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作品是田邊聖子以《枕草子》作者清少納言為主人公，以*人稱的視角展開，寫下的長篇小說。
作為平安朝*為顯赫的籐原氏關白家小姐身邊的仕女，清少納言目睹了一條天皇的中宮定子如何經歷人生的高峰與低谷，並展示出一種面對頹然命運，依然從容的堅強內心。清少納言將自己對定子的敬愛與仰慕悉數化為文字，留與後世一部充滿笑聲、雅趣的《枕草子》。
《小說枕草子——往昔·破曉時分》上小說從清少納言與前夫橘則光重逢的時期開始展開回憶，記述了清少納言在宮廷裡的所見所聞和清少納言的生活。展示了一幅優雅的平安朝宮廷生活畫卷。
彼時，定子中宮身邊有豁達開朗的父親道隆、高雅博學的母親貴子夫人、優雅從容的兄長伊周、聰明俊逸的弟弟隆家。定子中宮如同一朵向陽的葵花般，朝氣蓬勃，充滿自信。中宮所在之處，從來歡笑聲不斷。而清少納言則是與中宮*為心心相印的一位仕女。清少納言以此為榮，並將自己與中宮的心有靈犀視為人生*的價值。中宮對她出色纔華的賞識，成為她書寫《枕草子》的*動力所在……
《小說枕草子——往昔·破曉時分》下隨著定子的父親道隆溘然離世，曾經如日中天的中關白家瞬間傾塌。
在政治手腕更為老到的叔叔道長面前，定子的兄長伊周、弟弟隆家節節敗退，*後雙雙落馬遭到貶謫流放。定子的母親貴子夫人傷心之餘也離開了人世。接二連三的變故讓定子的命運急轉直下，跌入了人生的低谷之中。面對種種殘酷現實，雖然一度想要棄世出家，但定子仍然選擇堅強地直面命運。而清少納言一直陪伴在定子身邊……
當初寫那本書時，自己是那麼淺薄無知。如今，與以前相比，我已然增長了不少見識。
*為重要的是，我遇見了中宮！
這位美貌無雙、纔氣過人、善良溫柔、出色的女人！她是如此可貴，令人仰慕，以至於讓人擔心神靈也會在欣賞之餘將她帶往天界。
這位殿下纔是我想要永遠留存在紙上字間的！
總有一天，我一定要把中宮殿下的故事寫下來。
書寫，流傳……
春天*美是黎明夏天*美是夜晚秋天*美是黃昏鼕天*美是清晨。

目錄
田邊聖子與日本古典文學
——代譯本序……○○一
導讀……………………○○一
小說枕草子（上）
一…………………○○一
二…………………○五四
三…………………○八○
四…………………一○一
五…………………一二四
六…………………一四七
七…………………一六九
八…………………一八五
九…………………二○七
十…………………二四○
十一………………二六一
十二………………二八五
十三………………二九九
十四………………三一七
十五………………三三八

小說枕草子（下）
十六………………三七一
十七………………四一八
十八………………四二六
十九………………四五○
二十………………四七六
二十一……………五○九
二十二……………五四四
二十三……………五七六
二十四……………六〇五
二十五……………六三二
二十六……………六四四
二十七……………六五七
二十八……………六七一
二十九……………六八六
三十………………七〇一
三十一……………七一九
三十二……………七二六
譯後記………七三二
附錄………七三四

之後，又發生了許多事情。我和則光分手了，又再次重逢了。

我成為關白道隆大人家的大小姐、定子中宮身邊的仕女，出仕宮中。

則光——在而立之年，終於晉升為藏人，獲得了升殿資格。

於是，我們相遇了……這次我們不是作為夫婦，而是作為戀人開始交往。

“則光，清少納言是你什麼人呀？”

被藏人所長官這麼一問，則光頓時手足無措：

“她、她是我的妹妹……”

因為回答得尷尬，所以則光被起了個“哥哥”的綽號，惹來眾人一番嘲笑。

則光依然一點都沒有變。

當我還是一個少女的時候，曾經跟父親談論過：

“似遠實近的是水路。”

如今再讓我說的話，想要加上：

“極樂。”

還有：

“男女之間。”

雖然佛說極樂遠在十萬億佛土之外，但據說隻要一心念佛，它便近在咫尺。

有一件事非常不可思議。每當我思念父親的時候，總有一種見到極樂世界的感覺。父親對我的愛，父親的人生哲學，父親看世界的方式……當我沉浸在這些關於父親的溫暖回憶之中時，對我而言便如同置身於安養淨土一般。當年，在我著裳時，父親曾經送給我一首和歌：

