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有人知道我是一個科幻作家，同時也喜歡收藏科幻小說，總會問我一個問題：“你喜歡的一部科幻小說是什麼？”這個問題對我而言總是很難回答，因為自從我開始具備閱讀能力，就一直在看科幻小說。我收藏的數萬冊書籍中有小說、短篇集、選編集、詩歌、雜志和漫畫；其中羅伯特·海因萊因創作的《伽利略號火箭飛船》（Rocket Ship Galileo）是我讀過的本科幻小說，是一個姐姐在我九歲時送給我的禮物。所以，單是讓我挑出十本喜歡的科幻小說，我都感到很困難，更別提隻選出一本來。如果非要我給出一個答案，我可以列一些我喜歡的小說名字，即便它們不一定是我的愛。比如，阿瑟·克拉克的《與羅摩相會》，弗雷德裡克·波爾的《通往宇宙之門》，拉裡·尼文和傑裡·波奈爾的《上帝眼中的微塵》。除了長篇小說之外，我還推薦像海因萊因的短篇故事集《地球上的綠色山丘》，以及格羅夫·康克林的經典選編集《科幻小說精選》。等一下，我突然想到一個合適的的答復：科幻小說史。

科幻小說發展史本身就是一篇科幻小說。科幻作為一種文學類型，受19 世紀爆發的科學革命與工作革命影響而誕生。縱觀科幻發展史，大部分科幻創作者皆為年輕人：瑪麗·雪萊在 1816 年創作出《弗蘭肯斯坦》時年僅 19 歲，這篇小說被許多學者認為是世界上部科幻小說，還有，從 20 世紀早期到現在來看，世上大多數重要的科幻作家不到 30 歲就開始寫作了。然而，這些年輕創作群體傾向於在科幻小說中，不是傳遞熱情洋溢的樂觀主義，就是表達暗淡落寞的悲觀主義。由此產生的影響是，科幻小說逐漸發展成為一種探索神秘未來的預言文學，一類因人類愚蠢造成壞結果的警告寓言。但是，歷經兩個世紀的發展，科幻小說史並非由一繫列簡單的隨機事件組成，而是已然形成了屬於它自己的長篇傳奇史詩：一個伴隨時間推移，影響著未來，並改變了世界的文學類型故事。

這就是我的小說《星際方舟》要講述的故事。

在真正著手創作這本書之前，我大概是在 20 年前就開始構思這個故事。有一段時間，我甚至覺得它不算一部科幻小說，反而更像是一部以科幻作家為主角的傳記小說。主人公的名字開始也不是內森·阿克萊特，具體是什麼名字，我記不清了。從 20 世紀 30 年代的紙漿雜志時期到如今，他的子孫們一直追隨先輩理想，發展為了一個對科幻和人類發展作出貢獻的家族。

可是，令我感到難過的是，每一個聽完我講這個故事的編輯，雖然贊賞這會是一本好書，但並不想買下它。“我很想讀讀看，但並不想出版，”

這是我一遍又一遍聽到的回復。他們所有人隻是希望從我這裡獲得設定嚴謹的硬科幻小說；沒人想要一本關於科幻小說的小說，盡管他們自己也會被這個想法所吸引。

《星際方舟》原定名是《驚奇軼事》。我對這本小說的想法一直縈繞在

我的腦海中，為它做的筆記也一直保存在辦公室。有了一個好想法，卻無法付諸寫作，這真是一件讓人感到懊惱的事情。因為一本無法得到出版的書，意味著沒人能買來閱讀，從實際意義層面來看，這其實在浪費時間和精力。每一個我認識的作家都有自己想要創作的作品，但總會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而放棄；所以我在冷靜下來之後，不情願地擱置了《驚奇軼事》的創作。

與此同時，我繼續創作著我喜歡的太空探索主題小說和故事。自2000 年起，我開啟了一個長篇繫列小說的創作，講述一顆遙遠的繫外行星“土狼星”上發生的故事，以現實主義手法刻畫人類的個星際殖民地，這故事後來大受讀者歡迎，我終創作出五本繫列小說，三本衍生小說，一部中長篇小說，以及大量短篇小說。直到 2011 年年末，我實在厭倦了創作《土狼星》繫列，頭腦中也沒有什麼新想法了，所以我決定終止這個繫列故事。可是，我依然對星際探索主題有表達欲望，隻是暫時想不到新點子了。

