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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日)石川睦美 
    【所屬類別】 圖書  小說  外國小說  日本 
    【出版社】四川文藝出版社 
    【ISBN】9787541156922
    【折扣說明】一次購物滿999元台幣免運費+贈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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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介紹



    開本:32開
    紙張:膠版紙
    包裝:平裝-膠訂

    是否套裝:否
    國際標準書號ISBN:9787541156922
    作者:(日)石川睦美

    出版社:四川文藝出版社
    出版時間:2020年08月 

        
        
    "

    編輯推薦

    ★治愈版《坡道上的家》,關於四個女性自我接納和彼此救贖的故事,寫給每一個在生活的浪潮中迷失方向的女性。


    ★不論是青春活力的妹妹還是乘風破浪的姐姐,不要跌倒,就這麼笨拙地、過於正直地活下去吧。

     
    內容簡介

    自私的丈夫突然離開家庭,留下受傷的寧獨自帶著女兒杏生活;造型師西島萬起子與無所事事的丈夫離婚後,與年輕的男人們陷入愛情以排解寂寞,兒子翔卻總是成為班裡的問題兒童;年輕的單身媽媽美香在超市打工,有一天女兒美雨卻突然再也不開口說話;丈夫病逝後,獨自一人帶大兩個孩子的母親大澤崇子,逐漸拋開家庭主婦的身份,尋找自己的事業……
    四個女人的相遇,聚在一個餐桌上互相分享煩惱和幸福,拋卻年齡的差距,從各自相同又不同的人生中尋找共鳴,用友誼和愛鼓舞著對方,成為了彼此奔向幸福的動力。

    目錄
    目錄
    一 那也得自己來啊
    二 三十來歲的男人
    三 超級偶像
    四 愛戀
    五 為什麼
    六 謊言與秘密

    就算本意不是想要欺騙,
    七 孩子的理由
    八 海與卷心菜
    九 崇子的晚餐
    十 心情愉快的她們
    回首自己的人生,沒有後悔。

    目錄



    一 那也得自己來啊


    過去做過的事自不必說,


    今後即將發生的事,統統都得自己來。



    二 三十來歲的男人


    一旦成為習慣,


    男人總會開始在所有有趣的事上圖省事。



    三 超級偶像


    不辭職。


    因為這裡,是我自己爭取到的歸宿。



    四 愛戀


    即使這樣還是在戀情當中,


    就算是像去掉芥末的壽司一樣的戀情。



    五 為什麼


    一個人養孩子,


    不僅僅是當個母親就可以的。



    六 謊言與秘密
     
    就算本意不是想要欺騙,


    也有無法說出事實真相的時候。



    七 孩子的理由


    剛上小學沒幾天,


    翔就發現小學比保育園要麻煩多了。



    八 海與卷心菜


    沒有爸爸的孩子不存在,


    這句話也抵達了美香的內心。



    九 崇子的晚餐


    人生一瞬間就沒了,


    所以要快樂地生活。



    十 心情愉快的她們


    回首自己的人生,沒有後悔。


    因為自己一直在努力地生活。

    在線試讀

    一 那也得自己來啊
    傍晚日沉,按下電燈開關,“啪”地傳來令人討厭的聲音。又壞了,得換新的了。寧心裡這樣想著,然後出聲自言自語了一句:
    “那也得自己來啊。”
    家裡如果有備用的問題不大。不,就算沒有備用的,如果可以就這樣忍耐一晚,還能拖到第二天再買。但是,這時候如果沒有電燈就什麼也做不了,必須得立馬跑去買。盡管今天已經出門買過東西了。寧心裡這樣想著,又自言自語了一句:
    “那也得自己來啊。”
    是的,不管什麼事統統都得自己來做。過去做過的事自不必說,今後即將發生的事,統統都得自己來。從早上扔垃圾到晚上驅蟑螂,自己必須包攬一切,直到獨生女杏稍微長大一點,能一定程度上分擔一些為止。
    所以,“那也得自己來啊”這句口頭禪會一直跟隨自己到那個時候。不是“我”,而是“自己”,不會在人前說出口的人稱。
    這樣也挺好的,寧想。至少目前是這樣想的。“那也得自己來啊”,這樣說雖然會帶點自嘲的語氣,不過已經有點表演的意思了。說完“那也得自己來啊”之後立即吐槽自己“那也得你來”,但不會出聲。就算出聲了,後面這句則不是表演了。寧感覺自己有點奇怪,不自覺笑了出來。之後感覺像是驚醒一般,“再難也挑戰看看吧。”然後寧的心情很奇妙地全然暢快了。所以——
    “那也得自己來啊。”
    “那也得你來。”
    “再難也挑戰看看吧。”
    就這樣說著說著,寧度過了這五年。那個時候幼小的杏現在也已經三年級了。
    就在剛纔,寧也說了那句口頭禪。把杏哄睡著後,寧想著再完成一項工作,把桌子上的臺燈打開,瞬間電燈泡壞了。隻好跑一趟近的便利店了。實際上稍微遠一點的五金店裡的更便宜,不過夜裡九點五金店已經關門了。


    一 那也得自己來啊


    安岡寧有一句口頭禪。
    傍晚日沉,按下電燈開關,“啪”地傳來令人討厭的聲音。又壞了,得換新的了。寧心裡這樣想著,然後出聲自言自語了一句:
    “那也得自己來啊。”
    家裡如果有備用的問題不大。不,就算沒有備用的,如果可以就這樣忍耐一晚,還能拖到第二天再買。但是,這時候如果沒有電燈就什麼也做不了,必須得立馬跑去買。盡管今天已經出門買過東西了。寧心裡這樣想著,又自言自語了一句:
    “那也得自己來啊。”
    是的,不管什麼事統統都得自己來做。過去做過的事自不必說,今後即將發生的事,統統都得自己來。從早上扔垃圾到晚上驅蟑螂,自己必須包攬一切,直到獨生女杏稍微長大一點,能一定程度上分擔一些為止。
    所以,“那也得自己來啊”這句口頭禪會一直跟隨自己到那個時候。不是“我”,而是“自己”,不會在人前說出口的人稱。
    這樣也挺好的,寧想。至少目前是這樣想的。“那也得自己來啊”,這樣說雖然會帶點自嘲的語氣,不過已經有點表演的意思了。說完“那也得自己來啊”之後立即吐槽自己“那也得你來”,但不會出聲。就算出聲了,後面這句則不是表演了。寧感覺自己有點奇怪,不自覺笑了出來。之後感覺像是驚醒一般,“再難也挑戰看看吧。”然後寧的心情很奇妙地全然暢快了。所以——
    “那也得自己來啊。”
    “那也得你來。”
    “再難也挑戰看看吧。”
    就這樣說著說著,寧度過了這五年。那個時候幼小的杏現在也已經三年級了。
    就在剛纔,寧也說了那句口頭禪。把杏哄睡著後,寧想著再完成一項工作,把桌子上的臺燈打開,瞬間電燈泡壞了。隻好跑一趟近的便利店了。實際上稍微遠一點的五金店裡的更便宜,不過夜裡九點五金店已經關門了。
    話說回來,在這句話成為寧的口頭禪之前,寧並沒有任何口頭禪。不,說有的話也有一個,就是“時隔一周的星期天啊”這句一周隻說一次的短句。這句話到底能算是口頭禪嗎?
    寧查了一下手邊她用慣了的國語辭典。
    寧是自由校對員。不僅僅是校對,寧也做錄音的文字錄入工作,有時也會把錄入的文字整理成文章。在語言方面,不管多麼細微的不確定之處,寧都會立馬翻開辭典,這也算是職業習慣吧。
    國語辭典裡小小的鉛字很難看清楚,因為太暗。靠近點看的話,理應不會動的鉛字搖搖晃晃跳了起來。“老花眼”,這個詞一瞬間閃過;不是吧——寧自言自語。
    辭典上是這樣寫的:


    【口頭禪】時不時像習慣一樣說出口的話。口頭語。


    寧想,原來如此,這樣的話就沒事了。雖然那句話一周隻會說一次,但那一天寧不知怎的就會說那句話。從上小學開始到現在,一直如此。
    還有三天就四十二歲的寧,三十五年間一直將這句話掛在嘴上。算起來一年至少有五十二個星期天,三十五年的話就有一千八百二十個星期天。每個星期天說三回的話那就有五千四百六十回,五回的話就有九千一百回。那這句話肯定是口頭禪了。
    “很好。”
    寧出聲說了這麼一句,站起來拿著錢包急急忙忙往便利店走去。