吾女之秀發，如白川玉藻。

今宵已及笄，光彩映千秋。

作為遲來的女兒，我對父親而言是一個極大的安慰，也許給他帶來了一個新的心境。另一方面，也充滿了不安，父親不得不為了生計而一直四處奔波。當他在遙遠的任地肥後過世時，年紀已經八十有餘了。

“再過半年就可以回到京城，就能見到心心念念的小姐了……大人一直這麼盼望著……”

那些將父親的遺骨與遺物帶回京城的人們哭著說。任期還剩半年時，父親走了。“多希望能再看父親一眼……”，我不斷地想念著父親，終日以淚洗面。父親作為一個歌人，聲名遠揚。他度過了八十多歲的漫長人生，直到生命的後一刻，他仍然作為地方長官在履職。作為一個男人，他度過了充實豐碩的一生，應該了無遺憾。這也是父親的性情使然。

隻是，在未來的日子裡，我已經無法再遇到一個叫我“可愛的小姐”、不求回報且毫無保留地愛我的人了。再也不會有人推心置腹地告訴我真心話、給我啟示了。再沒有人讓我見識如何淡定從容地將世上那些庸俗的價值觀、刻板的道德觀、無聊乏味的楷模拋諸腦後了。再沒有人剝掉所有的虛偽、假面，告訴我什麼是真正的愛、與所愛的人在一起是什麼樣子了。

父親會不會留了書信給我？懷著這個想法，我翻找了父親遺物中的舊書信，發現全部都是他的歌稿。父親在肥後也吟詠了一些和歌。

籐崎宮中岩上松，

幾度經歷子日會。

父親曾經見過的肥後籐崎，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呢……我想起了許久以前，當我還是一個少女的時候，曾經跟父親一起前往周防國，在那裡舉行過慶祝子日的宴會。那一年，在勝間浦的海邊，父親為我吟詠了一首和歌。可是，此次在籐崎舉行的宴會，我卻不在他的身邊。父親一個人慶祝子日，他一定悵然地想著：餘生中，究竟還能再慶祝幾回子日呢？

盡管如此，我依然想像不出父親意氣消沉、淚眼愁眉的樣子。在我的記憶中，他一直那麼灑脫、詼諧。父親溫和開朗，喜歡隨意地插科打諢。臨終之際，病床邊沒有一個親人，他也許會朝我做著鬼臉、眨巴著眼睛：

“已經到時候了，再見吧。我先走一步，你後面跟著來吧，可別走錯路了！可愛的小姐啊！”

他很可能會說：

“我偷偷告訴你極樂怎麼走，你悄悄地跟著來吧。你要是帶著別人一起來，這事兒可就露餡咯！”

我越是這麼依著父親的性情去想像，就愈加為了他孤身離世而感到悲傷不已。

在繼承父親的遺產的時候，我們兄妹幾人爭執不休。這讓我想起了以前和父親的對話。

父親問我：“似近實遠的是什麼？”

我好像回答了：“十二月的晦日與一月一日。”

然而，“似近實遠的”應該是“交惡的兄弟、親戚”。雖然血脈相連，看似親近，但心和心相隔甚遠。

我的同母兄長致信深受異母兄姐的嫌棄。直至今日，他依然未服儀式，披散著頭發，腰上別著大刀，一副駭人的樣子在京城的大路上晃蕩。同行的都是一些惡僧、素行不良的下人，不時嚇唬著行人。對我而言，致信是一個非常親切的兄長。可他的所作所為在循規蹈矩的兄姐眼裡，無異於蛇蠍一般。他是一個近似黑幫的京城混混，靠武力生存。當時，他時常出入籐原保昌大人的府邸。保昌大人是道長公的管家，喜歡舞刀弄槍，十分勇猛。兄長有時仗著保昌大人的權勢逞威風。

親戚們聚在一起時，一旦提起分割遺產的事，兄長便會大發雷霆。

有一次，兄長喝醉之後耍起了酒瘋，則光靠近他，說：

“致信大哥，來……”

然後輕輕一下，就把兄長的雙臂反剪在背後了。當時，他還年輕，盡管看似瘦弱無力，一旦從後面控制住了兄長，不管一身蠻力的兄長如何掙扎，也都無濟於事了。

“致信大哥，到外面吹吹風，醒一醒酒吧。你醉得太厲害了。”