後來，我在 2013 年 5 月受邀到加利福尼亞大學聖迭戈分校阿瑟·克拉克中心參加了一個主題為“世紀星艦”的會議；它是一個由科學家科幻作家和各類未來學家齊聚一堂的多學科研討會，大家在一起探討 21 世紀末建造和發射艘星艦的可行性……是的，在 21 世紀內，而非兩百年、三百年，或是四百年之後。此次會議由物理學家格雷戈裡·本福德和他的兄弟詹姆斯主持，我這時纔發現自己身邊的一些人皆是太空領域傑出的人纔，其中就包括我心目中的科學家英雄——弗裡曼·戴森。戴森博士在他的演講中提出了一個有意思的設想。星際旅行當下面臨的障礙之一是要保證人類乘客的生命安全，因為即便是在人類休眠狀態下，一艘星艦也要花費數十年甚至上百年纔能到達宜居星球。弗裡曼針對此類困境提出了一個可替代方案：用基因材料替代活人，進行星際旅行，等到達目的地後，再將它們培育成人類胚胎，讓其生存在一個經過後人類殖民者改造成宜居環境的星球上；這是一個與其讓地球移民者適應外星球環境，不如將外星球改造為適宜人類生存環境的解決方案。

戴森博士的設想非常大膽超前，這與多年來盛行於科幻小說界的“星際迷航式想像”大不相同。那時，我坐在臺下聽弗裡曼演講，腦海中接連浮現了一連串的問題。這無疑是有史以來昂貴的太空項目之一，誰來承擔這樣一項如此耗時費力的工作？我們怎麼建造一艘無人駕駛的星艦，去往一個無人到過的世界？還有，我們如何保障這樣的一個項目持續運轉數年，甚至幾代人？

我突然想起自己一直想創作的那本關於科幻小說歷史的小說。沒人想買那本書，是因為它不算是科幻小說；拒絕那本書的編輯們隻想讓我再寫一本星際小說，但我之前一直苦於找不到新鮮想法。

一瞬間，我有了一個解決方案：我可以將這兩個不同的想法組合起來形成一部小說。

《星際方舟》這本書就是這麼來的。

這是《星際方舟》首次翻譯成中文，面向中國讀者出版，就像數年前的《土狼星》一樣。《土狼星》在中國出版時，我感到非常自豪；目前為止，我已去過中國兩次，非常尊重中國，所以這本書能在中國出版，我覺得是一份榮幸。和《土狼星》繫列小說一樣，《星際方舟》是我個人喜歡的作品之一，盡管它大部分的背景設定和人物角色都與美國有關，可我相信它所包含的主題與每一個國家都息息相關，比如，參與太空探索、在遙遠的世界尋找人類終定居地。就像美國科幻小說激勵了美國人進行太空冒險一樣，我期待著中國科幻小說也能發揮同樣作用。

艾倫·斯蒂爾

2022 年 7 月

寫於美國，馬薩諸塞州，惠特利

凱特·莫裡西的外公死於 2006 年 10 月 5 日，這個消息登上了第二天早上《波士頓環球報》的頭版。凱特從她劍橋公寓的入口處撿起報紙，眼就看到了報紙首頁下半個版面上的一行標題：“內森·阿克萊特，科幻小說先驅者，逝於—”凱特穿著睡袍，盯著手裡的報紙看了許久，纔拿著它回到公寓裡。

她先去泡了今天的杯咖啡，然後把報紙平鋪在廚房餐桌上，從那條新聞的導語開始讀了起來：

“內森·阿克萊特，著名科幻小說家，代表作《銀河巡邏隊》，本周四於馬薩諸塞州萊諾克斯鎮的家中逝世，享年85 歲。

阿克萊特生前被譽為 20 世紀四大科幻巨頭之一。與他齊名的還有羅伯特·海因萊因、艾薩克·阿西莫夫和阿瑟·克拉克。他的 23 部小說和 5 部短篇小說集已被翻譯成幾十種語言，在全世界售出數百萬冊。很多讀者感謝阿克萊特點燃了他們對科學的興趣。

