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與勝利日閱兵式

今天是 5 月 9 日，我帶著母親和鄰居加利亞阿姨去參加勝利日閱兵式。她們兩個都已經八十七歲了，都是“二戰”的親歷者。閱兵式在科羅廖夫廣場舉行。她們兩位被安排在主席臺上就座，那裡都是參加過“二戰”的老兵。閱兵式結束後，老兵們被請去了飯店，每人都給倒上了二兩軍隊的白酒，她們當然是喫不消的。這一天她們收到了很多鮮花，唱了很多戰爭時期的歌曲，還和一個將軍拍了很多照片，這個將軍是卡普斯京亞爾導彈發射場的創建者之一。一天的慶祝活動豐富多彩，我們回到家時依然感到意猶未盡。

我的母親叫瑪利亞·薩維爾耶夫娜·瓦西連科，“二戰”爆發時，她還是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當時住在羅斯托夫州博科夫斯基區的“紅霞”農場。一年後德國人攻占了這裡。在鄰近村莊裡，也就是我母親的親姨媽——已經沒了一條腿的哈裡塔所在的村莊裡，當時潛藏著我們蘇聯方面的偵察員。他們負責在敵人後方作戰：破壞鐵軌，炸毀軍事設施，切斷電線等。所有這些細節他們都寫在了日記裡。

母親和她的妹妹瑪琳娜每天都去鄰莊給這些偵察員送飯。有一次，在母親從鄰莊返回的途中，一個由德國人任命的村長趕著一輛四輪馬車追上了她，並主動提出送她回家。在他們的交談中，他說：“小姑娘，你姨媽家院子裡的晾衣繩上怎麼會有軍人的制服呢？難道她真的什麼也不怕嗎？德國人眼看著就要來了，會搜查的。”母親托詞說她什麼也不知道。

就在當天晚上，所有偵察員和我母親的姨媽哈裡塔以及我母親都被抓走了。他們被帶到羅斯托夫州的另一個城市——米列羅沃市的監獄。一開始，我母親被關進了一個單獨的牢房裡，後來敵人對她實施了刑訊逼供（用鐵圈緊緊地箍住她的腦袋，把手槍塞進她嘴裡威脅說要槍斃她），讓她說出偵察員的所作所為以及她幫助他們做了些什麼。母親一直沒有開口，因為她曾在報紙上看過卓婭·科斯莫傑米楊斯卡婭的故事，她也想成為像她那樣的英雄。有一次敵人把母親的姨媽——隻有一條腿的哈裡塔也拖到審訊室來審訊。當時哈裡塔聲嘶力竭地向德國人吼道：“你們對我做什麼都可以，但是不要踫我的孩子！”哈裡塔當天就被德國人槍斃了。母親的姨媽——哈裡季娜·伊萬諾夫娜·瓦西連科，後來被葬在米列羅沃市的烈士公墓裡。

母親在監獄的走廊裡意外地撞見了蘇軍偵察員薩沙。他把藏在兜裡的一塊面包給了她，並告訴她，他們對所做的事情都已經供認不諱了，因為德國人找到了他們的日記，而日記裡對他們所有的行為都有詳盡的描述，其中也包括母親給他們送飯的事情。後來母親聽說所有的偵察員都被槍斃了，薩沙也被槍斃了，但是直到現在母親仍然相信薩沙還活著。

後來，母親被送到了位於米列羅沃郊區的政治犯集中營。這時斯大林格勒保衛戰已經取得勝利，蘇軍已開始乘勢向西部戰場反攻。在集中營裡，母親和其他囚犯被迫來到草原上，冒著槍林彈雨為戰死的德國人挖掘墓穴。有一天，他們看到空中有兩架飛機正在戰鬥——是我們蘇聯的戰機和德國的戰機正在交鋒。後，我們的戰機贏了，母親和其他囚犯一起興奮地大叫起來。一個上了年紀的囚犯提醒他們說，你們年輕人不要大聲喊叫，這樣會被德國人發現的。有一天，多架蘇聯飛機飛到這裡，開始轟炸米列羅沃。城市和集中營裡出現了騷亂。德國人和羅馬尼亞人乘坐貨車和卡車紛紛從城市裡逃走了，集中營立馬處於無人看管的混亂狀態，於是許多囚犯也開始四處逃跑。我母親和另外一個在集中營裡相識並很要好的女孩也逃了出來。那個女孩名叫熱尼亞，她比我母親大八歲，當時已經是共青團員。她家住在維奧申斯卡婭鎮，和我母親家住的地方是同一個方向的，於是她們決定一起逃走。

