後快點回到熙滄去。”
    羅步齋將人影的事情告訴姥爹後的接連四五天裡,李家坳的人每晚都聽見有人蹦跳的聲音從家門前經過。羅步齋告訴李家坳的人不要偷看,免得被那東西惦記。
    在熙滄,隻要弱郎發現你看到了它,它便會像影子一樣追著你不放,直到它死亡,或者你變成跟它一樣的弱郎。羅步齋和姥爹有同樣的擔心。
    四五天之後,一個長相奇丑的人來到了畫眉村。
    他剛走到老河那個地方,就被一群淘氣的小孩子追著圍著取笑,有的拿小石子扔他,有的拿小木棍戳他,有的驅使自家的土狗去嚇他。所以,他很快引起了畫眉村人們的注意。
    那人真是奇丑無比,不但五官歪曲,五官還長得不一般,鼻孔外翻如豬拱,嘴唇肥厚如發腫,眉毛粗短如墨汁甩上去的,耳朵大而蔫如霜打過的白菜葉,頭發披散,枯燥得如入鼕的荒草。
    他腳上一雙草鞋,一身青布長衫,腰間繫一根黑色布腰帶,頭上戴一頂青布帽,腰間一個布袋,布袋鼓鼓的。
    小孩子逗他,他不搭理。
    有人唆使惡狗上前去咬他。
    “來福!咬他!咬他!”一個人給他的狗發號施令。
    狗不但欺弱,還仗人勢,果然氣勢洶洶,朝那個奇丑無比的人撲過去,張嘴就咬。
    其他膽小的小孩嚇得連忙捂住眼睛,害怕看到皮開肉綻的恐怖場面。
    那奇丑無比的人見狗咬來,居然伸出一個拳頭,以訊雷不及掩耳之勢塞進了狗的嘴巴裡。
    眾人大喫一驚。這不是肉包子打狗嗎?這不是自討苦喫嗎?
    可是那惡狗張嘴之後居然無法合上,更別說咬傷那人了。那人的手指在狗嘴裡擺出一個奇怪的手勢,似乎是大拇指和小指分別頂住了狗的上顎和下顎,其他三個手指各頂住一個部位,使得狗嘴無法咬合。
    那人臉上露出一絲邪笑,將手一甩,那惡狗就如死狗一般滾了出去,躺在地上直哼哼,涎水流了一地。
    眾人見了這場景,立即被唬住了,知道這人不是一個好惹的主兒。
    那條狗的主人跑到狗身邊,將狗扶起來。可是那條狗走不了幾步又癱軟在地,嘴巴張了好幾次,連汪汪汪都叫不出來了,如啞了一般。
    那人見大家退避三舍,反而臉上擠出一絲難看的笑,溫和地問道:“你們有誰知道馬秀纔的家在哪裡嗎?”
    好幾個小孩子立即撒腿就跑,他們不是被嚇跑,而是跑到姥爹家裡,還沒有見到姥爹就大聲嚷嚷:“馬秀纔!馬秀纔!有個丑八怪找你呢!”
    姥爹聽到小孩子的叫喊聲,急忙從書房裡出來。
    他剛從書房出來,那個人就已經走到了馬家宅子前面的大地坪裡。
    姥爹在馬家大門前站定,喊道:“我就是馬秀纔。你是什麼人?找我有什麼事?”
    那人自報姓名道:“我叫瀋玉林,苗人。我不是找你有事,我是來救你的!”
    這時,澤盛從看熱鬧的人群裡走了出來,上下打量那人,蔑視道:“喲,口氣不小!你知道馬秀纔是遠近聞名的大善人嗎?從來隻有他救別人的份兒,沒見過還能救他的人!”
    姥爹見澤盛沒有像往常一樣在家裡睡覺,有些意外。
    羅步齋也走了出來。
    那人大聲道:“馬秀纔的名聲傳千裡,我怎麼沒聽說過?就是因為知道馬秀纔樂於助人,心地善良,我師父瀋震林纔要我走了很遠的路來到這裡。如果你不相信,我回去就是了。”說完,他轉身要走。
    澤盛見狀,大喊道:“羅先生,他是來抓你的!你是已死之人的身外身!快走!”
    這話讓羅步齋和姥爹都如聞晴天霹靂!
    “已死之人的身外身?”羅步齋瞪圓了雙眼看著澤盛。
    澤盛大喊道:“你在被那個乞丐暗算的時候就已經死了!你的尸體還在蘿卜寨!魂魄卻逃了出來成為了身外身!現在大家都已經盡力了,你為什麼不試試你的身外身的厲害呢?你在蘿卜寨的時候都能抓住弱郎大王!”