    翌日的星期天,寧在廚房、餐廳和起居室連軸轉,然後用抹布擦著家裡的一間房間的地板,自言自語道“時隔一周的星期天啊”。這是起床以後的第二回了。
    思考一下的話,不,就算不用思考,時隔一周的星期幾這種話其實並不限定於星期天。昨天是時隔一周的星期六,如果地球或者我自己不毀滅的話,明天是時隔一周的星期一。不管星期幾,時隔一周都會到來。但是星期天是特別的,寧將這句話說出聲來以確認這個事實。然後每次都會輕輕微笑起來。
    包括輕輕微笑這一連串的動作習慣,都是寧進入小學之後突然形成的。雖然這樣說,但寧並不是討厭上學的小孩。上學是與早上醒來一樣自然的事情,所以並沒有喜歡或者討厭這一說。
    要說星期天有什麼特別的事情在等著自己,也並沒有。
    寧是獨生女,星期天大都是一個人孤零零度過。雙親經營意大利餐廳星期天不在家,寧每天坐三十分鐘電車去私立小學,家附近也並沒有休息日能夠隨意叫出來玩的朋友。雖然有幫忙做家務的阿姨,但她並不是寧的玩伴。
    某個星期天,兩個小女孩來找寧玩。她們都是與寧同齡的小朋友,但之前相互並不認識。
    兩個小女孩互相看著對方,帶著難為情的表情。寧一頭霧水地一直站在她倆面前。就這樣靜靜再見吧。寧剛有這樣的念頭,其中一個女孩說:“一起玩吧。”之後另一個說:“阿姨拜托我們來找你玩。”
    “我媽媽?”
    “嗯,她說你在附近沒有朋友,讓我們來找你一起玩。”
    寧明白了。因為看不下去自己的女兒假日一個人度過,母親拜托了鄰居家的女孩。
    雖然三個人一起玩了起來,但自始至終,三人之間尷尬的氛圍都沒有消失。就算這樣兩個女孩在回去的時候還是說“我們之後再來玩哦”,並且如她們所說下周仍然來了。但是後寧和她們的距離還是沒有拉近,然後下下周,兩個人就沒有再來了。之後就再也沒有來過。寧也並沒有覺得很難過或者說遺憾。相反地,知道她們倆再也不會來的時候,寧心底反而松了口氣。
    一個人的星期天,不管是讀書、看電視,還是午睡,都自由自在的。所以,寧每個星期都會期待沒有任何特別事情發生的星期天。
    然後現在也是。完全長大成人的現在,寧依然期待著每周隻有一次的星期天。
    不管怎樣,有期待的事情就很好。寧一邊擦地板一邊這樣想著,然後自言自語道:“啊,時隔一周的星期天啊。”然後輕輕笑了出來。


    “早上好,媽媽。”不覺中杏已經醒了,在寧的身後說道。
    “啊,已經起來啦。”寧回頭看到穿著睡衣的杏明顯睡飽了,正睜著惺忪的雙眼站在身後。
    “嗯,好餓啊,睡不下去了。”
    “真健康。”寧向杏露出了笑容,然後轉頭繼續用抹布擦地板。
    “媽媽,我說我餓了呀。”
    “稍等一下。”寧想著要把地板擦完,回答說。
    “等不了啦,我說了我是餓醒的呀。醒了以後更餓了啊。”杏回答說。
    “那,再稍微睡一會兒呢?”寧說。
    “啊——”杏向後仰身,繼續說,“媽媽呀,我每次說肚子餓了的時候,你肯定會說那就再睡一會兒。”
    “並不是肯定會這樣說哦。”
    “嗯,大致肯定的啦,之前也是這樣說的。”
    之前,到底是什麼時候?另外,肯定就是肯定,肯定和大致是不會友好地手牽手一起出現的。寧咽下就在嘴邊的話,繼續擦地板。現在她隻想要快點把地板擦完。
    “那,你先去換衣服洗臉吧!”
    “然後就能喫飯了嗎?”
    “嗯。這邊結束了之後馬上就去做飯。還有一點就結束了。”
    “抹布一定要待會兒再洗哦。不然的話早飯馬上就要變成午飯了。”
    什麼啊這麼誇張。這樣想著,寧抬頭看了一眼時鐘。還有不到十分鐘就十一點了。
    “真的唉。”
    “啊,肚子餓啊肚子餓。”杏像是想要寧背她一樣靠在寧身上,寧不由得身體往前一傾。
    “喂,你很重哦。”
    然後,杏像是想要將體重全部壓在寧身上一樣搖晃著身體。
    “媽媽不是木馬啦。”
    聽了寧這句話之後杏開心地笑了出來,更用力地搖晃起了身體,就像寧的身體是真的木馬一樣。
    杏近沒有要求背背抱抱了,但卻像這樣更黏自己了。三年級的小學生還會這樣嗎?寧不太明白。因為寧自己不是這樣的小孩。
    寧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從小冷淡的性情是因為自己有什麼精神方面的缺失,或者說是因為常年不在家的雙親和獨生女的家庭環境。但杏的情況就不同了。家庭環境和精神方面的缺失有直接的因果關繫,寧不安地想,杏不管幾歲都想要肌膚觸踫,是因為單親家庭的環境讓杏覺得缺少愛嗎?
    讓杏就這樣靠在背上,寧問:“杏啊,你有沒有過如果是這樣就好了、如果是那樣就好了之類的想法?”
    “當然有啦。”
    雖然是自己問出的問題,面對杏這樣迅速的反應,寧還是需要心理準備的。寧覺得自己的臉僵住了,但是,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問了下去。
    “比如說是什麼樣的事呢?”
    “比如說,不想去學校的時候啊,就想每天都是假期的話就好了。”
    “嗯……”
    嗯……一邊這麼回應著,寧的心裡卻閃過“遭到霸凌導致不登校日本文部科學省將不登校定義為“由於一些心理的、情緒的、身體的或社會的原因背景(疾病或經濟原因除外),不上學或不想上學,年間缺席達30天以上者”。”這個詞。雖然實際上杏自從上小學以來,隻請過兩天假。
    學校嘛,不去也沒關繫。雖然這樣想,但每天的學習可怎麼辦呢,如果這個孩子完全閉門不出了呢,那個時候要不要去找靖彥商量呢?雖然目前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可是擔心的事情就如同夏天的積雨雲一樣,在寧的心中風起雲湧。


    靖彥是杏的父親。雖說是杏的父親,但現在並不是寧的丈夫了。二人正式離婚是在一年前,不過早在杏三歲的時候他就離開了這個家,自那以後再也沒有回來過。寧現在覺得,從那一天開始,靖彥就已經不是自己的丈夫了。
    直到靖彥說出要離開家的前一天,家中一直平和,一點看不出哪裡有崩壞的跡像。靖彥身邊不見有其他的女人,工作上應該也沒有什麼困難。
    靖彥離開家之後的一段時間,寧曾反復回想前一天發生的事情。反復回想到頭痛欲裂。就好像隻要不斷回想的話一切就能夠回到原本的樣子一樣。
    寧現在已經不再做這種傻事了。隻是,會偶然地想起。從玄關到客廳之間短短的走廊。那一天,正要睡覺的杏耳尖地聽到了玄關處開門的聲音,那是杏像小狗一樣衝到父親跟前的地方。那個每天要經過很多次的地方,喚醒了那一天的記憶。


