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布拉德伯裡用一支筆，把科幻變成了詩。”——劉慈欣

在他尤為優秀的作品中，布拉德伯裡的筆鋒直抵美國暗黑深邃的哥特式內核。

——瑪格麗特˙阿特伍德

他的敘事纔華重塑了我們的文化，拓寬了我們的世界。

——巴拉克˙奧巴馬

真正原始的想像力所蘊含的激越與力量讓人振奮不已……布拉德伯裡的想像力是一種了不起的、非凡的天資。

——克裡斯托弗˙伊舍伍德

布拉德伯裡是我科幻事業的繆斯。在科幻、奇幻和想像力的世界中，他是不朽巨人。

——史蒂夫˙斯皮爾伯格

布拉德伯裡之於恐怖小說，正如D.H.勞倫斯之於性愛小說，沒有布拉德伯裡，就不會有現在的斯蒂芬˙金。

——斯蒂芬˙金

如果沒有雷˙布拉德伯裡，我們生活的世界便少了一道風景。

——尼爾˙蓋曼

溫柔的謀殺

收錄於本書， 1996 年。

約書亞˙恩德比半夜醒來，感覺有人將手指擱在他的喉嚨上。 一片漆黑之中，他雖然看不見但感覺得出是妻子瘦弱的身 軀騎在他胸膛上，兩手顫抖著不停撥弄、緊勒著他的脖子。 他睜大眼睛。他知道她想做什麼。這太荒謬了，讓他忍不 住想放聲大笑。 他那駝背又有黃疸病的八十五歲的妻子正試圖勒死他。 她高踞在那兒，嘴裡散發出朗姆酒和苦藥的氣味，醉鬼般 地搖晃著身體，當他是玩具似的瞎摸一陣。她暴躁地嘆氣，細 瘦的手指開始出汗，氣喘吁吁地說：“為什麼你不，噢，為什麼 你不……” 為什麼我不怎樣？他躺在那兒，迷茫地想著。他吞咽了一 下，喉結滑動的細微動作讓他的脖子脫離了她無力的掌控。為 什麼我不死掉，是這樣嗎？他悄聲喊出。他又躺了一會兒，擔 心她會不會又恢復了力氣來掐他。但她沒有。 他是否該開燈面對她？她會不會看起來像個傻瓜，像一隻 95 跨坐在可恨丈夫身上的瘦雞，而他則忍不住大笑？ 她的雙手仍然放在他的鎖骨上。 “你可不可以——”他轉身，假裝昏睡著，“可不可以請 你——”他打著呵欠。“睡過去你那邊？對了，乖女孩。” 蜜西在黑暗中移動。他聽見冰塊叮叮作響。她又下床去喝朗姆酒了。 次日中午，老約書亞和蜜西在花園涼亭裡交換彼此手上 的酒杯，他們邊曬太陽，邊等待午宴客人的到來。他給她開胃 酒；她給他雪利酒。 靜默中，兩人注視著酒杯，遲遲不喝。他撫弄著酒杯，一 隻白色大鑽戒在他中風癱瘓的手上閃閃發光。那光芒讓他畏縮 了一下，然後鼓起勇氣說：“蜜西，”他說，“你也知道，你活不 久了。” 蜜西躲在一叢插在水晶碗裡的黃水仙後，這會兒探出頭來 看著她那干癟的丈夫。兩人都注意到對方的手在發抖。她穿著 深藍色裙裝，身上掛著赴宴的沉甸甸的冰冷珠寶，兩隻耳朵垂 著晶亮的小圓珠，唇上是猩紅色口紅。她活像是古巴比倫的娼 妓，他冷冷地想著。 “真奇怪，親愛的，真的很奇怪。”蜜西含蓄地啞著嗓門說， “纔在昨晚——” “你想到了我？” “我們得談談。” “是啊，是有這必要。”他像尊蠟像似的靠在椅子上，“不 急。不過要是你殺死我，或者我殺死你（哪一種都無所謂），咱 們都得護著對方，好嗎？噢，別一副喫驚的樣子，親愛的。我 96 很清楚昨晚你騎在我身上，死命掐住我的脖子，我還聽見酒杯 踫撞還是什麼的聲音。” “老天啊。”蜜西的臉頰泛出紅暈，“你一直都醒著嗎？我真 丟臉。我想我好進去躺著吧。” “胡說。”約書亞阻止她，“要是我死了，你應該受到保 護，免予任何人的指控。同樣地，要是你死了，我也一樣。既 然——除掉——對方容易得就像上斷頭臺或喫藷條，那又何必 多此一舉呢？” “有道理。”她贊同地說。 “我們得下點功夫來……來調情。在朋友面前表現出恩愛的 樣子，送對方禮物等。我會列張買花、鑽石項鏈的清單。你呢， 可以買高級皮夾和金杖頭手杖送我。” “我得說，你還真有一套。”她坦承道。 “如果我們表現出一副濃情蜜意的樣子，別人要懷疑也難。” “其實，”她疲倦地說，“我們當中誰先死根本無所謂，約書 亞，隻不過我真的老了，很希望這輩子至少能做對一件事。我 一直是個三腳貓。好久之前我就不再喜歡你了。愛你，當然， 不過那是幾千年前的事了。我們從來就算不上好朋友。要不是 為了孩子——”