當時正值二月，天氣很冷，她們小心翼翼地從居民點邊上逃離，躲過了德國人的追蹤。夜裡她們來到了鎮裡的一家農舍，想在那裡過夜。女主人沒有開門，趕她們走。但是我母親和熱尼亞阿姨已經筋疲力盡了，又冷又餓，沒有力氣再走了。於是她們坐在了這家農舍的臺階上，用她們隨身攜帶的集中營的被子裹住身體，打算在這裡過夜。但是，主人家的狗開始狂吠起來。過了一會兒，女主人又走了出來，給她們拿了些喫的，請求她們離開這裡，不然的話，敵人就會殺了她的全家。所以沒辦法，她們隻得繼續前行。

或許是因為走投無路，熱尼亞纔提議去她哥哥那兒，他是德寇的一名偽警，也住在這個鎮子裡。熱尼亞以為哥哥是不會出賣妹妹的。當時我母親有點兒遲疑，但是也別無選擇，要麼在外面凍死，要麼去找熱尼亞的哥哥。哥哥熱情地接待了她們，給熱尼亞端來了熱茶。這時我母親就站在門口，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當時也沒有人給她茶喝，她隻能內心酸楚地羨慕著熱尼亞有熱茶喝。哥哥詳細打聽了妹妹在集中營的遭遇，表示出同情，背地裡卻偷偷讓兒子叫來了德國人。半個小時後，我母親和熱尼亞就被德國偽軍的警察逮捕了。她們又被送回米列羅沃市，但是並沒有回集中營，而是被送進了監獄。

斯大林格勒保衛戰之後，羅馬尼亞人對囚犯的態度有所改變，甚至開始討好囚犯，說他們不是戰爭的始作俑者，還給囚犯分餅干喫。後來蘇德雙方為爭奪米列羅沃市爆發了戰役，該戰役持續了三天三夜。在這期間，羅馬尼亞和德國的監獄看守們都逃跑了。母親和其他囚犯在監獄裡餓了三天三夜，不知道接下來會怎麼樣。他們隻聽到監獄外面手榴彈和子彈的頻頻爆炸聲，以及炮兵的齊射聲。後，囚室的門開了，門口站著的竟然是我們蘇聯的士兵！他們別提有多高興了！士兵們為每個囚犯都發放了德國餅干，然後就把大家釋放了。

我母親和熱尼亞又一起踏上了回家的路。她們拉著裝上餅干的小雪橇往家走。半路上，她們搭乘上一輛卡車。卡車司機先把我母親送到了“紅霞”農場，然後又把熱尼亞送到了維奧申斯卡婭鎮，我母親的父親，也就是我的外公薩瓦看到我母親活著回來並且毫發未損，哭得死去活來——他原本以為自己的女兒早就被槍決了。

“二戰”結束後，我母親考入了伏羅斯洛夫格勒市（現在的盧甘斯克市）的中等建築技術學校，畢業後就來到了阿斯特拉罕州一個正在建設的兵營城市——卡普斯金亞爾，在這裡的房產管理局擔任工程師，負責城市和導彈靶場的供水設施的技術維護工作。當地人都叫她“冷瑪莎”，因為她負責冷水供應。還有一個“熱瑪莎”，顧名思義，就是負責熱水供應的技術員。讓我母親倍感自豪的是，她和其他建設者們一起建設了我們神奇又美麗的、永遠年輕的城市——茲納緬斯克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