    “是爸爸。爸爸,你回來啦。”
    “我回來啦,小杏。”
    靖彥單手輕松地抱起了飛奔向他的杏,然後蹭了蹭杏柔軟的臉頰。杏發出好像被撓癢癢一樣開心的笑聲,在父親的臂彎中扭動著身體。
    寧接過靖彥沉甸甸的公事包,問:“喫飯嗎?”
    “嗯,喫。”
    “杏也要喫,杏也想喫飯。”
    “杏不可以喫——”
    夫妻二人齊齊用拉長了尾音的語調回答道(寧覺得這句話連二人的氣息都合到了一起)。
    “爸爸媽媽都好壞啊。”杏噘起了小嘴。
    靖彥和寧用食指輕輕撫弄著杏左右兩邊鼓起的臉蛋兒,然後兩人同時看向對方,一同微微笑著,互相確認著擁有這無可替代的孩子的喜悅(也許隻是我的錯覺吧,寧想)。
    “嗯,來,杏跟爸爸說拜拜。”
    “不要不要嘛。”
    杏一邊嘴上這麼抵抗著,一邊老老實實地從靖彥的臂彎到了寧的懷裡。杏的手掌心熱熱的,是困了。將杏放到床上沒一會兒,她就睡著了。
    與在走廊的一角進行過的這段對話相同的對話進行過很多很多次,這一回與其他的本應毫無區別,卻成了家人之間一起度過的後的時間。正因為如此,那一晚在那個地方三個人的樣子,就像一幅畫,細致地存在了寧的記憶當中。
    盡管這樣,之後的發展可謂一落千丈,遠非驚訝可以形容,晴天霹靂都算是輕的。就像是迷迷糊糊一無所知地站在懸崖邊上,突然後腦勺狠狠挨了一棒,剛想著好痛,馬上就被踢下了谷底。稍稍過了一會兒纔終於能反應過來,那是深深的谷底,無論是身體上的痛苦,還是從谷底向上攀爬都隻能說是令人絕望。就是這種感覺。
    洗完澡的靖彥臉色紅潤,坐下後喝著啤酒開始喫飯。完全看不出哪裡和平常不一樣。不,甚至比平常心情更好,讓寧好奇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好事。
    就著煮得酸酸甜甜的蘿卜,喫下後一片豬肋肉,靖彥說:“啊,味道不錯。”
    “是嗎,太好了。”
    “嗯,味道很好,還想再喫。”靖彥貌似很滿足的樣子說道,然後繼續說,“然後明天呢,我決定離開這個家了。”
    為什麼是“然後”呢。這裡的連接詞不是“但是”,很奇怪,平常的寧應該會立刻注意到這一點的。但那個時候完全沒有留意,直到完完整整地反復回想那個夜晚的時候,寧纔注意到了這個連接詞的不自然。寧很後悔,若是那個時候注意到的話,至少可以指出他用語上的錯誤。
    但想來,那一天,還是用“然後”更合適吧,因為對於靖彥來說,那段話一點都不具有轉折性。
    就算是質問靖彥離開家的理由,靖彥也拿不出絲毫像樣的理由。並不是有了別的喜歡的女人,也不是對寧或者小杏的感情變淡了,也不是在這裡待著會痛苦。不是欠債未還被人追債,也不是工作上遇到了瓶頸。
    “也許是想一個人待著吧。”
    靖彥置身事外一般說出這個離家的理由的時候,寧說了一句“哈”,仿佛發自內心地輕蔑他,用打嗝似的語調說了這麼一次。
    然後,“‘哈’是什麼啊?我說,這就是理由。”靖彥瀟灑地回答。
    “那為什麼要結婚?”寧不由自主這麼問道。
    這個婚姻不是寧提出來的,是靖彥千盼萬盼要結的。結婚之後第三年杏出生,靖彥壓制著幾乎快要哭出來的喜悅,用力地握著精疲力竭的寧,都快把寧的手握痛了,不斷重復著“謝謝”,然後問:“肚子餓了吧?想喫點什麼?炸豬排飯還是鰻魚飯?”
    炸豬排飯和鰻魚飯。光聽著就覺得膩。什麼也不想喫。就想安靜一會兒。很困。寧雖然這麼想,還是回說:“謝謝,但是現在不用了,有點兒困。”
    那之後過去的三年的時間裡,靖彥身上發生了什麼,哪些東西又消失了呢?


    正想著,背上的杏說:“我說,媽媽。我說我說,媽媽媽媽。”一邊扭來扭去搖晃著身體接連喊著“我說”和“媽媽”。
    “怎麼了?”
    “媽媽,剛剛你沒聽我說吧?”
    “嗯?我好好聽了啊。”
    “唉,就是沒有聽啊。那,你說說看我剛剛說什麼了?”
    嗯——說了什麼來著。杏剛剛確實是說了些什麼,但寧心裡想著那件事沒有留意聽。
    走神的時間恐怕隻有數十秒,不是,大概連十秒都不到。這件事本身耗費了漫長的時間,但是想起它隻要數秒就夠了。寧覺得挺不可思議的。
    “嗯——那就是……什麼來著?”
    “你看,我就說吧。”杏好像是勝利了一樣說道,然後要求說,“我再說一遍哦,不過你要先說對不起。”
    又來了,寧想。做了錯事就要說對不起,得到道歉之後給予原諒。學校是這樣教導杏的。
    從杏剛懂事的時候起,寧就教過杏“謝謝”與“對不起”的重要性。杏會說這兩句話的時候寧也稱贊過她,所以並不是不理解杏。不是不理解,但寧不禁想到,對於三年級的杏來說,不管做錯了什麼隻要道歉就沒問題了嗎?
    不僅如此,得到道歉之後,就算沒有辦法原諒也必須要說“沒關繫”嗎?如果不說的話,恐怕這個孩子反而會成為壞人。
    就算是道歉,也有一些事情沒有辦法簡單地說出抱歉。
    毫不斟酌這些細節,對當事者不經心地說出“對不起”“沒關繫”然後萬事大吉——寧不喜歡這樣。
    下課之後在教室裡,寧曾說過:“不要輕易道歉。”
    杏曾對老師透露說:“我媽媽說即使道歉了也不會得到原諒。”去年個人面談的時候老師和寧說了這件事。
    並不是不能原諒,需要看情況,更得看道歉者的心意。說清楚這件事要費盡口舌,而且有限的面談時間已經過了大半,寧認為說清這事兒根本不可能,所以就這麼說了。
    說起來寧自己就曾是不輕易道歉的小孩。越是被父母斥責、越是不小心傷害到了朋友、越是從心底裡覺得抱歉,就越難以好好地道歉。寧的“對不起”一直都晚了一步。因為這事兒寧又會被父母斥責,而且有時候小朋友們早已忘記發生了什麼事,搞不清楚狀況似的獃獃地看著她。
    因為原本就有這樣的想法,再加上那件事,也許寧變得更敏感了。
    那個時候,靖彥輕易地就道歉了。不,不僅那個時候,靖彥一直都能很輕易地說出抱歉。就算不明白理由,隻要寧不開心,他立馬就和寧說“對不起”,一副為難的樣子。雖然表情看起來很為難,但言語上一點也感覺不出困擾。那個語氣隻讓人覺得隻要他說了“對不起”,那這件事就算結束了。根本無法說出“沒關繫”,所以寧更不開心了,說:“別跟我說對不起。”
    別道歉。寧自己都忘得一干二淨了,這句話纔是她和靖彥一起生活的時候的口頭禪。
    討厭“對不起”這句話,如果僅僅是口頭上的“對不起”的話。這樣想著,寧對杏說了一句僅僅是口頭上的“對不起”。
    “沒關繫。”杏規規矩矩地回答完,說,“我剛剛說啊,這樣的話我就麻煩啦。”
    “麻煩?”
    “是很麻煩啊,因為我又不是一直不想去上學。”
    “對哦。”寧明顯松了口氣,“那喫飯吧?剩下的一會兒再擦。”
    “就是就是,我餓得都快暈倒啦。”
    杏稚氣地說著,從寧的背上滾下來,倒在了寧剛剛擦過的地板上。