    姥爹這纔醒悟,原來澤盛早已將羅步齋的底細了解得一清二楚。
    羅步齋在雞鳴三省遇到姥爹時候就對姥爹的說法將信將疑,可惜一直無法對證,所以相信了姥爹好心的謊言。此時澤盛將真相一口氣說了出來,原本就不太確定的羅步齋頓時如夢驚醒。


    “不要相信他的話!”姥爹顧不得那陌生人到底有什麼企圖,朝羅步齋大喊道。
    可是這句話已經沒有任何作用了。
    羅步齋剎那間想通了姥爹讓他遠離蘿卜寨,讓他改名更姓,讓他小心澤盛的原因。驚恐的表情在他的臉上蔓延開來。
    澤盛的話就如一條看不見的攝魂鞭,準確無誤地抽到在羅步齋的身上。
    羅步齋的身影頓時應聲而滅。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響起,如同山間老寺的鐘聲一般雄渾悠揚,澄淨肅穆。
    忽然間,姥爹感覺腦袋一陣暈眩,眼前的景物幻化出無數重影。眼前的房屋多了無數間,腳下的路也多了無數條。姥爹不知道該朝哪條路走。
    這陣暈眩過後,姥爹再看前面,腳下的路已經完全陌生,面前有五六條岔路向不同的方向延伸開去。
    那個像老寺鐘聲的聲音還在持續,震得姥爹兩耳嗡嗡直響。不過姥爹已經從中聽出那是九一道長的聲音。姥爹曾在大雲山獃過四十一天,後來跟九一道長往來沒有斷過,所以能分辨出九一道長的聲色。
    姥爹想起次入定的時候聽到引他出定的罄聲,又看到眼前的景像,猜測此時的景像九一道長幻化而來。心中這麼一想,便不再急躁。姥爹靜靜站在原地,等聲音消逝,等幻像消失。
    果然,不一會兒,面前的幻像消失,原來的房子原來的路還有原來的人都出現在眼前。其他人茫然失措,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剛纔發生了什麼。
    這時,九一道長從兩個房屋之間的夾道裡走了出來。
    九一道長看了看那個陌生人,說道:“你師父是瀋震林?”
    那人說道:“是。”
    九一道長點頭道:“你師父叫你來這裡做什麼?”
    那人說道:“我師父知道弱郎大王往這裡來了,讓我來幫馬秀纔避開弱郎大王。”
    澤盛驚訝道:“原來是幫馬秀纔避開弱郎大王的啊!我也知道你師父大名,以驅靈聞名於驁江大陸。我還以為你是代你師父來捉羅先生的身外身!哎呀!我犯了大錯了!”澤盛連拍大腿,一副懊悔不已的樣子。
    九一道長仿佛沒有聽見澤盛的話,繼續對那人說道:“就你這點道行,恐怕遠不是弱郎大王的對手。你還是早些回去,學精了技藝再來吧。”
    澤盛自稱是無心之過,姥爹也就沒有辦法拿他怎樣。
    姥爹要給羅步齋辦葬禮,可九一道長勸姥爹不要這麼做。
    九一道長說,羅步齋既然已經死過一次,在蘿卜寨就辦過葬禮,就不要再給辦一次了。如果一個人辦過兩次葬禮,那麼可能讓他自己都無法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去世的了。何況這次羅步齋死掉的是身外身,沒有尸體,頂多隻有衣冠塚。
    姥爹便給羅步齋弄了一個簡單的衣冠塚,幾人在衣冠塚邊燒了些紙錢便作罷。
    澤盛在羅步齋的衣冠塚前給羅步齋道歉,說自己不該一時著急,說出不該說的話來,乞求羅步齋的原諒。
    姥爹一句話也聽不進去。
    在羅步齋的衣冠塚祭拜過之後,瀋玉林離開了畫眉村。
    九一道長在畫眉村獃了一段時間,他留在這裡的目的並不是其他,而是勸姥爹不要再執著於尋找小米。
    九一道長在一次夜談中,終於敞開心扉將自己的隱秘往事講給姥爹聽。
    他在姥爹書房裡拿起一面水銀鏡子,那是一面鑲魚骨的紅木框鏡子,謝小米在世的時候很喜歡這面鏡子。姥爹見她喜歡得不願釋手,曾要她把這鏡子拿回去,可是她沒有拿走。謝小米去世後,鏡子的邊角有了腐蝕性的花斑,花斑越來越大越來越多。有人見紅木鑲魚骨的框很好看,便叫他換一面新的鏡子。可是姥爹沒有換過。
