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時間，回到未來

/ 崔小芮

去年此時我正在經歷人生的至暗時刻，隻不過一年的時間就這樣將回憶與現實一分為二，我一邊慶幸，一邊感恩現代醫學。

當隻能保持一個姿勢仰望天花板時，我聽完了喜歡且一直無暇開卷的科幻小說廣播，那個渾厚磁性的男中音從第一集一口氣講到第一百集，倏然覺得時間無限漫長，這是從未有過的體驗。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數著秒針一點點向前挪動，看著沙漏裡的沙子一顆顆依從著重力向下不斷滑動。

那些日子讓我感受到了什麼叫“我們要允許一切發生，也要接受任何的結果”。

即使一座宇宙的壽命可以預測，宇宙中生命的多樣性也是無法統計的。我們的建築，我們的美術、音樂和詩詞，我們各自的生命，沒有一個可以預測，因為這些都不是必然，因為我們的存在本身也是一種偶然。

當我重新提筆，重新思考，大腦就是一個高效且高維的檢索工具。深度思考故事的時候需要不斷地在大腦中提取現實素材素並創建場景，這有點像一種高效的近似最近鄰搜索算法，回憶最美最難忘的場景的過程就像將高維向量分解成多個較低維度的子向量，每個子向量的碼本可以視為查詢碼本，在搜索時，待查詢的向量也被分解成多個子向量，並與每個子向量的碼本進行比較，從而得到候選集合，形成了自己的作品。去創造吧！我不斷地對自己說。

等待、覺醒、迎接，讓靈感自然而然地散發，一個汗毛豎起或者讓人驚呼“傑作”的頓悟瞬間正在路上。時間是非線性發展的，看似線性同樣是命運齒輪裡潛藏著一個又一個的小機關。每一個決定都是向死而生，數學和語言都是美妙的邏輯。多做讓你感動的事情，即便你再忙碌，也要如同追求一場酣暢淋漓的遊戲。如此，纔能體會到心流的奧義，所有的欲望與沉思，還有宇宙中緩緩呼出的氣流。

我們得以存在，就是奇跡；不停歇地思考，便是樂事。

願你安心，接受生命裡所有的饋贈。

……

羅蘭記不清楚這是第幾次和張植念吵架，張植念再一次摔門而去。

羅蘭這次沒有像往常一樣跑出去追趕，按照慣例，張植念每次都是重重地摔門而去，跑到電梯間之後就放慢速度等著羅蘭追上了。他們習慣這樣在歇斯底裡的同時給對方留有一絲空間和餘地，畢竟誰也不想真正分開，每次吵架也不過是測試而已。測試對方是否依然還愛著自己，測試自己到底會不會真得一走了之。

這次，直到走到電梯間，張植念發現羅蘭都沒有像從前那樣心急火燎地追上了，不甘心的張植念心中的怒火燃燒了起來，感覺到自己的臉在發燙。

從前的羅蘭看到張植念的臉色稍有不對，就開始在腦海裡快速“搜尋”究竟是自己哪個詞用的不對。

“是自己干預了張植念的實驗方式？”

“是自己給了張植念她本來不需要的實驗建議？”

“還是自己太想早早跟張植念私定終身，恨不得馬上就白頭到老？”

如果發現以上這些答案都不是，羅蘭會抓狂，他會按照之前求婚的計劃給張植念準備一場驚喜，畢竟沒有別的辦法的時候，至少還能表現自己的誠意。真愛最需要的就是誠意，隻要誠意十足，就沒有不原諒的道理。

張植念也很容易被哄好，因為她是真心愛著羅蘭，她總覺得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兩個人好像在相識之前就已經無話不談了。

對於張植念來說，讓他們一次又一次從宣告分手到和好如初的，是曾經在一起的那些美妙的片段。

在同為生物學專業的阿爾傑博士看來，在像牙塔裡走到塔尖的人並不多見。

他們同時是一個博導的學生，博導看他們性格差異很大，就想著這樣的性格差異或許可以在靈感上互補，並且踫撞出不一樣的火花。

張植念第一天在實驗室就崩潰了，浩瀚的數字資料、海量的未知信息，張植念是一個講究效率和質量的人，看到這樣一個又一個高難度的生物課題，自己的焦慮癥就湧了上來，但是眼前的羅蘭是那麼不緊不慢。