“那都是騙人的。”他說，“咱們隻是兩個沒事做、坐著等死 的老怪物，一天到晚拿這題目互相消遣。不過，要是我們訂些 規則，干淨利落地執行它，那就扯平了，這樣或許還會死得痛 快些。你構思這謀殺計劃多久了？” 她微笑著說：“記得上星期去看歌劇吧？你在路邊滑倒，差 點被車子輾過？” “老天啊。”他大笑，“我還以為有人推撞咱們呢。”他身體 97 前傾，哈哈地笑著，“好吧。上個月你在浴缸裡跌倒？那是我在 浴缸裡抹了油。” 她想也沒想，嘆了口氣，喝下大半杯開胃酒，然後愣住。 他看出她的心思，也啜了一口他的酒。 “對了，這酒沒毒吧？”他聞著酒杯。 “別傻了。”她說，用蜥蜴般的尖舌探觸著她的酒，“他們會 在你胃裡化驗出殘留物的。不過你今晚洗澡時記得檢查一下熱 水。我把溫度調高了，說不定會引發中風。” “你騙人！”他輕笑著。 “我真的想過。”她坦承。 門鈴響起，沒有平時的雀躍，聽起來倒像是在哀悼。瞎扯！ 約書亞暗想。胡說！蜜西想著，然後又開心地說：“我們把午宴 的客人給忘了！一定是葛裡夫婦來了。他很無趣，不過是個好 人。快整理一下領子。” “緊得要命，漿得太硬了。這是想勒死我的新伎倆對吧？” “可惜我沒想到。快點，咱們走吧。” 兩人手挽著手，傻子似的大笑著，大步前去迎接差點被遺 忘的葛裡夫婦。 他們送上雞尾酒。兩個老家伙並肩坐著，親密校友般十指 交握，衝著葛裡先生的冷笑話不怎麼熱誠地大笑。他們傾身向 前，向他露齒微笑著說：“噢，這笑話真不錯！”這話說得大聲， 接著又彼此悄聲耳語著：“想到新點子了嗎？”“在你浴缸裡放電 須刀如何？”“挺不賴的！” “然後帕特對麥克說！”葛裡先生高聲說。 約書亞壓低聲音對蜜西說：“要知道，我不喜歡你的程度幾 乎快跟初戀時的甜蜜程度差不多了。而你現在竟然開始教我搞 98 起破壞了，怎麼會呢？” “當老師準備好了，自然就會有學生找上門來。”蜜西小聲說。 一陣陣笑聲翻轉回旋著。屋裡充滿令人眩暈的輕快氣氛。 “於是帕特對麥克說，你自個兒來吧！”葛裡先生高聲說。 “這個好！”每個人都在喝彩。 “好了，親愛的，”蜜西朝她年老的丈夫揮揮手說。“你也說 個笑話吧。不過，”她機巧地補充，“親愛的，請你先跑趟地窖， 去拿瓶白蘭地來。” 葛裡先生立刻殷勤地上前說：“我知道地窖在哪裡。” “噢，葛裡先生，您就別客氣了。” 蜜西慌亂地阻止。 可是葛裡已經跑出房間。 “噢，糟了，糟了呀。”蜜西大叫。 不久，地下室傳來葛裡的尖叫，緊接著轟的一聲巨響。 蜜西倉皇地衝出去，片刻後回來，一手抓著胸口。“真要 命。”她哀號著，“你快過來。我想葛裡先生從地窖樓梯上摔下 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