    “還有。”
    應該是真的餓了,杏瞬間喫完了塗滿了一堆草莓醬的厚切吐司和兩個煎荷包蛋,像是終於舒了一口氣,說了一句“還有”。
    “還有?”
    “我還想過如果像加奈那樣就好了。如果變成加奈的話會怎樣呢?”
    看來是接著剛剛的“如果是這樣就好了”的話題。
    “加奈?”寧也不是疑問,就是隨聲附和了一下。寧知道加奈。
    “加奈長得又可愛,學習又好,性格也好,簡直無可挑剔。”
    “是的。不過杏變成加奈的話,杏就不在了,媽媽會很孤單的。”
    一聽寧這麼說,杏的臉上立即浮現出開心的表情:“媽媽你好笨。”然後說,“杏變成加奈的話,加奈就變成杏了啊,媽媽一點也不會孤單啦。但是媽媽,就算這樣也有麻煩事。”
    “盡是麻煩事呢。”寧說。
    “真的,總是不順利呢。”杏回答。
    看著杏嘟嘟鼓起的可愛的小鼻尖,寧不禁笑了出來。
    “不是可笑的事情啦。”
    “啊,真是對不起。”
    雖然又是“對不起”,不過這個“對不起”很快就說出口了。當然,並不僅僅是口頭上的。
    “沒關繫。”杏規規矩矩地回答道,“因為媽媽,如果杏變成了加奈,那加奈不就消失了嗎?”
    “唉?”
    寧的嘴保持了說“唉”的狀態。目瞪口獃並不僅是比喻,還是此刻的現實。往嘴邊送的咖啡杯也停留在了離唇一釐米處,像是思考了一下到底是就這麼放著還是怎麼辦,猶豫了一會兒又放回了桌子上。
    “因為杏變成了加奈,那加奈不是在的嗎?”
    “但是,那個加奈是杏啊。”
    剛剛還在說因為加奈變成了杏所以媽媽不孤單的杏,現在又極力主張加奈會消失。
    “那個加奈是杏的話,那變成杏的加奈就是加奈了呀。”
    “好復雜,搞不懂了,媽媽。”
    這樣說著,杏喝了牛奶,喫了香蕉。在喫的過程中,什麼也沒說。看來一邊喫一邊在繼續思考成為加奈的自己,還有成為杏的加奈。
    “杏——我說成為加奈之後的杏,”一邊說著前提條件,“其實明白加奈實際上是杏的吧?”杏繼續說道。
    “是嗎?也有完全不知道就互換的情況吧?”
    “也許有吧。但我們肯定是在知道的情況下互換的。所以,加奈變成了杏就不是加奈,但是加奈實際上是杏所以不是加奈。懂了吧?”
    雖然復雜但不是不明白。
    “懂了。”寧回答。
    “但媽媽你不知道加奈變成了杏……”
    “唉?不知道啊?”
    “是啊,因為媽媽你不是杏也不是加奈啊。所以就算實際上是加奈,但杏還是在的,所以媽媽你不會孤單啦。”
    “杏不是杏這種事,媽媽會立即發現的。”
    “會嗎?”杏說著,把剛剛還盛著牛奶的玻璃杯往嘴邊送。那個已經空啦。寧在心裡沒有出聲地說道。
    “啊,剛剛喝完了。忘記了。”
    “再來點兒嗎?”寧問。
    “不用啦,我喝好啦。”杏回答完後,又說,“不過,隻要一天也不錯,能交換一下就好了。”


    收拾完餐具後,寧又回去用抹布擦起了地板,一邊想著交換人生的事兒。手上雖然忙著,頭腦卻空閑,想考慮些什麼都可以。如果僅僅一天,可以變成別的什麼人的話,自己想成為誰呢?從身邊的人到名人名士,一個一個數過去,也沒有想成為的人。雖然如此,寧也清楚並不是因為自己特別滿意自己。
    “啊,真是太傻了。”寧輕輕拋出一句嘟噥。
    杏在寧身邊坐下來,問:“媽媽,難道說今天萬起會來嗎?”
    萬起指的是西島萬起子,寧從大學時期以來的朋友。學生時代還隻是同在一個研究室,沒什麼深交,進入社會之後纔親近了起來。
    大學畢業以後,寧在神田神保町的一家小小的出版公司邊打雜邊學習做編輯。另一邊,萬起子在品川水族館兼職做檢票員,同時在上造型師培訓專門學校。
    萬起子從專門學校畢業以後,剛開始是做造型師的助理,工資比兼職檢票員的還低。寧的工資雖然比萬起子高點,不過也沒有高到哪裡去。
    坐班時間一味地長,收入卻少得可憐。沒什麼自由時間和錢,但寧和萬起子卻經常見面,互相暢談工作與戀愛,然後各自奔向各自的工作崗位。
    這樣過了將近二十年,萬起子現在已經是著名藝人的專屬造型師,總而言之很忙。盡管很忙,她也會見縫插針地抽空來找寧玩兒。這一點從那時候開始就沒有變過。
    翔小的時候,萬起子還會帶他一起來玩。翔是萬起子的獨生子,和杏同年。同年就不說了,倆人還是僅僅相差了一天降臨到世界上。預產期就隻差了一天,寧和萬起子挺著同樣鼓起的肚皮討論過不按日子出生也很正常,結果二人齊齊提前了一周出生,還是隻相差了一天。這個翔,近基本不來了。“他說因為可以一個人待著,所以一個人待著比較好。”萬起子解釋說。
    然後萬起子也沒說過今天要來。
    “不來啊。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媽媽你在擦地板啊。”
    寧不禁高聲笑了出來。
    平時隻是打開吸塵器草草清理一下。今天卻連儲物櫃、電視,還有電視櫃上的灰塵都一一擦淨,一直放在外面沒收的雜志也收到書架上,還在用抹布擦地板,這是家裡要來客人的待遇。
    “嗯,可惜不是。”
    “因為媽媽今天要辦生日會吧。喊萬起來嘛。”杏說。
    “媽媽的生日是後天。”
    “我知道啊,這個。但是,今天是星期天呀,要辦媽媽的生日會的。”
    又不是小學生,現在辦什麼生日會啊。不是,比起這個,辦生日會?到底誰來辦啊?
    一邊準備自己的生日會,一邊嘟噥“這也得我來啊”這種事兒還是算了吧,寧想。
    “不辦不辦。”
    “辦吧。”
    “不——辦。”
    “那媽媽,一起出門吧?”
    “不出門。”
    “那,玩兒點什麼吧?”
    “不玩兒。媽媽要工作。”
    “明明是星期天啊,星期天要休息。”
    “星期天也有很多人不休息的。”
    “但是媽媽,那樣的人在別的日子會好好休息啊。媽媽都沒有休息過。”
    “啊,那裡不能坐。”寧高聲說道。杏為了縮短和寧的距離正拖著步子走過剛剛擦完的地面。
    “沒關繫啦,這樣就沒問題了。”
    杏屁股坐在地上,雙腳並攏,雙手抱著雙膝,抬起了腳,和地面接觸的就隻剩屁股了。
    “這樣的話會留下奇怪的痕跡。”
    “擦地板——”
    杏保持著這個姿勢,咯吱咯吱地挪動著屁股。但是牛仔褲不是那麼容易滑動,想要滑動起來的杏身體失去平衡,咯咯笑著滾倒在地。
    這個孩子沒問題。看著笑容滿面的杏,寧想著。可以這樣開懷地笑出來,至少現在是沒問題的。
    “好了,結束了。”擦完地板,寧站了起來。腰好痛。
    “媽媽。”
    “嗯?”
    “一起玩兒吧。”
    就算告訴杏不開生日會也不出門,她還是不放棄。
    “不能玩兒。”寧這麼答道。不是不玩兒,而是不能玩兒。寧然後故意做出想哭的樣子,說道:“媽媽有明天要交的工作。”
    “媽媽老是有明天要交的工作。因為說明天要交的話,杏就會放棄對不對。媽媽、媽媽。”
    後的兩句話像是念經一樣,保持著一定的節奏。
    將杏雖然像是念經卻不像念經一樣讓人感激的聲音拋在身後,寧朝自己不滿十平方米的工作室走去。