“你在做什麼？實驗報告你的部分還沒有交給我。”

“我在看圖像小說。”

“漫畫？”張植念皺緊眉頭對羅蘭說。

“圖像小說就是圖像小說，不是漫畫！你作為博士，用詞要精確一些。”羅蘭開始想方設法用語言激怒張植念，希望張植念閉嘴。

張植念深呼吸了一次，平靜地坐在羅蘭旁邊。用了零點幾秒的時間搶下了羅蘭的漫畫書。

“人類所有對於抽像問題的爭論都是名詞之爭，你不要這樣無聊，要知道我們自己身上的使命是什麼？”

“讓人們擁有最美好的記憶，告別痛苦的情緒，告別讓自己天空永遠都有陰霾的小憂郁吧，一種原因（多巴胺能不足）依賴於程度引起多種結果（快感缺失、心緒不良、情感淡漠和陽性癥狀），則多種結果之間應有相關性。故青少年期的快感缺失可能預示其易情感淡漠和陽性癥狀。” 羅蘭說。

羅蘭在和張植念的對話中慢慢平靜。張植念總是會軟硬兼施讓他人妥協，用正確的態度妥協。

“美好的回憶，什麼是美好？但是都已經是回憶了為什麼還覺得美好？難道不是一種悵然若失的心情？”

“你看你狹隘的樣子，真得不像一個新生代的科學家，失去也是一種得到。我們如果永遠都在一個畫面裡，或者一段覺得愉悅的時間裡面長期留存，那麼和平面照片或者短視頻又有什麼區別呢？一直在那裡播放播放，我們的意識永遠停留在那裡。”

“就像永遠被注射多巴胺嗎？但是多巴胺之所以能讓人快樂是因為波動。而不是一直維持某一個值。”

“你看你又沒有喝牛奶，冰牛奶讓博士們神清氣爽，溫度和營養都夠了。”羅蘭對張植念說。

“你先喝。”張植念說。

“先放在你的桌上了，這個杯子，送給你了。”羅蘭說。

張植念把埋在數據裡的目光移開，落在了杯子上。

“你要送我一個跟你一模一樣的杯子？”張植念笑著說。

“是啊，我看我這個杯子也很適合你，而且你看這個杯子上的沙漏，我覺得很漂亮也很有創意，這就是在暗示著時間如水，我們要好好把握時間。”羅蘭說。

“把握時間做什麼？”張植念問。

“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咯，比如我送你杯子，比如我們被分到一個實驗室，比如我們都決定當博士，比如……”羅蘭說。

“你怎麼還倒敘了。”張植念問。

“都一樣，時間一段一段，但是真正讓我感慨的東西沒有變過。”

張植念看著杯子上的沙漏，這像是時間的隱喻，也是兩個人另一種關繫的開始吧。張植念也有了喜悅的感覺。張植念從來沒有懷疑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想。

焦急又憤怒的張植念看了看手機，依然沒有羅蘭的信息，她的心頭像是幾百萬隻螞蟻在撕咬，她每回想一次兩個人的過去，心髒好像就已經被螞蟻啃出了血，血淋淋的感覺，但是又無法釋放。更奇怪的是，在電梯間裡手機的信號居然能消失，張植念按下了所有樓層的按鍵，希望在某一個樓層看到羅蘭追上來的影子。但是電梯門每開一次，張植念就失望一次。她不僅沒有看到羅蘭的影子，就連手機也沒有信號。她寧可相信羅蘭給她打了電話，是因為信號的原因她沒有接到。

但是，在這個時代已經很少會有手機信號消失的情況了，隻要活著就沒有人會失聯。作為一個青年科學家，不能用這種不合理的方式自欺欺人。不聯繫的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你不再被別人需要了。這種需要可能是情感上，也可能是物質上。根本的原因是利益上的，張植念不想相信羅蘭和她之間有什麼利益，她隻希望是羅蘭也被一時的脾氣衝昏了頭腦。

但是作為一個曾經陷在愛裡的女生，她知道直覺的重要性，她也知道隻有做好最差結果的準備，自己纔不會抑郁自殺。

最終的結果，準確得來說是這個時間範圍之內兩個人之前的緣分已經到了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