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總在半夢半醒之間
過去兩個月來，我一直做著同一個夢——薇芙從大火和碎玻璃之中走出，她的笑聲徹夜回蕩。她朝我走來，雙唇展露出一個魅惑的微笑。我想要觸踫她曼妙搖擺的身姿，我想把手指插入她的黑發中，但是我不能夠。在她身後升騰而起的明亮火焰的映襯下，她像是一個不可思議的暗影。我想像呼吸她的味道，就像是春天；想像用手觸摸她的皮膚，不讓她走。可接下來她停住了，遠遠地望著我。火焰在她面頰上舞蹈。我想尖聲大叫，卻寂寂無聲。我伸出手去夠她，卻移動不了身體。她背轉身去，面對著火焰。


我再一次失去了她。

我收緊拳頭，狠狠睜開眼睛。麥克·劉局促不安地站在圖書館閱讀桌的尾端。

“嘿，凱姆，鈴響了。” 我擦去嘴角流下的涎水，將臉從線圈筆記本上抬起。我擦了擦鋼絲線圈壓在臉上的印痕，對他說：“謝謝。”
他猶豫了一會兒，調整了一下肩上的背包，“一起喫午飯嗎？” 我沒抬頭，“嗯。”
他走了之後，我一度希望我其實對他說了超過兩個字以上的話。但我今天對所有人頂多隻能說出兩個字。

其他學生陸續離開圖書館，剩我一個人了。

我重重地靠在椅背上，盯著窗外看。這裡看外面的街角有很好的視角。我盯著那裡看，直到有東西擦過玻璃——是一簇黑發。我急忙站起，幾乎將椅子撞倒。哦，腿都快僵了。我眨了眨眼，那隻不過是一隻飛過的渡鴉。我呼出一口氣。薇芙已經死去有長長的兩個月了，但她始終出現在每一處。


但她又哪裡都不存在。

外面的天氣對於十月初來說實在是太溫暖了。小陽春。葉子依然掛在樹上，花兒依然盛開。萬物依然鮮活。我希望鼕天陝點兒到來，凍結一切。我此時本來應該在三角課的課堂上，卻徑直走到了她在的那個角落。我改變了自己的課程表，因此我上每一堂課都能看見這個混凝土的楔形物。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它都是兩條人行道的一處平常的交彙處。折成兩段的舊電線杆已經被替換了，那個地方的景觀也恢復如初。卡片、照片和蔫頭耷腦的填充玩具甚至開始形成一幅和諧的圖畫。我這個星期帶來的花兒已經枯萎了。


到今天，正好兩個月。

到今夜。

我試著讓自己不要看那些微笑著的照片，但其中的一張仍然從年冊之中脫穎而出，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那照片攝於高一的時候，她是拉拉隊隊長。她的一頭鬈發跟制服不是那麼搭配。她的頭發上綁了紅色和白色的絲帶。她的臉頰是健康的粉紅色，她的笑容甚至比我記憶中的更燦爛。我強迫自己注意那些留言，即使我早已爛熟於心。


薇芙，你不見了。

為什麼壞事總是發生在好人頭上？想你，薇芙。

不能相信你已經離去。

我用一隻手的手指戳入另一隻手掌。他們並不想念她。我認識所有簽了名的人。他們中沒有人會把她當朋友。你肯定不會像她那樣毅然退出“受歡迎的人”群體。除非你本來就不是那個群體中的一員。或者，你是從這個群體中被踢出來的，就像我。


我需要一根煙。

我的包裡有一個小盒子，我翻尋過筆記本和散碎的紙，想要摸到它。我的手指擦過手機，拽出了那個幾乎被壓碎了的盒子，把它輕扣在手掌上。我彈開盒蓋，抽出一支煙含在嘴裡，接下來要去摸打火機。口袋裡塞得亂七八糟的，一時沒找到打火機，我生氣了。


    我把肩上的背包放下，在裡頭搜尋，直到發現襯裡的一處鼓脹——
找到了！那裡有一條被撕破的小縫兒，我將其扯開，希望能掏出一個能點火的玩意兒，但當我將手從包裡扯出來，看見手中的是芝寶
(Zippo)而不是我一直在找的廉價的比克(Bic)時，我停住了。

我用大拇指撫摩著她在我十七歲生日那天刻在上面的字母組合——C．P．。我收緊拳，免得自己看到它，但隻是摸到那東西的感覺已讓我很糟。冰冷，光滑，堅硬。我的指關節開始發白。在我能思考之前，我將打火機扔進了被修剪過的灌木叢中。


   
那片灌木就是薇芙的汽車前輪停駐的地方。我確定那就是現場，因為當我從她沒有生命的身體旁邊醒來，身上布滿玻璃，一身汽油味兒時，我跌跌撞撞地繞著汽車走，一頭栽進了那叢植物裡。那些植物太戳人了，幾天後我發現襯衫下都是刮痕。我已經想不起來那天晚上的具體情形了，除了她貼在窗玻璃上的、陷在擠壓得變形的駕駛座裡的血肉模糊的身體。但我記得那些該死的灌木叢。


如果我沒有掉落那個笨蛋打火機，如果薇芙沒有因為我的笨手笨腳而笑我，如果她沒有親自去夠那個打火機，如果她沒有因為急切地想去我家親熱而開得那麼快，如果那天沒有下雨
——我也許就不會站在這裡，盯著人行道旁她淒慘的聖壇看了。

我希望出事的人是我。

愚蠢的、該死的打火機！ 到這裡來是一個糟糕的主意，一直是。

我正擦過電線杆，聽見肩後傳來一個聲音。

“凱姆？” 我轉過身，但沒有人。

我又轉回去，四處看了一遍，沒看見任何人，可我發誓聽見一個女孩叫了我的名字。那個聲音有一種金屬般的質感，就好像是通過一排旋轉著的風葉機片發出來的。


“派克先生。”一個新的聲音讓我喫了一驚。我扭轉身體180 度，看見了裡德教練——裡德先生，弗勒高中的副校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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