則光毫不費力地一下子架起兄長，把他帶到了外面。兄長步履蹣跚，抓起則光的烏帽子扔了出去，亂喊亂叫，丑態百出。

“好了好了……你再這麼亂折騰，酒勁兒起來了，會更難受的……”

可能因為被架著，壓到了心窩兒，不等則光說完，兄長便一口吐在了則光的背上。則光把兄長放在了院子裡，細心照顧著，自己也換了衣服，並沒有生氣的樣子。比起傲慢的異母兄姐，則光似乎更願意親近脾氣暴躁的致信。

我的異母兄姐中，有一個叫戒秀的，出家後侍奉花山院。這一位不僅是僧人，在和歌方面也頗有名氣。可這些素養似乎並未影響到他的物欲，他說：

“我早早被送到比叡山出家，未曾得到父母多少照顧。所以，我想我比其他人多得一些遺產，也不為過。”

如此這般，父親的葬禮結束之後，圍繞遺產分配的紛爭持續了許久。他們說我和則光成婚時已經分得了財產，所以我這次得到的非常少。我本想把父親的和歌稿子留在身邊，可戒秀聲稱要編輯父親的私家和歌集，便把它們拿了個一干二淨。和兄姐們相比，我分到的遺產少得可憐。

或許，我心裡珍藏著關於父親的為新鮮的記憶，這已經是一種幸福。我和長兄他們年紀相差二十多歲，沒有什麼可以跟他們爭論的資本。而且，怎麼說呢，我對金錢沒有什麼概念。我想成為人群中的“”，是針對愛情、纔氣而言，與金錢方面的貪念毫無關繫。

如同我對現實利益比較淡泊一樣，則光的興趣與愛好似乎也在別處。

“喂，聽說老爺子在肥後那邊，十分寵愛當地的一個年輕女子。”

則光戲謔地說著。我對此並不知情。

“這事，是聽哪個說的？”

“那些家將們唄！聽說老爺子留了遺言，隨身物品和衣物什麼的都給那個女的了。”

則光和我一樣，並非出於物欲而對此事產生興趣。他似乎覺得這是一個適合男人們分享的有趣話題。

“據說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為人溫厚，一直細心照顧著老爺子。”

“是個下人吧？一個普通的侍女吧？”

“應該不是，聽說以夫人自居吶。老爺子有顆年輕的心啊。那麼一把年紀了，還能寵愛年輕女人。看來我也有希望，得好好跟老爺子學習啊。”

則光說得眉飛色舞。父親有一個年輕情人的消息，無損於他在我心目中的形像。我的腦海中還會浮現出這樣的景像：父親把那個女人當成了我，如同愛我一樣地愛她，有時也會開玩笑地叫她“可愛的小姐”。

“喂！你是想說這事不帶一點桃色麼？”

則光一臉難以置信。

“難道老爺子不曾跟那女的同床共枕過麼？！”

“當然！父親都已經是八十多歲的老人了！”

“八十也好，七十也罷，男人可是老當益壯的。我家老爺子如此，東三條大臣（兼家公）年過六十依然強壯，跟你們女人可不一樣。‘可愛的小姐’？就算可愛的小姐是個小姐，那也是在枕邊說的吧？哈哈哈！真是羨慕啊！”

“混蛋！則光你混蛋！父親是個歌人！他知風雅、懂情趣，即使在戀愛的時候，也是如此。那些卑賤的俗氣男人與下作女人廝混，跟這不是一回事。在遠離都城的偏遠地區生活，對於父親那樣的文化人而言，西邊的蠻夷之地一片荒涼。身邊有個年輕女子，借以緬懷京城的優雅風致，也算是一種安慰。”

“我跟你說”，則光的語氣變得有些不懷好意，“你那些所謂的文化人意識、上流階層意識，我可是受夠了！老爺子或許是一個歌人、一個和歌集編撰者、一個流芳百世的歌仙，但隻要是人，那就都一樣，不論下三濫或上九流。我這麼說，並非我站在下三濫一邊，想要諷刺上九流。我隻是覺得人都一樣。佛祖都說了，在佛面前，天子乞丐人人平等——我想，也許老爺子是死在那年輕女人柔軟的胸脯上的？果真如此的話，我替老爺子感到高興。這就是往生極樂啊！真是這樣，我可是比以前更加喜歡你們家老爺子了。哈哈哈哈！”

“混蛋！去死吧！則光！”

我用力地打著則光的胸膛。

不是的！不是的！

人和人是不一樣的。像則光這樣的傻瓜懂什麼？！他深陷在無知愚昧的黑暗與淺薄、粗俗、下流的泥沼中，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他從未試著去感受天空飄過的雲朵、陣陣吹過的風兒。