    買房子這事不著急,不,寧覺得買房還是晚點好。但靖彥堅持說為了即將降生的孩子必須要有自己的房子,所以一到休息日就跑去看房子。
    那個時候的靖彥根本想不到吧,之後四年不到的時間裡,自己會將妻子和孩子拋在這樣辛苦找到的房子裡離開。但,這已經成為現實。靖彥現在也在支付著剩下十九年的貸款。
    正式離婚的時候,兩人商定了將支付房子的貸款作為撫養金和教育費。花了四年的時間纔離婚,是因為互相都覺得在某個時間點可以回到初嗎?但四年的時間,隻是讓雙方習慣了分別後的生活而已。
    沒有任何爭執的離婚。
    “還有這樣的離婚?離婚就應該你死我亡纔對。不過啊你們倆就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地虛偽。裝樣子裝到一塊兒了你們夫婦。啊,已經不是夫婦了哦?”萬起子這麼噎過寧,不過的確,他們二人在意的不過是杏罷了。已經不是夫婦的二人仍然是父親和母親,二人商量過如何跟二年級的杏說明爸爸媽媽不在一起的事情。結論是覺得由和杏一起生活的寧來解釋比較自然,於是寧就單獨說了。
    “我就想著總有一天會這樣的。”杏說。二年級的親生女兒這樣果斷地說出這句話,讓寧的心髒仿佛被銳利的刀捅過一樣。但是被晃來晃去的刀捅過的,不是寧,應該是杏的心髒吧。
    “對不起。”
    “沒關繫啦。反正爸爸一直都不在。”
    “就算不在,今後爸爸也都是杏的爸爸。”
    寧留意到臉色一直沒有改變的杏,一瞬間出現了厭惡的表情。寧的心髒好像被尖錐刺過般疼痛,這個尖錐和刺在杏心髒上的是同樣的吧。
    自那天之後,杏的口中再也沒有出現過“爸爸”這個詞。寧認為,不說這個詞——說不出口這個詞——比起說出來,更是因為她正在想著爸爸吧。
    令寧感到意外的是自己父親的反應。不管什麼時候,讓父親絞盡腦汁、費盡心血的都是料理和餐廳的事兒;比起獨生女兒,餐廳的事兒要遠遠重要得多。寧是抱著這樣的想法長大的,雖然有點孤獨,也讓人感到輕松。
    和父親報告了離婚的事之後,父親隻問了一句話:“難過嗎?”不是“這樣行嗎?”也不是“撫養金要拿好。”寧在父親的這句話中,看到了以前從未知曉的父親的感情。
    “沒有感到難過本身挺讓我難過的。”寧答道。
    “是嗎?”父親說,之後就再沒問過別的。
    這些事情,不知道為什麼寧總是在這間工作室中想起,不清楚理由。即使不清楚,但是想找出理由的話也能找得到,這樣找到的理由,恐怕正是真正的理由。
    那麼說起這個理由,應該是因為靖彥正在支付這個家的貸款,也就是撫養金,也就是教育費。
    寧現在的收入來自各種編輯工作,其中大半都是以前工作過的出版公司交辦的。雖然說不上多高,但是房貸還是付得起。杏目前還花不了多大費用,所以目前還能應付著過。
    靖彥曾說過,之後如果杏要花很多教育費的話,要別客氣地告訴他。雖然回答了“謝謝”,但心裡還是暗暗罵道,別以為這樣我就領你情了。什麼叫要花很多的話?肯定會花費很多的。寧也憤怒過,靖彥連說教育費就交給他這種話的度量都沒有。
    但是到了現在,已經一分錢都不想拿他的了。如果收入再多點的話,連房子的貸款都不想讓他還。目前感覺每個月還在從分開的丈夫那裡拿錢一樣,雖說不是直接的。這讓寧感到很憋屈。
    “真傻。能拿就拿啊。”萬起子離婚的時候沒有拿到任何撫養金和教育費,卻還是說寧,“別裝模作樣了。你這虛偽的女人。”笑道。
    也不是虛偽。雖然有點強撐,但並不是裝模作樣。如果可以的話,想掙更多的錢,然後自己對自己說:“這也得我來!”
    “掙錢了。”寧小聲說道,然後埋頭開始了下周截止的錄音文字錄入工作。


    “現在在家嗎?可以電話嗎?”
    兩個小時以後,萬起子來了信息。
    不管怎麼說,在時隔一周的星期天放著杏不管是有點太過分了。這個點寧正想著是不是給杏做個美式松餅,再倒杯茶。
    杏趴在客廳的桌子上,展開了寫生簿在畫畫。隻要有時間杏就會拿起畫筆。
    “在家呢,電話OK。”
    剛回信息過去,立馬來了電話。
    “我現在在公司。”萬起子說。
    “嗯,怎麼了?”
    “別的沒什麼,我這邊還有大約兩個小時就結束了。寧,今天忙嗎?”
    “相對來說還行吧,過來嗎?”
    “你沒事就行,你生日嘛。”
    “我生日是後天。”
    “我知道。但是後天是工作日,而且晚上還有工作,所以想著就今天怎麼樣。”萬起子說。和杏的想法一模一樣,寧不禁笑了。
    “給你買整個兒的大蛋糕,蠟燭四十二支,一根不少地給你插上。”
    “四十二支什麼的不需要。有那種數字的蠟燭吧,用那種。4和2。我會把這倆調個順序插。”
    “二十四?你臉皮真厚哪,和以前一樣。但是沒問題。”
    “二十四沒問題?”
    “不是這個。四十二也完全沒問題的。回頭見。”
    “喂喂。”
    寧還想說點什麼,但被萬起子無視掉,她說完想說的,就掛了電話。
    那美式松餅就不用準備了,帶杏去買點東西吧。杏之前雖然說過購物無聊,不過跟她說是為了生日會買東西,另外萬起子和蛋糕一會兒都會到的話,杏的心情應該也會不錯。然後,像往常一樣說了一句:“這也得我來啊。”
    然後,出聲說了一句若是平常不會出聲說的話:“這也得你來。”
    之後,大聲說:“啊——要辦生日會了。”
    “太好了!”
    客廳傳來杏的回應。
    “萬起會來的吧?”
    朝著工作室走來的啪嗒啪嗒的腳步聲,跟著杏的聲音傳了過來。


     


    二 三十來歲的男人


    西島萬起子執著於三十來歲的人。
    不過,執著的對像僅限於男人,而非女人。是的,西島萬起子執著於三十來歲的男人。
    是執著嗎?
    萬起子自問。的確,她隻對這個年紀的男人有性方面的興趣。現在的戀人就是三十二歲;之前交往過兩年,半年前分手的男人三十五歲;之前的男朋友也是。啊,但是——萬起子想——那個時候我自己也是三十來歲。
    “但還是比你年紀小吧?”
    如果是朋友安岡寧的話肯定會這麼說。不對,實際上剛聽她這麼說過。昨天,為了提前兩天給寧慶祝生日,帶著生日禮物耳環和蛋糕到寧家的時候。
    寧和她的獨生女兒杏、萬起子三個人慶祝完生日,杏睡著之後,兩個人喝著紅酒,用杏聽不到的聲音聊起了天。並不是什麼深刻的話題,隻是對於小孩來說還有點早。
    那個時候,寧用“真受不了你了”的感覺說道:“我受不了,比我小十歲的男人。光想想就起雞皮疙瘩。”
    寧的語氣裡沒有一丁點兒的謊言和絲毫的厭惡。
    萬起子也笑著回道:“你這個人就是,必須要讓別人覺得你可愛纔行。”
    “說什麼呢。但是萬起子,如果隻限定在三十來歲的男人的話,這之後你們的年齡差會越來越大的。原本隻是比你小十歲,慢慢會變成比你小二十歲三十歲。就像母子一樣了,話說回來差不多算祖孫?”
    寧這麼一說,萬起子纔開始考慮這件事。隻考慮年齡差的話的確是這樣,那樣也太難看了。而且就算看起來過得去,這又算是怎麼回事兒呢,萬起子想。
    “祖孫就算了,祖孫。”萬起子回答說。
    “就算是你也受不了吧。但是你知道嗎?那個法國貴族的話。”
    “什麼?”
    “誰來著,反正有這麼個人。有個快八十歲的老太太感嘆過,沒有辦法在陽光下和年輕的戀人甜言蜜語了。太陽光下哦。”
    “那在什麼地方可以?”萬起子輕輕追問。
    “摸黑喫火鍋的時候。”
    之後兩人突然笑了出來。
    如果與現在的戀人的關繫一直持續下去的話,他總會到四十來歲、五十來歲。但是,這份感情不可能持續到那個時候。戀愛的周期隨著年齡增長確確實實地在縮短。先厭倦的總是萬起子。一旦成為習慣,男人總會開始在所有有趣的事上圖省事,一直重復同樣的事情,約會啊,性生活啊,都很快失去新意。萬起子想這樣的話不如就算了。然後下一個喜歡上的男人還是三十來歲的。
    “有時候啊,”萬起子說,“有些上了年紀的男女還不是會拉著手在街上走嗎?”
    “挽著胳膊,摟著肩什麼的。”寧補充道。
    “啊,那種啊,百分之一百不是夫妻。”
    “嗯?”
    “隻說拉著手的中年男女哈,兩個人是夫妻還是外遇立馬就能看出來。”
    “說起來確實。”
    “夫妻就算了,不討論了,就像洗褪了色的襯衫一樣的氛圍。但是外遇的中年男女總能看出來哪裡不干淨。”
    “所以要年輕的男人?”
    “嗯。”
    “但是萬起子,中年女人和年輕男人的情侶說不干淨的話也不干淨吧?”
    “所以不談嚴肅的戀愛。去掉愛,隻有戀。”萬起子說。
    “而且是速戰速決。”寧潑冷水。
    又要工作,又得照顧孩子。也會喜歡上男人,但是不會像以前一樣深愛了。萬起子覺得“愛”這種話是做愛過程當中的用語。
    “說起來現在的年輕人啊。”這句話是寧說的,還是自己說的已經記不清了。但“現在的年輕人”,說出這種話的同時自己已經是老阿姨了。不是,就算不說這種話自己也是老阿姨吧。但是萬起子一直不覺得自己是什麼老阿姨。老阿姨,感覺和自己完全不是一個物種。
    不管是誰說的,那個時候說的年輕人,不是指成年女性,指的是初高中或者大學生。稱不上成人,但也不是小孩子的年齡階段。
    “現在的年輕人啊”之後是這麼繼續下去的。
    “就算是一個月也會說交往過,這是怎麼回事?”
    “不不不,一個月太長了。就算是一周也會說交往過的。一般會這樣說嗎?”
    “對吧,完全不算是交往過吧。”
    萬起子和寧兩個人輕率地非難起現在的年輕人。
    但是怎麼辦,如果照目前的形勢繼續下去,我也會走同樣的路線的。速戰速決。寧說得對,交往時間會變短,而年齡差會越來越大。
    摸黑喫火鍋啊。萬起子想起這句話,苦笑。
    萬起子四十二歲。雖然四十二歲,但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都已經四十二了。不能說非常年輕,也不能說就是上了年紀了。精力也還充沛。而且不管怎麼說,作為獨當一面的自由職業者,不是某個組織的一員,在工作中不那麼青澀反而能夠贏得尊敬。這一點她深有體會。剛剛好的年齡,萬起子覺得。終於走到了這裡,萬起子想。
    正因如此吧,萬起子聽到同年齡的女性說“已經這個年紀了”這種話就會覺得愚蠢。覺得這種話愚蠢,也是因為自己有工作,並且還是單身女性。一下就覺得這口氣不能放松,工作和戀愛都還大有可為,所以充滿了干勁。
    “首先,不要自虐了。然後,你的那個……”這話湧到萬起子嘴邊。湧上來又被萬起子放回肚子裡。在這個時候辛辣地批判服裝造型算怎麼回事。不過的確是有意義的。服裝講述了這個人。服裝代表了你自己啊,萬起子心中自語。
    萬起子是造型師,而且是某個正在成為權威的男性藝人的專屬造型師。


