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進來嗎？”女子的聲音很低，並彎下身子往屋裡瞅，然後又面對喜助，不疾不徐地問道，“請問，這兒是氏家喜左衛門先生的家 嗎？”

喜助喫了一驚，停下手中的活兒，望著女子。顯而易見，她不是本村的。看她那露出一點的紅色襯衣領子，有來自大城市的腔 調。

“正 是。”

喜助回答得有些拘謹。有一瞬間，喜助覺得自己曾經在什麼地方看到過這個女子，然而他回憶不起來了。女子把喜助那昏暗的作坊仔細打量了一番，連屋角都沒放過。她跨進門檻，一雙修長的眼睛眨了又眨，臉上笑瞇瞇的。女子的相貌端正，生就一雙細線般的修長眼睛，圓圓的臉蛋顯得很可愛。喜助感到她也很慈愛，臉上不由泛起一陣紅暈，難為情得一聲不吭 了。

“您是少爺吧？”女子 問。

“是的。”喜助回 答。

女子流露出無比懷念的神情，問道：“我曾受到過您父親的照應。聽說您父親去世了，我想去上一下墳。可否請您告訴我，他的墓在哪 兒？”

聽女子說到父親曾照應過她，喜助驚獃了。喜助想，這女子有些面熟，會不會是自己同父親一起去武生或鯖江時見過的女子？然而喜助怎麼也回憶不出 來。

“您是哪一位？”喜助鼓起勇氣 問。

“我？”女子起先有些支支吾吾，隨即便說，“我是微不足道的人。就請告訴我那墓在哪兒 吧。”

喜助想，這女子大概是老板娘，不是在武生、鯖江開店，就是在福井一帶開土雜店或玩具店。喜助也知道，在竹工藝品批發店當中，不乏這種老板娘。每年春天一到，父親便做起生意來，他外出去拜訪這些批發店，兩三天不回家是常有的事。喜助常陪著父親到那些城鎮去，但那都是少年時期的事情，他早就不記得當時曾見過什麼人了。喜助想，這個女子一定是因為做買賣而同父親結識 的。

盡管如此，她不肯告知姓名實在令人費解。但一想到女子不辭勞苦，走這麼長的雪路，特意前來上墳弔唁，覺得應 該沏茶纔對，便引女子到正屋落 座。

女子婉言辭謝，嘴裡說著“不必那麼客氣嘛”，兩腳卻橫穿過鋪了雪的石子路，隨同喜助往正屋走去。這女子身材較高，胸部豐滿，見此，喜助的眼神倏忽間變了，這眼神像在品嘗從未感受過的母親的味道。進入室內，喜助哆嗦著手指提水泡茶，然後端到女子面前，手勢很不自 然。

“唔，可以知道您的名字嗎？”喜助 問。

女子顯得溫和可親，喜助覺得她同亡父不像是單純的老朋友關繫，所以纔鼓起勇氣這麼發問 的。

“我嗎？”女子說著，俯臉向下猶豫了好一會兒，然後回答說，“我是蘆原a的玉枝 呀。”

這句話仿佛終於勾起了她的勇氣似的，女子接著 說：

“您是叫喜助吧？我是從您父親那裡聽來的，他常講起您。我從前見過您，那時候您還小得很呢，”女子瞇起雙眼，繼續說道，“您父親為人真好，他每次來蘆原，總到我那兒去 的。”

喜助無法斷定這女子在蘆原是干什麼行當的。他想起來了，自己的確與父親一起去過蘆原。蘆原是越前的溫泉鎮。從竹神村出發，經武生市到福井市，然後換乘去三國a的馬車，便到達這個溫泉鎮——蘆原，鎮上的旅館數量也很多。這蘆原是個有來歷的溫泉鎮，它與加賀市的山代、片山津一樣，是北陸道有名的溫泉地。喜助隨父親外出接洽生意時，也在蘆原投宿過一晚。可是喜助隻記得曾在大旅館的一間屋內住過，看到過寬大的院子；隻記得在木板圍成的浴池裡給父親擦過背。喜助想不起這個女子。然而他又不得不轉回頭想，既然自己確信曾在什麼地方看見過她，那就是在那個時候看到的 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