也許父親的確曾經和那個女人相親相愛。透過那個女人，父親感受到了京城的風與光，望見了都城繁華大路上的人流、慶典活動。也許他一邊回想著自己的青春、悠長的人生，一邊把手放在了女人的胸口。或者，也許他一邊低聲自語“幾度經歷子日會”，一邊回望來時人生路，每一天每一刻都在心裡想著“……我還活著，今天還活著”。看到櫻花時，他問自己：“我還能看到明年的櫻花麼？”活得太久了？還是太短暫了？或許他一直找不到答案，便在年輕女子的溫柔鄉裡尋求安慰。

這些和則光所說的“不可能不帶一點桃色”之類的風流韻事截然不同。可是，這些連我自己都難以說清的感懷——例如，我跟父親之間的某種共鳴——能讓他人明白麼？終有那麼一天，我能將這點點滴滴的感動、湧上心頭的激情述說清楚麼？

我甚至無法讓身邊親近的則光理解這一切！

盡管如此，正如“似遠實近的是男女關繫”所說，以前我從未想過，與則光分手後，在自己年過三十之際，會再一次和他走到了一起。

當然，對則光而言，這也是意料之外的。

分開之後，我們別無來往。當彼此都已是出仕之身，再度重逢時，心裡的確有些懷念。我們之間並非大吵大鬧之後互相憎恨而分開，也不是從對方身邊逃開，所以當我見到則光的時候，感覺就像與感情深厚的兄弟重逢一般。他是藏人，服侍在天皇身邊，經常四處走動聯絡，所以也不時會來服侍中宮的仕女們這邊。

則光似乎無法把我當成“感情深厚的姐妹”。

有一天，我待在宮中的房間裡。此處是細殿，作為前往清涼殿的必經之路，總有殿上人來來往往，腳步聲晝夜不停。

突然，腳步聲停住了。有人用手指輕輕地敲著房門。

細殿這邊的房間，跟其他地方的不一樣。不僅狹小，而且數個隔好的房間連在一起，一點動靜都能聽得一清二楚。晝夜都要留心不敢高聲笑鬧。

用手指敲門的男人，似乎豎耳傾聽了一會兒。我屏住了呼吸：肯定是則光。白天在登華殿2擦肩而過時，我曾問他“你還好麼？”

我稍微動了動身體，穿著的衣服發出了一些聲音。或許因為這個，男人聽見聲響之後，又“篤篤篤”地輕輕敲了幾下門。我甚至在用火筷子撥弄火盆時都小心翼翼地盡量不發出聲音，不承想對方連這個都察覺到了：

“你在裡面吧？喂！海松子！”

他居然低聲叫出了名字。這麼一來，旁邊的人都知道了。

這人是則光。不僅僅因為聲音，而且稱呼我為“海松子”的，隻有他一人。

把則光迎進這樣如同宿舍一般的地方，不知道會招致怎樣的風言風語。雖然如此，我別無他法，隻好開門。

則光十分欣喜地正準備進來，突然看見遠處一群人正一邊唱著歌，一邊往這邊走來，他頓時不知所措地獃住了。我很擅長在這種時候隨機應變，索性一下子把門敞開，讓人看起來似乎在迎接這些殿上人進屋。他們原本並未打算進這裡，因為我打開了房門，所以一個個都停下了腳步：

“哎呀，今晚就在這裡過一夜吧。再多進來一些人！”

“太窄了！已經坐不下了！”

“後面的人站著，站著！”

“隔壁房間的已經睡下了麼？把她們都叫起來，今晚好好熱鬧一下！”

他們把仕女們都叫醒了。簾子色澤青青，幾帳的帷子也十分鮮艷，將躲在後面的仕女們若隱若現的裙裾、衣襟襯托得更有韻致。

“究竟是怎麼回事呀？已經這麼晚了……”

“從管弦樂會那邊過來的。既然都是通宵，不如大家一起……”

於是一片嘈雜。身居六位的藏人、貴公子們喧鬧起來，接二連三地不斷有人進屋。則光隻好失望而歸。

不過，也多虧了這些人，我和則光躲過了一場風波。

則光不斷地找機會跟我搭話。當然，他現在身邊有新人陪伴，並無跟我再續前緣的意思。

我也不想跟他再次成為夫妻。

我已經失去了成立家庭、生兒育女的興趣。

“真是懷念過去……”

則光說著拉住了我的手。

“當時好像天天吵架來著，可如今連吵架都讓我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