阿克萊特聲名遠播的作品是《銀河巡邏隊》。他從 1950年開始了該繫列小說的創作，終完成了這部多達 17 冊的太空冒險主題的長篇連載小說，後一冊《穿越黑洞邊界》出版於 1988 年。《銀河巡邏隊》曾被改編成 1 部廣播劇、1 部CBS 電視劇、3 部電影，以及 1 套連載漫畫。很多宇航員表示他們曾受到《銀河巡邏隊》的啟發，他們甚至還在國際空間站存放了一整套該小說。

內森·阿克萊特，1921 年 3 月 18 日出生於紐約布魯克林區，是……”

凱特停下閱讀。她用一隻手捋著睡得亂蓬蓬的紅頭發，緩慢地平復了一下呼吸。然後，她抓起了電話。她的母親住在波士頓南區的米爾頓鎮，凱特給她打電話時，母親已起床。

“外公去世了。”母親剛接起電話，凱特就說了這一句。

“是的，他走了。”出乎意料地，母親很平靜，好像她聽到的不過是一則天氣預報。

“我從報紙上發現的。你怎麼不給我打電話？”

“我打過了，但你不在家。”

“我去佛蒙特州了。”凱特快速瞟了一眼座機。它的信息中心的讀數為 0，與凱特昨晚很晚到家時看到的一樣。“你沒有給我留言。你可以給我的手機打電話。”

“佛蒙特州怎麼樣？現在正是一年中好的時節，樹葉開始變顏色了。”

“媽媽……”凱特閉上眼睛，試圖數到 10 之後再和母親說話，但隻堅持到了 3，“你覺得我不關心外公去世的消息嗎？”

“嗯，也許你關心，但是……”

西爾維亞·阿克萊特·莫裡西沒有把話說完，她也不需要。凱特出生以前，她就已經不再和父親說話了，她從未解釋過其中緣由。事實上，凱特一生隻見過外公幾次。近的一次還是凱特在達特茅斯學院上學的時候。凱特當時的男朋友發現她是內森·阿克萊特的外孫女之後，纏著她從新罕布什爾州開車去，好讓他見一見當時身為著名作家的外公。兩人在前門遇到了管家，管家隻允許他們進入前廳，在那等著外公從書房過來。外公答應了她男朋友的要求，在一本皺巴巴的

《銀河巡邏隊》上簽了名。隨後，外公將兩位不請自來的大學生送到車上，凱特的二手沃爾沃汽車停在那裡。凱特母親對她的行為感到很生氣，她自己也覺得有點兒丟人。那次見面還是在 8 年前，不，似乎是 9 年…… 自那以後，凱特再沒有和外公聯繫過。

“你會去參加外公的葬禮嗎？”凱特在電話中問母親。

電話另一端沉默了片刻。“不去。”

“媽媽—”

“如果你願意去，你就去吧。也許你會遇到某些你認識的人。”

凱特知道母親的意思了。凱特的外婆在她出生前就已經去世了，據她所知，外公已經沒有其他直繫親屬了。“如果你能告訴我外公去世的消息就好了。”

“他的經紀人打電話給我，我纔知道他去世了。”母親的語氣有些強硬，“她的名字是瑪格麗特，請代我向她問好。”

和母親通話之前，凱特沒想過要去參加外公的葬禮。對凱特而言，外公幾乎是一個陌生人，隻是名義上的家人。但是母親對外公的冷漠，讓她定決心去雷諾克斯參加外公的葬禮。因為外公的孩子拒絕去看望父親後一面。

“好的，我去參加葬禮。”凱特說。

“嗯，如果你認為必須要去。回來告訴我，你外公給我們留了什麼遺產。雖然我覺得他可能不會，但也不排除他可能會。”

“我—”凱特咽回了那句可能讓母女雙方都不愉快的話，轉而說道，“再見，媽媽。”然後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