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一次漫步  /  1
這是個什麼樣的夜晚！  /  3
B 夫人  /  5
基布茲裡的天使  /  7
這裡是“以色列之聲”廣播電臺  /  11
國外  /  13
約娜  /  17
蝴蝶與分數  /  20
成為歐內斯特的重要性  /  22
假如……又怎樣  /  26
沃爾菲  /  31
一個黨衛軍軍官和一隻蝴蝶的故事  /  35
杜米特雷斯庫夫人  /  39
達莉婭和塔爾  /  42
4 月 20 日的夜晚  /  45
夢遊者  /  49
西爾維烏  /  53
那不勒斯的僑民  /  56
英雄  /  58
飛機場  /  60
七點紙牌遊戲  /  62
科比和比安卡  /  66
第  一次  /  73
天使的翅膀  /  77
尼扎尼姆時代  /  79
魯斯蘭與柳德米拉  /  83
給爸爸的信  /  86
敵人  /  89
一個交響樂般的星期日  /  92
角色扮演遊戲  /  96
沙烏勒  /  99
無題  /  102
裡基的母親  /  105
我已開始變老  /  109
薩米  /  113
演員  /  116
待售的橙子  /  119
一部瑞典電影  /  121
同一個利哥萊托  /  123
我如何變得富有  /  126
古爾蒂齊火車站  /  130
蘇查德牌巧克力  /  132
在海平面處  /  135
到底在哪裡？  /  137
一個吻  /  139
諾嘉咖啡館  /  145
暗語  /  147
二重唱  /  151
鮮花之城  /  154
這些死人去了哪裡？  /  157
加利利亞隊  /  161
國王與他的騎士  /  166
尤瓦爾的審判  /  169
阿爾罕布拉電影院  /  173
親愛的舅舅……  /  176
布魯諾  /  179
祈禱  /  182

幾年前，我曾應邀參加羅馬尼亞文化廣播電臺的一檔節目。我談到了我的童年，以及在羅馬尼亞和以色列的冒險與經歷。回憶如同小心翼翼地隱藏在黑暗洞穴中的古老寶藏一般，漸漸浮現出來。看來我很害怕將那堵死了洞穴入口的巨石推到一旁。洞穴中隱藏著很多痛苦，但也有充滿光明和幸福的時刻。這是在很多情形下被迫成熟起來的孩子的奮鬥，他不得不過早地面對現實生活，而那又是個充滿反差和矛盾的世界。躲在餐廳飯桌下，那裡是我的避風港，我聽到了日後永遠難以忘懷的詩歌、歌曲和連珠妙語。應邀來我家就餐的客人，他們對自由滿含著近乎瘋狂的渴望，同時又帶著清醒的反叛精神，期盼著與他人分享自己的情與愛。
我想成為像他們一樣的人，並以傑拉·菲利普的風度、讓·迦本的黑色幽默以及利諾·文圖拉的自我控制力來與權威面對面。這是一個充滿故事的世界，這故事本身，無論是被體驗還是被講述，都是人們幸存下去的必要條件。我小心謹慎地跨過客觀現實與個人夢想之間的距離。因種種客觀因素，我的父親長時間在獄中，我也無法向人傾訴我的遭遇，與此同時，我又必須記住一切，以便在真相來臨的那一天，我能陸陸續續將它們講述出來。
面對我的孩子、我的朋友以及觀看由我搬上舞臺的話劇的觀眾們，我感到一種責任，即要從我當時那個孩童的角度來重溫那些故事。如今，在經歷了充滿變數和創造力，漂泊、流浪的生活之後，我自問，自己是否真的曾是那個孩子？抑或隻是被一種天真、輕率而又充滿戰鬥欲的精神在一段時間裡控制了而已？
如果說當時在羅馬尼亞，像我這樣的孩子是受到了擁有廣泛和豐富文化底蘊的父母及其朋友們的保護，那麼在以色列，我便是獨自一人。一時間，我一貧如洗，身旁隻有生病的父親和完全沒有為移民生活做好準備的母親。突然之間，美妙的童年時代遠離了我，我不得不開始工作，養活自己。重要的是，我必須讓自己能留在塔貝薩學校讀書。也許在某種程度上，我的童年是被偷走了，但我也不會為了任何財富而販賣我的記憶。從那時開始，一切皆有可能，夢想是邁向現實和成功的第 一步，每一天都是你必須面對卻又可以施以創造力的一天。假如不得不將生活分成兩條道路來走，那麼將兩條路都走一遍，即可成就奇跡。例如，在學校裡，老師叫那個人“波波夫”，說他是無線電的發明者，但我會整晚不睡，直至找到他的另一個名字—那個真正的他。一旦找到了，我便將它藏在心裡，但同時我會記著這個名字，直到那個真正的他出現的那一天。