    九一道長指著鏡子裡不太清晰的自己,對姥爹說道:“你和小米,就如這鏡子外和鏡子裡的影像,看著好像觸手可及,可惜你永遠沒有辦法從這麼小的鏡框裡穿越進去。”
    姥爹走到鏡子前,看著裡面的人,苦笑道:“道長,你之前說我和她之間有一道懸崖,現在又說我和她之間如隔著一道鏡子,你這樣勸我,聽起來好像你感同身受啊。”
    九一道長笑道:“你說對了。我就是感觸太深了,纔有這番感同身受的話說給你聽。我這次從大雲山來這裡救你,就是因為覺得你跟我的境遇太多相似之處,覺得你是另外一個我,我纔來這裡的。”
    “另外一個你?”姥爹不解。
    九一道長哈哈大笑,將鏡子放下,說道:“是啊。我歷經多次挫折之後遁入大雲山,想熬盡在世的時間。你次經歷我以前經歷過的同樣事情,看起來鍥而不舍,跟我年輕時一樣。雖然我知道,有很多事情即使你經歷了很多次,有了足夠的人生經驗,可是當你把你的人生經驗說給一個剛開始要經歷同樣事情的人聽時,他很可能根本不會接受你饋贈的箴言。沒有經歷過,他就不會相信你。等他相信你的時候,他已經像你一樣了。”
    “同樣的事情?”姥爹明白了幾分。難怪在大雲山下遇到澤盛的時候,他神秘兮兮地說他知道了九一道長的秘密。
    九一道長說道:“你已經知道阿賴耶識是一顆種子,會在來生發芽。那你有沒有想過,是什麼促使它發芽嗎?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絕大部分人的阿賴耶識一直處於睡眠或者消失的狀態,隻有極少的人纔能記起前世?”
    姥爹搖頭。
    九一道長道:“是執著,是愛。愛也是一種執著。愛的是人,是善,是理,也可以是一件事物。活佛轉世,愛的是善,是佛理。我的轉世,愛的是一個人。你是另一個我,小米是另一個我的她。我尋找她,尋找了四十一世,遇到她四十一回,可是世世錯過,回回錯過,就像她在這個鏡子裡一樣,看到了,但是無法將她帶到我的身邊來,帶進我是生活裡;就像我和她之間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或者懸崖,我看見了她,卻跨不過去,也不能將她牽過來。”
    九一道長說,他在這世剛剛想起前世的父母和前世的生活場景的時候,還以為自己隻是陰錯陽差記起了前世而已。
    後來他親生父母將他放在前世父母那裡居住,他漸漸想起的越來越多。那時候,他也還是以為自己因為住在了前世住過的地方纔喚醒了更多的記憶而已,就像一個失憶的人回到曾經熟悉的地方會想起許多遺忘的片段一樣。
    可是當他記起一個曾經隻見過一面的女孩之後,他的記憶突然像大閘洩洪一般洶湧而至。他記起了許許多多新的場面,可是那些場面他記得無論是今生還是前世都沒有經歷過。他的夢也頓時多了許多,夜夜做夢,連綿不絕。
    那些夢境是那麼的真實,曾經一段時間裡,讓他分不清何時是在做夢,何時是在現實。
    那段時間裡,他常常在剛剛睡著的時候驚醒,驚醒之後不知道自己是在做夢,還是已經醒來。他已經分不清夢的界線,以為白天喫飯玩耍其實纔是夢,晚上在夢中纔是清醒的時候。他覺得夢纔是真實的,而真實生活其實是個虛構的夢。
    夢裡都有一個女孩的影子。
    這個女孩將許許多多的夢聯繫在一起。他在不同的時間——清晨,中午,黃昏,晚上——看到這個女孩;他在不同的歲數——孩提,成年,中年,老年——看到這個女孩;他在不同的地方——草地,山間,集市,小道——看到這個女孩。他看到這個女孩快樂,看到她悲傷,看到她發獃。
    有時候他是一位年邁的耄耋老人,在黃昏的時候看見這個女孩在一片草地裡天真無邪地玩耍。有時候他是一個放牛的牧童,在清晨的田埂上看見這個已經成長為豐腴婦女的她在山間鋤地。有時候他是一個尚在襁褓的嬰兒,在中午喧鬧的集市上看見已經老得白發蒼蒼的她和抱著他的媽媽擦肩而過。有時候他是一個采藥的中年醫生,在太陽下山後順著小道回家時看見一個陌生人抱著還未滿歲的她迎面走來。
