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的日子轉眼便到了。

晚久從睡眠艙裡躍起，眼便是望向時鐘。下午六點整。他顧不上喫飯，稍微整理了一下儀容，便飛奔出門。整個居住區域回蕩著他的腳步，所有夜間的居民此刻還都在沉睡中。

他沒有多少時間了。

額外的時間不能隨意安插在一天的任何時候，要麼排在原本的活動時間段前，要麼緊接其後。上司告訴他，雖然規則並不禁止夜間的普通居民去白晝，但也從來沒有先例，希望他能夠鄭重考慮。一個夜間的居民堅持要去看夕陽，這多少會影響到別人對他的看法。

在晚久亮出任務中險些令他喪命的傷疤後，上司終於妥協了，但將兩個小時的獎勵砍掉了一半。他若有所思地目送晚久離開，頭一次注意到這位入行一年的手下。晚久並不在乎頂頭上司的看法，他隻想看到落日和他白天的同桌。

時間被縮短成一個小時，大大打亂了他們的原定計劃。

這些日子，晚久反復研究電梯的時刻表。整座大樓的電梯線路猶如一張精密的蛛網，同一部電梯會在不同的時間段停靠在不同的樓層，有時還會因為人流而自動調整。他實地演練了好多遍，後將原本二十分鐘的路程壓縮到十五分鐘內，足夠看到太陽的後一絲餘暉，與必須在六點四十分前離開的同桌聊十幾分鐘。

夜間居住區域的門打開了。恰巧在附近的幾個日間居民看到了晚久，露出驚獃的表情。他無暇仔細打量他們，視線掠過一個個面目不清的路人，沿著預定的路線跑向近的電梯。

一部電梯停留的時間不會超過三十秒，一旦錯過一次就足以摧毀他所有的努力。奔出一部電梯後旋即奔入對面的另一部，時而在樓梯間爬上或爬下，時而還需要搭乘反方向的電梯。

這一切晚久已經演練過許多遍，但那隻局限在自己的八個小時裡。他從沒經歷過日夜交替的後一個小時高峰，那部電梯突然停下時，他還指望它會馬上恢復運行。

不知因為是上層的通路堵塞，還是電梯本身出現故障，電梯良久地停住不動。汗水的熱度和徒勞的抱怨漸漸灌滿了電梯廂，有人開始皺眉，也有人開始嘔吐。廣播裡播報出電梯線路全線癱瘓的消息，晚久注視著表的數字變成六點十二分——太陽開始落山的時間。

他直接掀開了電梯頂上的出口，爬入暗無天日的電梯井。

現在，隻要他想辦法打開電梯廳門，隨便找一扇能夠看到天空的窗戶，他就能看到日間同桌向他形容過的一切。他會看到夕陽沉落，高樓在大地投下的影子慢慢變長，宛如在為逝去的白晝送行。他也會看到橙色的蝴蝶，或是燃燒的高塔。

這些幻像在晚久的眼前浮現，隨即消散無蹤。他目光沉靜地沿著電梯井壁向上攀爬，腦海中回憶著大樓內部管道圖，尋找一條通向大圖書館的路線。

做出這個決定是如此理所當然，他甚至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再度在太陽與同桌之間做了一次選擇。

六點五十七分，晚久鑽出圖書館的一個通風口，滿身灰塵地摔在地毯上大口喘息。此刻圖書館已空無一人，天邊沒有一絲一毫光亮。白晝的城市已經死去，正靜靜等待夜間的自己復活。

落地窗前，留言本孤零零地掛著，在輕風中微微搖晃。晚久走到跟前，手指摩挲著封面，卻遲遲下不了決心打開看一眼。

“終於沒讓我白等，我晚上的同桌。”

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打破了寂靜。大廳另一端的電梯裡，

一個蜜色皮膚的少女抬手攔住欲關的電梯門，笑盈盈的眼睛中帶著一絲倦懶。

晚久目瞪口獃，在他的心目中，同桌的形像始終都是個短發的男生。

“覺得驚喜嗎……”她狡黠一笑，放松地低下眼瞼，語聲漸漸近乎呢喃，手無力地從電梯門框上垂落。

晚久這纔猛然想起睡眠時間將至，快步衝向電梯，卻差了一步，眼睜睜地看著電梯門迅速合攏，關上了她微笑的睡臉。

等門再打開，出現的已是頭批抵達圖書館的夜間居民的臉。

燈光大亮，人影穿梭。夜間的城市蘇醒，仿佛剛纔隻是和他一起做了場短夢。寫在留言本上的名字，是那場夢留下的痕跡：

朝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