據說，人們傾向於用發生過的以及未發生的一切來將他們的童年理想化。我經常嘲笑這種略顯反常的習慣，但現在，我也開始嘗試這種做法了。我的肌膚中深深地埋藏著那個時代的所有影像，在我的骨髓中可以重新發現那些人，在我的鼻孔中持續飄散著椴樹的味道，在我的耳朵裡回響著羅馬尼亞歌手默利內亞努的音樂，而我母親、父親、裡卡嬸嬸無處不在的充滿愛意和光明的面孔已將我淹沒……此刻我所處的地方已升起朝陽。這裡再也不是那個我童年時滿是沙漠和泥土的地方了，現在，它已被一個現代化的國家所取代，有著高速公路和摩天大廈，先進技術隨處可見，酒吧、飯店裡滿是把手機放在耳邊的人們……，對於童年時代那些影像的消失，我並不感到難過，它們隻不過在我的記憶和想像中繼續前行罷了。現在我必須停下筆來，因為排練的時間到了。
亞歷山大·豪斯瓦特
寫於亞伯拉罕·戈德法登的音樂劇《庫尼·勒梅爾》排練之際
2017 年 3 月於特拉維夫

後一次漫步
我後一次在度過我童年時光的布加勒斯特街頭漫步。爸爸媽媽一左一右擁著我，我們仨一起說：讓我們後一次看看這座城市吧！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就要坐火車去維也納，然後是那不勒斯，接下來是以色列。我的感覺如何？我並不覺得悲傷，也沒感到崩潰，更不覺得害怕，但我確實察覺到這些情緒都集中在了一起。我們從奈斯多爾咖啡屋出來，朝雅典娜宮走去。到了雅典娜宮附近，又向左拐至奇納餐廳，接著往前走，上了馬蓋魯大道。帕特裡亞、大使飯店、斯卡拉劇院、軍隊劇院，接下來是羅馬廣場。我們互相講述著不同時間裡在我們走過的這些地方發生過的點點滴滴。媽媽甚至講起了戰爭時期發生的事，而爸爸則講到了國王的退位。就這樣，我們又拐到了勝利大道上。接著走到了國家劇院、演播廳，然後就到了喜劇廳。接下來我們來到了卡普沙餐廳，當然我們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媽媽喝了一杯土耳其咖啡，爸爸點了一杯白蘭地，而我則要了一份熱巧克力。這家餐廳滿是過去的影子，即使餐桌邊空無一人，我們也能聽到30、40、50 年代一對對情侶的竊竊私語。爸爸不得不留下一大筆小費，因為那個服務生恨不得把腰都彎到了地上。我們接著取道軍事中心，過馬路來到了名叫多瑙河的店鋪，然後往左拐，在與卡羅爾大道交會的街角處，我向父母指了指馬戲劇院，我在那裡度過了那麼多美妙的時光。現在我們來到了卡羅爾大道上，在一個吉卜賽賣花女面前停了下來。爸爸送了媽媽一束花，那是她的愛—三色堇。然後我們往右，往家的方向走，穿過克勒拉什街，來到了巴拉謝翁劇院。那裡有爸爸的很多朋友，但他一時半會兒還不敢進去，因為這會兒朋友們可能都在排練。再往回走，在門圖萊亞薩大街的街角，經過了我們住的約內斯庫·吉翁大街街角的那家藥店門前。爸爸媽媽回家去整理行李了。我仍留在街上，想著挨個去敲朋友們的家門，與他們分別說聲再見。還是不要了吧，這就像情節劇一樣太誇張了，這種傷感的電影我是從來不會看到後的。
我走上了哥倫布大街，那裡有一個大大的足球場，隻不過這會兒空無一人。看，6 歲時我曾在那裡當過守門員，曾將 11 米開外踢過來的角球擋了出去，一年後我又成了中衛，後來不管到哪裡我都是前鋒，也就是踢進所有球、摘取所有桂冠的那個人。當年那個孩童時的我的尖叫聲一直在耳邊響起，我已經離開了，但聲音還留在身後。“快傳球，別太自私了！”“放開球，該死的！”“睜開眼看看，這球趕緊射門呀！”“射角球！”“我們是冠軍啦！”……接著我又走回約內斯庫·吉翁大街 4 號，掏出了我的小折刀，在樓前大門上，接著又在樓後的那棵大樹上刻下了我姓名的首字母。假如所有的朋友都將我遺忘，那我至少還會留在一棵樹的樹皮上。當我上樓走向位於公寓四層的家時，我感覺所有的鄰居都站在了門後，正透過貓眼看著我。於是我挨家挨戶地觸踫他們的房門，好讓他們感到我會將他們也帶走一小會兒。這時我走到了家門前，用掛在脖子上的鑰匙打開了家門。這是我後一次打開這扇門。將來會是個什麼樣？將來又會怎麼樣？至此已無關緊要。一滴似乎是從我脊椎上慢慢滲出的眼淚讓我透不過氣來。我感到身體內缺失了一塊，空洞洞的。我隻被一個問題所纏繞—為什麼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