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塞克斯路24號用完晚餐後，龐特乘車來到了洛裡耶堡酒店，回到他那間巨大的套房裡。這些房間要怎麼說呢，對，豪華！這個詞用來形容它們正合適。

圖卡娜和海倫·加涅一起離開了，她們想把明天在聯合國上的講話改得更恰當一些。龐特不用在那裡發言，但他還是花了一個晚上來讀這個機構的相關信息。

其實“讀”這個詞不太對，他和哈克還不能閱讀英語文章，但加拿大政府給了他一臺像蚌殼一樣開合的電腦，裡面存了某種百科全書，有文本朗讀功能，可以用一種刺耳、機械的聲音讀出裡面的內容，看來龐特的同胞在語音合成技術上肯定可以教給格裡克辛人很多。總之，哈克先聽電腦讀出的英語，然後再翻譯成尼安德特語說給龐特聽。

這篇關於聯合國的文章開頭就提到了這個組織的“憲章”，顯然是這個組織的綱領性文件。但剛開頭，龐特就被裡面的內容嚇到了：

我聯合國人民同茲決心，欲免後世再遭今代人類兩度身歷慘不堪言之戰禍……

兩度戰禍！而且還是在一代人的時間裡發生的！在龐特的世界裡也發生過戰爭，但最近的一次距今也有兩萬多個月了。雖然那次戰爭是毀滅性的，造成的傷痛也難以言表（哈克將其翻譯成“不計其數”）。當然，每個年輕人都學過那段可怕的真相，因為那場戰爭中，足有七百一十九人去世。

這個損失真是慘重！而這戰爭格裡克辛人在短短一千個月裡打了不止一場，而是兩場！

但誰知道這個聯合國成立了多久呢？或許這個他還不太清楚的“一生”是很久之前的事，龐特讓哈克繼續聽文章，看看是否能找到聯合國成立的時期。他找到了：1-9-4-5。

格裡克辛人之前和他說過今年的年份，是2開頭的，是嗎？“那一年距離今年有多久？”

哈克把數字告訴他，龐特覺得自己倒在了椅子上。他感到疑惑的一生，發生了兩場在人類世界裡造成了嚴重傷害戰爭的一生，原來隻是普通人的一生。

龐特想要知道更多關於格裡克辛人戰爭的事。海倫在和圖卡娜一起離開前，為龐特打開了百科全書中聯合國的條目，龐特之後纔慢慢把這個不直觀的操作界面搞清楚。“他們是用哪個詞來表示‘戰爭’的？”他問。

哈克分析了他聽到的內容和屏幕上的文本，給出了答案：“是文章第九行從右數第九個字符串。”

龐特用指尖幫忙指著，在平展的屏幕上指出了那個詞。“這不可能，”他說，“這個詞居然隻有三個字母。”在尼安德特人的語言中，表示“戰爭”的詞讀作“瑪帕塔爾塔帕”。龐特來這裡之後，總是感嘆要是自己能多學點語言學就好了，這會有很大幫助！不過他還是知道一個原則：概念越常見，詞語就越短。

“我相信自己是對的，”哈克說“，這個詞是‘戰爭’。”

“但是——哦。”

龐特低頭看著——鍵盤，是這麼說的吧？他試著找到與第一個字符所對應的按鍵，是“w”，但是他找不到任何看著像“a”或者“r”的字符。“你先選一個字符，我相信應該會有聯想提示的。”龐特在鍵盤前面的觸控區域摸索了半天，移動著屏幕上那個小松樹形狀的東西，把頂端移到那個詞上面，又試了一會兒，讓這個詞高亮後，在屏幕的左側出現了一繫列條目，然後——

哈克把這些條目的名字讀出來時，龐特感覺自己驚掉了下巴：

海灣戰爭。

朝鮮戰爭。

西班牙內戰。

美西戰爭。

越南戰爭。

南北戰爭。

俄法1812年戰爭。

玫瑰戰爭。

條目連綿不斷。

越來越多。

而且……

而且……

龐特的心劇烈跳了起來。

第一次世界大戰、第二次世界大戰。

龐特想罵人，但他隻知道尼安德特人用的那些髒話：都是一些描述肉類腐爛的，還有些人體排洩物的詞。現在看來，這些詞都不合適。直到現在，他還是沒有理解，為什麼格裡克辛人詛咒的方式是召喚一位假像中的更高力量，讓這位更高的存在來讓人類的愚蠢行徑變得合理。但話說回來，他們的世界的確需要這種表述。整個世界都在發生戰爭！龐特簡直不敢細看那些文章，怕聽見死亡的人數。為什麼……死亡人數肯定成千上萬了……

他的手指在觸控板上移動，讓百科全書把頁面上的內容讀給哈克聽。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有一千多萬人喪生。

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有五千五百萬人喪生，既有士兵，也有平民，死因有很多，比如“戰爭”“饑餓”“轟炸”“瘟疫”“屠殺”，還有“輻射”，雖然龐特根本想不明白最後這個詞怎麼會和戰爭扯上關繫。

龐特覺得有些不適。他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向酒店房間的窗戶，俯瞰窗外渥太華的夜間全景。海倫之前和他說過，他在酒店所在的國會山所見到的那座高大的建築就是和平塔。

他盡量把窗開到最大，好讓窗外美妙的冷空氣吹進來。說是最大，其實也就是道不大的縫。吹來的風雖然有異味，但也能平復胃裡的翻騰，不過他還是發現自己在來回搖著頭。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從這個世界回去後，親愛的阿迪克問他的問題“：龐特，他們是好人嗎？我們應該和他們接觸嗎？”

龐特當時的答案是肯定的。這個種族裡雖然有殺人犯，但也有勇士，不過最初那次接觸隻和他自己有關，而他那時對他們的世界還了解得很少，而且……

不，他其實見過了很多事，見過他們對環境做的事，也見過他們如何毀壞大片大片的土地，以及毫無節制地生育。他知道他們是什麼人，就算在那時候也不例外，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