    “造型師?那是什麼東西?”
    畢業以後不想找工作,想上造型師培訓學校。鼓起勇氣和父親說了之後,父親的句話就是這個。
    那是在金澤老家寬敞又寒氣森森的佛堂。小時候開始,要談正事的時候總是會在佛堂。被責罵也是。不僅僅萬起子是這樣,弟弟直哉也是;甚至把萬起子他們叫進去的父親,從小也是被祖父叫進佛堂的。
    父親可能是被叫進佛堂多的人。萬起子記得祖父和父親商量生意上的大事總是在佛堂,而不是店裡。
    萬起子家代代經營木材批發。佛堂裡有個大到離奇的佛壇,散發著其他房間沒有的特殊氣味,是點燃的線香和從不斷絕供奉的小菊花混在一起的味道。這種味道,讓佛堂更加難以親近。
    和萬起子相差一歲的直哉小時候隻要進到佛堂裡就哭。
    “姐姐,不害怕嗎?我隻要進去那裡就會害怕得差點尿褲子。真討厭,就算是現在也討厭那裡。”直哉中學的時候進佛堂不哭了,曾這樣說過。
    “你啊,那個時候百分百會哭到抽抽。”
    “因為不認識的爺爺奶奶他們排成一排直勾勾地盯著我啊。”
    “什麼不認識啊,那都是祖先。”萬起子笑著回答,接著又說,“說起來,我小學的時候頭一次進校長室覺得很像佛堂。因為歷代校長的照片一樣排成一排嘛。”
    “真的嗎?校長室纔不可怕。又亮堂,照片上也都是不認識的人。”
    “你說什麼呢。剛剛不是還說祖先都是不認識的人嗎?”
    “完完全全沒關繫的人一點都不可怕,但有血緣關繫卻又不認識,而且死掉的爺爺奶奶們不知怎麼的就是可怕。”
    小直哉害怕、畏懼的,並不是照片本身,萬起子模模糊糊感覺到。同樣的說教,對於萬起子和直哉來說感受卻截然不同。直哉小小年紀便被要求作為這個家的繼承人進入佛堂了。
    不管對於自己的將來有怎樣的希望,直哉都將被束縛在這個家、這片土地上度過一生,成為戶主,成為當地的名士。寬敞的佛堂,以及裡面絢爛的佛壇,正是它的像征。
    在這個地方,萬起子向父親說明了自己的目標職業是什麼。
    “簡單來講,就是給演員、藝人和電視節目或演出,以及廣告什麼的準備服裝的工作。但是,並不是隻要準備完服裝就可以的,不同的節目用的服裝都不一樣,根據穿的人的形像也……”
    細說的話不可能說完,但萬起子知道不管怎麼仔細地和父親說明,父親也不會理解這份工作真正的意義所在。重要的不是理解(當然比起不理解,能夠理解遠遠要更好),而是要讓他知道萬起子的決心。不指望他能夠原諒自己,但他必須放棄他的期待。
    萬起子想,讓父親的期待落空這已經是第二次還是第三次了?次是放棄考音大的時候。第二次是當地的電視臺播音員考試落榜的時候。本來是後臺強硬、不可能落榜的考試,不過萬起子有考不上的自信。
    那個時候的萬起子又窩裡橫又怕生,更不通人情世故。雖然不通世故,但也知道企業不會采用完全不合適的人做員工。接到不采用的通知的時候,感覺自己被否定了。雖然也失落,但萬起子偶爾會覺得,更多的是放下心來的感覺。萬起子想,啊,這下終於可以不用當播音主持了。
    父親又想了別的對策。阻止了父親的是嫁過來以後一次都沒有唱過反調的母親。
    “你那麼做一點用都沒有。重要的是,萬起子本人一點都沒有想要做播音主持。”
    “那畢業以後就趕緊給我回家。”父親暴怒的聲音震得山響。
    “姐姐,畢業了以後每天就是相親吧。”直哉在耳邊說道。
    萬起子說話的時候,父親不僅沒有點頭的動作,連話也沒有插一句,就那麼聽著。
    與挺直腰背盤腿而坐的父親面對面,萬起子跪坐著,看著父親的眼睛繼續說。從小時候開始父親就教導她,說正事的時候要這樣坐。
    不知是被萬起子盯得太過了,還是她說的話太難以令人接受,沒過一會兒,父親閉上了雙眼。萬起子沒有管,繼續說了下去,像是透過父親閉上的雙眼直視著父親的瞳孔一樣,到後也沒有移開目光。
    萬起子說完以後,父親還是沒有要睜眼的意思,不僅如此,動都沒動。萬起子繼續看著父親。雙腿跪坐得毫無知覺之後,萬起子剛想喊一聲“父親”的時候,“也就是幕後工作者嗎?”父親說。
    憤懣到無可奈何的心情透過聲音傳過來。
    “是的,幕後工作者。”
    萬起子干脆地回答道,干脆到自己都驚到了。然後慌張地下移視線,看到了父親盤著的腿。
    萬起子忽然想起已經全然收起的幼年回憶。


    一邊喫著喜歡的下酒菜,一邊慢慢喝著一合合:日本常用計量單位。一合約180毫升。燒酒,這是父親每晚的消遣。兩個孩子先喫完了晚飯,直哉喫完之後就到隔壁的起居室看電視。但是萬起子會被繼續喝酒的父親叫去,抱起她放在盤起的雙腿上。抱著萬起子,父親的心情越發好,然後肯定會這麼說:“你是爸爸的掌上明珠。”
    小小的萬起子還納悶自己為什麼是爸爸的“燒酒珠子”日語中與“掌上明珠”發音相似。。說到底“燒酒珠子”究竟是什麼呢?也許是因為爸爸在喝酒的時候總是像這樣把自己抱在懷中央吧,萬起子小腦袋裡想。
    等到萬起子知道這話的意思的時候,已經坐不進父親盤起的腿上了,但萬起子晚飯後還是陪父親喝酒。萬起子依然是父親的掌上明珠,是彈得一手好鋼琴的、可愛的、讓人驕傲的女兒。


