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來無恙華良兄

（後記）

  在我心裡，華良是真實存在的一個上海的偵探，時間應該是上世紀三四十年代。那時候他有著年輕的臉龐，戴著一頂禮帽，穿那種呢料西裝，有時候還會披上風衣。他的眼睛裡閃著光，那種光是靈動的，是智慧的。他每天都在這座光怪陸離的城市裡，見證著光怪陸離的案件。

  我總是覺得他應該是抽煙的，那種煙盒可能是鐵殼的。點煙前，他會在鐵殼上彈一彈煙，再叼在嘴上，美美地抽上一口，接著抬起頭，深遂的目光掃向各處。他的臉，稜角分明，用現在的話來說，他的帥是可以照亮上海一隅的。他有他的隊友，一個是那嬉皮笑臉自以為是的富二代莫天，一個是機智清秀冷靜加上冷艷的法醫高婕。他們一起，首先經歷了陳東槍槍所著的這八本書中所有案件，至於這八本書以後還會不會經歷著什麼，我不知道了。對讀者來說，他們本身隻不過就是書中的人物，像畫中人一樣，是虛幻的。隻是作為這個繫列小說的策劃者，或者說故事監制，我一直都感知著他們的確曾經存在於某一個時空。他們有血有肉，他們有前人有後代有家產有曾經泛黃的故事。

  華良經歷過的或者說參與偵破的各種案件，有情殺，也有謀財害命，有驚悚事件，甚至有科學怪人和變態殺人、以及當時的時事背景下的軍方政治與諜戰，日本勢力和黑幫……除了這些案件，就是上海的尋常百態，比如街上的旗袍飄搖，黃包車像一條條陸上的小船飄搖，舞廳裡跳舞的人們各種姿勢的飄搖……和華良當時所處的這個時代一樣，也是風雨中的飄搖。華良就像我的一位親人，或者可以是穿越時空的好兄弟。但我更艷羨的是他的清瘦，睿智，飄逸。他的笑容燦爛得像陽光一樣，他站在那個時候的明媚的太陽光下，在我隔空而來的目光裡，把自己倚在馬路邊的一棵法國梧桐的樹干上，點著了一支煙。

  就是這麼一個像無聲電影的鏡頭一樣的畫面。讓我覺得特別的美，像一種城市美，像一種黃昏美，像一種有著陳年氣息的畫報美。華良就像是畫報封面的一個人物，他鮮亮的皮鞋一塵不染，他手中還握著一柄黑色的長柄雨傘。如果他抬起頭，他一定能看到上海的上空，在風中迅速舒卷的雲。

  是那個年代的故事，這也是我策劃的故事裡的人。我不打算在此細說他究竟經歷了什麼樣的人生起伏，隻描摹一個大致的輪廓。現在這套《神探華良》繫列，八本書將呈現在大家的面前，就等於是我和作者陳東槍槍，在把華良呈現在大家的面前。當然，華良這個名字，也會出現在我的繫列中短篇小說“迷霧海”中。他的身份，是警察。

  警察曾經是我小時候夢想的一個職業。現在，我無意中成為小說家和劇作家，隻能靠寫偵探寫警察，來慰籍自己未完成的理想。我不年輕了，也沒有老態龍鐘。我隻是覺得，在我的心底裡，面對著整齊的放在面前的這八本書，突然很想念華良兄。

  華良兄別來無恙。

天花板上，一盞玉蘭花狀弔燈灑下幽暗的燈光。

滴答，滴答——

牆上的掛鐘持續發出單調的機械音。

巨大而可怖的玉蘭花狀陰影倒懸在牆上，搖搖欲墜，如同一具浮尸。

凌亂的黑發遮住了女子驚怖的面容，目眥欲裂的眼睛從黑發間露出，那是身處地獄之人的眼神。如果不是她的嘴被布條塞住，此刻發出的必定是淒厲的尖叫。

然而逼仄的房間裡沉悶無聲。隻有喉嚨咯咯作響，直到血沫堵住了氣管。

後的少許意識回到了傍晚的車廂，黑影從起點站開始已經緊隨在她身後，如同擺脫不去的噩夢。

她眼前的世界開始被瞬間彌漫的血紅色淹沒。

眼珠跌落在地滾了幾圈，終於停在角落。

破碎的玻璃體中映出了刀刃的兇光，遠處的黑影不疾不徐，以神經質般冷靜而頗具威壓的步態朝女子逼近。仿佛眼前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個可以隨意拆卸的玩具。

滴答聲變得更為頻繁，原來在鐘表的走針音下，有另一種汨汨跳動的聲音。是鮮血在持續不斷地淌下。

滴答，滴答——

一

寶康裡是個安靜的地方。曲折的裡弄四通八達，多為獨門獨戶的石庫門住宅，居民頗雜，倒也互不打擾。與南京路的珠光寶氣迥然不同，擠擠挨挨的亭子間裡，多的是販夫走卒、暗門私娼與落魄的文人政客。上海灘到處是冒險家和投機者，少有人看到被浪頭衝刷下來的窮苦人，寄身在這方狹窄地界當中。

此時天光剛亮，一線清冷的暖陽，為這條尋常的弄堂平添了幾分安詳與靜謐。披頭散發穿著便裝的婦女紛紛走出家門，人手提一隻印花痰盂。她們照常東拉西扯地寒暄幾句，卻見到巡捕房的黑色警車遽然停在巷口，猛地揚起一陣令人鼻癢的塵土。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打開車門走了下來，他側臉的輪廓如同斧鑿般深邃，朗星似的雙目，射出深沉而犀利的目光。一絲不苟的西裝三件套與圓頂禮帽，顯示了他的身份與身後的普通巡捕不同。他們叫他探長。而如果誰看過本月的《晶報》頭版，就會見到與眼前男子一般無二的黑白照片，印在旁邊的頭銜便是——神探華良。

另一個男子卻是騎著摩托來的，手臉白淨，加上那副不知疾苦的天真張揚神色，一看便知是哪家的小少爺。隻見他長腿一跨，跳下摩托，叼著一隻沒有煙草的煙鬥，伸手攬上了華良的肩膀，“華生，今天是什麼案子？看來又是我福爾摩斯·莫大展身手的時候了。”

隻有在被稱為“華生”時，華良風雨不透的表情纔有了一絲松動。周圍一班警探面面相覷，全巡捕房，誰都拿這個不著四六的二世祖莫天沒辦法，即使是神探華良也不能免俗。不如說，作為莫天的搭檔，他纔是受害深的那個。

走近報案人所說的地址，華良的眉頭皺得越發緊蹙，他低聲說，“血的味道。”

莫天還未聽清，他隻看見華良掏出黑色細羊皮手套，謹慎而迅速地戴在了雙手上。

在普通居民的印像中，有巡捕房的地方就有紛爭與兇案。巡捕房是與不祥二字掛鉤的。他們遠遠避開這些個瘟神，眼神暗飛，往後瞄上幾眼，心道不知今天倒霉的是哪家哪戶。

這注定是不平靜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