    無論她在什麼歲數,在什麼地方,他隻要看一眼就能分辨出那個人到底是不是她。在他看來,她的眼神,她的眉毛,她的氣質,她的呼吸從來沒有改變過。仿佛她能散發一種昆蟲纔能發出的氣味,而他瞬間就能感應到。
    由於這些幾乎與真實生活混淆的夢境,他想起了前世的前世,順而想到了前世的前世的前世,以及更多。
    後來他纔明白,這麼多的場景是在不同的前世發生的。
    場景共有四十一個,也就是說,他跟那個女孩認識了四十一世。
    再後來,他纔明白自己在四十一次前世的時候開始尋找她,可總是錯過。有時候看起來近在咫尺了,可很快又陷入茫茫人海,再也找不到。
    促使他記起前世的,正是他的執著——他每次死亡的時候都心有不甘,決定下輩子一定要彌補缺憾,一定要找到她。
    為了弄明白自己為什麼喜歡她,為什麼要尋找她,他記起的前世超越了四十一次前世,想起了他還不是人的時候,想起了他以前是牛是羊是狗的前世。
    “那你弄明白了嗎?”姥爹問道。
    九一道長點頭說道:“在我身為山間一隻兔子的那一世,她跟著她的將軍父親狩獵,她那箭法高明久經沙場的將軍父親一箭將我射殺。被射中的我痛苦不已,非常恐懼。她的父親要將我帶回去將皮毛剝下,說要給她做一頂兔毛帽子,要將我的肉分給他的士兵烹成美味。她卻違背她父親的意願,執意要將我埋葬。在她將我放進坑裡的時候,我突然感覺再也沒有恐懼,再也沒有痛苦。”


    畫眉奇緣3


    姥爹帶著小米離開畫眉村的時候,驁江大陸剛剛進入仲夏,熱的三伏天還沒有到來。
    人們認為驁江大陸是浮遊於無盡之海上的一隻巨龜的龜殼。當這隻巨龜遊到離太陽比較近的地方時,驁江大陸便迎來夏天;當它遊到離太陽比較遠的地方時,驁江大陸便迎來鼕季。周而復始。


    姥爹和小米先從畫眉村走到位於九州中南部的漢渡,然後到了汕東。這次出外跟以前不一樣。以前姥爹是白天走,晚上休息,這次姥爹晚上行走,白天休息得多。
    大大小小的怨念隻有在夜裡纔能看到,白天便藏匿起來。
    小米在出發前安頓好了水客和水猴,此次旅行專心幫助姥爹收集怨念。
    姥爹事先準備好了一個小木箱和一個小瓷瓶。小木箱裡裝了一厚疊已經畫好的符,符外面包了一張不透水的油紙。小瓷瓶剛好一握大小,瓷身木塞,瓷是白瓷,木是桃木。遇到怨念,則點燃符,念咒語,怨念被會被符吸收,變成灰燼。灰燼收集起來,倒入小瓷瓶裡,便可帶走。
    這怨氣光收不行,還要會放。由於一個小瓷瓶可以裝很多怨念,放的時候很容易一股腦兒將裡面的怨念全部放走。有時候收集的人隻需要放出來一個兩個怨念,並不需要全部放出來。於是,收集的人在收集怨念的時候就要給每個怨念取名字。
    收集的怨念多了,名字也便多了。名字多了容易記混淆。
    為了名字不混淆,收集的人常常以怨念被收的地方將之命名。如在小溪邊收的,便叫溪邊或者水邊,如果在小溪邊收了好幾個,則根據它們的方位命名,叫做東溪南溪或者水陰水陽。水的南面叫水陰,水的北面叫水陽。山剛好相反,如果怨念是在山的南面收的,就叫做山陽,如果在山的北面收的,就叫山陰。古籍裡有言:“山南水北謂之陽,山北水南謂之陰。”
    如果在同樣的方位收了好幾個怨念,則以“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作為地名後綴。比如在井邊接連收了好幾個同方位的怨念,則個被收的命名為井甲,第二個命名為井乙,第三個命名為井丙,以此類推。
    姥爹一邊自己收集怨念,一邊教小米收集。
    從畫眉村到漢口又到汕東的一路上,姥爹和小米收集了不少怨念。在這段路途中,姥爹和小米遇到了許多繁雜瑣事,但不值一提。
    姥爹和小米到了汕東淄川後,遇到了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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