    一直到萬起子十七歲,父親的夢想都是讓她成為鋼琴家——這也是萬起子自己的夢想。但高二那年,被告知“以你的聽覺條件有點困難”之後放棄了進音大的夢想。這個夢想消失之後,父親新的夢想是她能進入地方電視臺成為播音主持。這個夢想也倒塌之後,就想讓她跟著合適的男人過舒適的生活——萬起子很容易就料到了。
    盡管如此,女兒又要違背自己的期待,到東京去做什麼幕後工作,還偏偏是收拾藝人衣服這種幕後又幕後的工作。
    萬起子想,父親的沉默、閉上的雙眼、肅殺的表情,都表達著父親的憤怒。
    “然後呢?”
    “什麼?”
    “所以,從那個什麼學校畢業以後立馬就能做你那個工作嗎?”
    “開始是造型師的助手。”
    “合同雇用嗎?”
    “合同雇用……嗯也算是吧,做幾年助手然後獨立。”
    “多大?”
    “二十二歲。”
    “不是,我說的是獨立的時候,那時候你多大?”
    “二十五左右吧。”
    萬起子這麼回答,這是謊話。從專門學校畢業是二十四,自那之後一年就獨立是不可能的。但隻能這麼說。
    “嘖。”父親好像咂了一下嘴,不過也許是幻聽也說不定。但父親的心情她很明白,在父親描繪的萬起子的未來裡,那一年應該給她辦帶著家族威嚴的豪華的婚禮纔對。


    成為造型師可以獨當一面的時候,萬起子二十七歲。之前一直在做造型師菅野的助手,菅野為了慶祝萬起子獨立門戶,給了她一個自己一直在跟的電視節目。雖然是深夜檔低預算的節目,但有一波忠實的觀眾,工資雖低,但沒什麼被腰斬的風險。
    在那個節目裡作為常駐嘉賓出演的是藝人工籐勉。那個時候,誰也沒有想到改換造型的效果會那麼好。節目裡也有很多比他更被看好的藝人,但隻有工籐和他的經紀人一直指定萬起子做造型。之後的工作也是,那之後也是。然後不知不覺間,萬起子就成了他的專屬造型師,僅僅是他就給萬起子帶來了充分的工作量。
    三十一歲那年萬起子結婚了。成為丈夫的那個男人以前是演員,但結婚的那個時候已經不登臺演出,也不演電視劇了。
    引以為傲的女兒、掌上明珠,從掌中跌落,和不知底細的男人結了婚,故鄉的父親應該深深地失望了。鋼琴家、播音主持、結婚,想到哪一個都沒有滿足父親的期待,婚禮當中萬起子沒敢正眼看父親。
    但是萬起子認為,丈夫總會找到工作、成為演員的,隻要等著那個時候到來就可以了。到底為什麼會這麼想呢?
    “萬起你隻要等著就好了。”丈夫的演員朋友中的誰曾這樣說過的原因吧。還是,萬起子看到的藝人或演員都是成功人士,所以誤以為自己身邊的人全部都會成功。本來隻要稍微想一下就會明白,像丈夫這種既不熱衷於觀看舞臺表演,也完全不會去美術館或者書店的男人,根本不會成為成功的演員的。
    不出所料,過了好幾年他也沒有嶄露頭角的跡像。原本所屬的劇團也好,不定期的打工也好,不知什麼時候都辭掉了。在萬起子看來,不是,在世人看來,這不過是一個年近四十的無業中年男子罷了。
    兩人生了一個兒子取名叫翔。翔四歲的時候萬起子離婚了。養育兒子的當然是萬起子,法律上來說監護權也是萬起子的。始終反對離婚的丈夫,在這件事上一點異議也沒有。
    離婚之後,丈夫成了曾經是丈夫的男人。他每天接送翔去保育園,並且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都和翔一起度過。雖然對這個男人連指尖大小的留戀都沒有,但將小小的翔從他的人生中拿走,萬起子還是會為他的可憐而落淚。


    上了小學以後,翔突然成了問題兒童。上課時間不好好在座位上坐著,不僅在教室裡轉來轉去,甚至會離開教室。
    翔離開教室的次數多到學校都快習慣了,班主任覺得實在沒有辦法了,就把萬起子叫到了學校。
    安排好工作之後,萬起子去了學校。孩子們都回去了,教室裡隻剩下一排一排的桌子。在教室角落,萬起子面對著孩子的班主任。
    “不管怎麼講翔都不聽啊。”
    班主任露出束手無策的表情起了話頭,萬起子立馬低下頭說:“萬分對不起。”萬起子心想因為動作太快也許看起來沒什麼誠意,班主任老師卻沒往心裡去一樣繼續說:“出去找翔的時候,老師不在教室裡,上課也停止了。不管怎麼說都是纔一年級的孩子,我不在的話恐怕會很麻煩。”說完嘆了口氣。
    “是。”
    “之後我請校長和副校長老師幫忙找了,但二位老師平時也都非常繁忙,從我個人來說以後真的不能再麻煩他們二位了。”
    “那當然——”
    萬起子回答道。但是,那當然是什麼呢?那當然是我監管不周?那當然是翔的錯?那當然是你的指導能力不足?到底當然是哪個呢?
    但是班主任老師聽到了萬起子的回答,像是覺得萬起子終於理解了自己的難處,展露出笑意說:“這件事啊,我們想讓您以在教室參觀監督的形式進行協助,不知道您以為如何呢?”
    為了讓翔不離開教室你過來看著他吧。萬起子的心裡把這句話翻譯過來。
    “老師。”萬起子說,聲音在自己聽起來也覺得不太自然。不是故意讓老師覺得自己焦慮的,而是自然而然聲音就這樣了,肯定是突然之間自己覺得這事兒不太好辦吧,“是讓我每天來學校嗎?我還要工作,不太可能每天來學校。我會好好和翔說的。”
    班主任沉默了一會兒說:“那好吧,您在家裡好好和他說一下吧。如果這樣的情況還是無法改善的話,還是得請您來學校的。”
    就這樣結束了這次談話。


    剛結束了晚飯的客廳裡,仍然殘留著晚飯咖喱的味道。喫膩了“咖喱王子”牌,近這段時間翔喜歡上了甜口的“佛蒙特”牌咖喱。對萬起子來說太甜的咖喱,翔總是一邊喫一邊喊著“好辣好辣”。恐怕不是因為味道真的很辣,而是因為想要炫耀他在喫大人口味——雖然如此還是很甜——的咖喱吧。
    “這個是大人口味的咖喱吧。”
    萬起子一邊說著“也該試試這個了”,一邊看著手裡的“佛蒙特”牌咖喱的袋子。翔在旁邊用很開心的聲音這麼說。
    “是啊。”
    “因為我升一年級了,所以要喫這個牌子的了對吧?”
    “沒錯。”
    萬起子想起了之前在超市的咖喱和燉湯醬料貨架前發生的這段對話。因為翔升一年級這件事高興的並不隻有翔,萬起子也是。升一年級的話上學放學就不用接送了,輕松了不少。雖然這件事上輕松了,但沒有想到發生了別的令人頭疼的事情。而且這個頭疼的事情分量遠超過了輕減的負擔。完全沒有成比例。
    “老媽,今天不用工作了嗎?”
    喫完飯以後看著沒有要去工作室的媽媽,翔問。
    “過會兒就去。今天工作不太多,翔睡著以後再做也來得及。”萬起子說。
    “那一起玩遊戲吧?”
    “不急。一起喫個冰激凌吧?”
    “嗯。”
    聽著翔的聲音如此開心,瞬間覺得想要談一談的事不重要了。但是,萬起子完全清楚,這樣下去不行。不僅是因為答應過班主任老師,更是因為翔如果還是繼續逃課,為此萬起子必須要去學校監管的話,是肯定不行的。
    從冰箱裡拿出了香草和巧克力味的冰激凌杯,巧克力是翔的。
    喫了一兩口冰激凌後,萬起子開始了談話。
    “翔,聽說你總是離開教室是嗎?”萬起子用勺子挖著杯子裡的冰激凌,問。
    “嗯。”
    “為什麼呢?”
    “因為太無聊了。”
    不能發火不能發火——萬起子一邊平息自己的怒火,一邊換著方式問什麼無聊啊、為什麼無聊啊、怎麼纔能不無聊啊,但翔已經不願意再開口說話了。
    愛喫的巧克力冰激凌開始融化,翔在杯子裡胡亂攪拌著。
    “很髒,別攪了。”不小心還是大聲說了出來。一旦爆發,萬起子就再也抑制不住了,“沒有哪家孩子會在上課的時候離開教室吧?大家都是好好坐在位子上聽課的。”
    就算萬起子吼罵出聲,不,也許正因為萬起子吼罵出聲,翔還是一言不發。
    “你倒是說話啊。”
    “你聲太大了。”翔說。
    這話,還有說這話的方式,將萬起子的怒氣點燃了。
    “你怎麼和媽媽說話的?”
    聽到萬起子大吼,翔低著頭,隻用眼神向上看著她。
    因為愧疚於陪伴翔的時間太少,保育園時期萬起子每次聽到翔和男孩子們打架了,或者拉扯小女孩的頭發這種消息的時候,都覺得這都是自己的錯。但是,她沒有在表面上展露過這種心情,更一次都沒有說過“媽媽不能和你一起玩真是抱歉”。
    代替展示作為父母的脆弱,萬起子責罵了翔。不能打架要用語言溝通。不能溫柔對待女孩子的不是男子漢。每當出狀況萬起子都會囑咐翔,翔每次也都和媽媽約定說不再犯了。但是說到底,翔從來沒有遵守過他的約定。所以母子二人總是重復同樣的對話。一直到現在。
    這次和以往不同的是,翔已經不再答應不再犯了。這個意思,和宣言說以後還會再犯是一樣的。萬起子想起班主任老師困擾的表情,回憶起自己翻譯出的那句“來看著孩子吧”的話,打了個寒戰。不可能有這種時間。
    “媽媽要工作。”萬起子說完站了起來。
    翔還是眼神向上死死地盯著站了起來的萬起子,眼裡帶著憤怒以及反抗。萬起子想,怎麼這倒是我的錯了?別開玩笑了。
    “翔離開教室的話老師就得去找你,但這麼做的話老師就沒辦法上課了,老師很困擾的話會讓媽媽去看著你。媽媽那個時間沒有辦法工作的話,其他時間要不眠不休地工作纔行。不然的話就沒有工作來找媽媽了。而且,在外面工作的時候媽媽要是去不了的話,就成了媽媽扔下工作不管,後還是會失去工作的。”
    媽媽。媽媽。媽媽。萬起子心想,媽媽什麼的真是受夠了。但即使如此,不可能說不做了,更沒辦法不做。
    “媽媽的工作要是丟掉了,都是翔的錯。”
    萬起子怒吼道。雖然是在威脅,但也不全是威脅。如果落到必須去看著翔的境地的話,工作確確實實會丟掉。誰會把工作交給扔下工作現場去小孩學校待著的人啊。造型師的替代者要多少有多少。
    “我沒有給任何人添麻煩。”萬起子要離開客廳的時候翔在背後說。
    “什麼?”萬起子回過頭來問。問話裡已經帶有了責備的語氣。
    “我沒有和誰打架,也沒有欺負女孩。沒有妨礙到任何人。老師上次在山田搗亂的時候說妨礙到別人的話就出去,雖然山田沒有出去……”
    “讓出去翔就出去嗎?到底你做了什麼老師這麼說你?你搗亂了嗎?”
    “纔沒有。”翔說。
    雖然沒有搗亂,但國語和生活課的時間很無聊,所以在搗亂之前就離開教室。目的地肯定是學校後院,那兒正好是食堂的後門,剩下的食物要做有機肥料,所以那裡也是剩飯剩菜堆放的地方。那裡是學校裡有多鼠婦生活的地方。因為離開教室以後肯定會去那裡,老師肯定也知道,所以就沒有到處尋找的必要。
    翔總算來來回回地把話說清楚了。
    萬起子知道翔從保育園的時候起就很熱衷於玩鼠婦。萬起子以前去保育園接翔的時候,老師曾經告訴她說翔可以在院子裡把鼠婦團成團玩一整天。每次萬起子想到這樣的情景都不寒而栗。
    更有甚者現在依然是鼠婦。
    班主任也真是,說什麼要去找翔。萬起子憤慨地覺得既然都知道孩子在哪兒,還真好意思說出尋找的話。
    盡管如此翔還是錯了。就算是知道翔在哪兒,每次都出去找的話課也不得不中斷,或者遲到。因為翔一個人,給全班的人添麻煩了,這是不爭的事實。
    萬起子試著教育翔這樣是不可以的。
    “不僅是全班同學,媽媽的工作也會受影響。”
    “嗯。”
    “別嗯,答應媽媽以後不這樣了。”
    “嗯。”
    “我說了別嗯。”萬起子手叉腰上像是在恐嚇。
    “以後不做了。”翔鬧情緒一樣地說。很明顯隻是口頭上答應不做了而已。
    萬起子心想,恐怕翔和班主任也有過這樣的對話。翔剛剛的回答,恐怕也對班主任說過。萬起子現在十分明白班主任那種想和這孩子的母親抱怨抱怨的心情。


    隨著學年上升,離開教室的情況減少了,翔一如既往地是個問題兒童。聽說他還是討厭國語課,在國語課上就算被點名也一句話都不說。喜歡理科教室,經常泡在裡面,還點火引起過小小的騷亂。雖然他極力主張自己不是在搗亂,是想做實驗,但這個狀況下已經坐實了翔是問題兒童了。萬起子聽說還有家長毫無顧忌地喊翔是放火犯。
    正因如此,萬起子每次出席家長會的時候都感到坐立不安。
    班主任老師一報告完實際發生過這樣的事情,萬起子就感到全體家長的視線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那種視線好像在說,果然是翔,果然是單親家庭的孩子啊,怪不得。萬起子灰心了,並不是因為這些沒有說出來的話,而是因為自己的反應像是被這樣說了一樣,別別扭扭。討厭這樣的心情,從學校回家的路上不禁想,如果今天不來就好了。萬起子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成為這樣的母親。
    今天又是家長會。學期開始和結束都會辦一次家長會,萬起子已經厭煩透了。
    聽到班主任男老師(升入三年級以後,班主任由女老師換成了男老師)一副嚴肅的表情說道,有孩子帶刀具到學校並藏在桌子的抽屜裡,萬起子突然低下了頭。
    如果這事是翔做的,那班主任肯定會叫自己談話的,所以這事肯定和翔沒有關繫。盡管如此,一發生什麼問題就覺得是翔,這樣的思維定式已經烙印在腦中了。
    “但是說到底,這個孩子的家長,今天肯定沒有出席吧。”
    聽到了下面有人竊竊私語。
    萬起子看向了聲音發出的方向,不清楚是誰說的。媽媽們都好好地面向前方聽老師說話。她們誰都沒有向下低頭,在萬起子看來,她們都對自己做母親這事很自信。真是遊刃有餘呢,她不禁如此腹誹。萬起子又想起,說起來,她沒有來。


    她是指三年級的暑假前,在學校時不時踫過面的一位母親。踫面那次是被叫到學校,首先想到的是估計這家的孩子和翔一樣也是問題兒童吧。腦海掠過或許是霸凌問題的念頭,但那位母親的表情看起來並沒有那麼沉重。
    後來,兩個人見了面會打招呼。雖說是打招呼,也不過是擦肩而過時輕輕問候而已。不會交談,也不會互相交換“真是辛苦了”的眼神。
    她的頭發沒有染過,一直扎成一束,身上是牛仔褲或裙子,搭配襯衫或者毛衣,全都像是從大型批發市場買的。全身沒有一件裝飾類的物品。看著像是二十多歲不到二十五的樣子。萬起子推測孩子估計是她十六七歲生的。
    “啊,那個是谷本的媽媽。”
    翔這樣告訴萬起子,因為告訴了連媽媽也不知道的事情,翔臉上露出得意的神情。
    “谷本?”
    “學期結束的時候轉學過來的。叫谷本美雨。美雨這兩個字你知道怎麼寫嗎?”
    “不知道。”
    “是美麗的雨哦。”
    看上去很驕傲的樣子。萬起子心想,小孩子太好懂了。翔喜歡這個女孩,真是一目了然。
    “嗯,是嗎?”
    “是的。”
    “翔,喜歡那個女孩吧?”
    “纔不是呢。我隻是覺得這個名字挺好的。美麗的雨,這個詞很美不是嗎?”
    討厭國語到死的翔,除了漫畫什麼書都不看的翔,居然覺得一個詞很美。愛情果然能改變一個人,即使是小學三年級的問題兒童也一樣。萬起子心想,就算是為了給小女孩留下好印像,就不能多在教室裡待一會兒嗎?
    “那個小朋友,是不是發生什麼麻煩事了?”
    “麻煩?”
    “被老師叫過去好多次的話,是因為發生什麼麻煩事了吧?”
    “你好吵哦。”翔聲音一下變得很不高興,撂下這句話以後,像是要把門摔壞一樣用力地關上了門。
    “翔!”萬起子大聲喊道,從翔的房間裡自然不會傳來任何回應的聲音。
    美麗的雨嗎?給小孩起美雨這個名字的人肯定是那個年輕的母親。恐怕她也是單身媽媽,女兒恐怕出現了什麼問題——想到這裡,萬起子的腦子裡響起“看吧,就因為是單親家庭”的聲音,不自覺地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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