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避免的時刻還是來了，祖父徹底失去了力氣，我們不得不攔住排著長隊來看他的學生和朋友們。他一直都穿著體面，雖說現在他身體虛弱，而且隻有我們能看到他，他依然很講究。他讓我們幫他擦洗，剃胡子，保持房屋通風。他害怕這不幸的疾病讓我們傷心。他的眼睛暗淡無光且凹陷下去，手就像雞爪，嘴唇潰爛，皮膚上滿是瘀斑，整個人形銷骨立；祖父就像是被燒焦的樹干，可他還能聽音樂和回憶。“請把窗戶打開，讓歡快的風吹進來。”他請求我們。有時候他虛弱得發不出聲音，好些的時候我們會把病床支起來一些，讓他靠著跟我們聊天。他想在離開之前把他的生活經歷和智慧傳授給我。他始終非常清醒。

“你害怕嗎，波波祖父？”我問他。

“我不害怕，可我很遺憾，瑪婭。我真希望還能再跟你們一起生活二十年。”他答道。

“另外一個世界會有什麼呢，波波祖父？你覺得人死後有靈魂嗎？”

“這有可能，可還沒得到證明。”

“你那顆行星的存在也沒得到證明，可你相信它存在。”我駁斥他，他高興地笑了。

“你說得有理，瑪婭。隻相信能夠被證實的東西，這真是很荒謬。”

“你還記得帶我去天文臺看彗星的那次吧，波波祖父？那天夜裡我就看到了上帝。沒有月亮，天空黑黢黢的，綴滿了鑽石，我透過望遠鏡看到了彗星的尾巴。”

“干冰、氨、甲烷、鐵、鎂和……”

“那就像新娘的婚紗，上帝就在它後面。”

“是什麼樣子的？”他問。

“就像發光的蜘蛛網，波波祖父。蜘蛛網的絲把所有存在的東西都聯繫在一起。我沒法跟你說清楚。當你死去的時候，你就像彗星一樣翱翔，我會抓著你的尾巴跟在你的後面。”

“我們會變成恆星的粉末。”

“波波祖父！”

“姑娘，你別哭。因為你會把我也弄哭，然後你妮妮祖母也跟著哭，我們沒法安慰彼此了。”

在他生命的後幾天，他隻能吞咽幾勺酸奶和一點水。他幾乎不說話，也沒有呻吟；他緊緊地抓著妻子或是我的手。我懷疑他是否知道自己身處何地，可他一定知道他愛我們。妮妮祖母一直在給他講故事，到後，他已經聽不到她的故事，可會隨著她的聲音偶爾動一下。她給他講兩個戀人的故事，他們投胎到不同的時代，他們一起冒險，死去，然後在其他的輪回中再次相遇，永遠在一起。

我在廚房、廁所、觀星臺、花園，在任何能躲的地方用我編出來的禱告文祈禱，我懇求邁克·歐克利的神憐憫我們，可這個遙遠的神一直不理會我。我把自己弄得身上布滿了瘀傷，頭發大把大把地掉，把指甲咬到流血。妮妮祖母用膠布把我的手指包扎起來，強迫我戴著手套睡覺。我沒法想像沒了祖父的生活，可我也受不了他在漫長的彌留狀態中所受的苦，後我向神祈求讓祖父快點解脫，別再受苦。如果祖父要求的話，我幫他死去，這很容易，可他從沒提過這樣的要求。

夜裡，我穿著衣服睡在沙發上，我睡不安枕，時刻警惕著，所以當告別時刻到來的時候，我比誰都先知道。妮妮祖母那晚喫了一顆安眠藥，想要休息一會兒，我跑過去把她叫醒，接著我給爸爸和蘇珊打了電話，他們十分鐘之內就趕到了。

穿著睡裙的祖母爬到病床上，把頭靠在他的胸口，他們一直都是這樣睡的。我站在床的另一邊，也低下頭靠在他的胸口，他的胸膛原本強壯寬闊，足夠我和祖母兩個人依靠，可那時幾乎已經停止了跳動。波波祖父的呼吸聲微弱得聽不到，在漫長的一刻，他似乎已經停止了呼吸，可沒過多久他就睜開了眼睛，看了看爸爸和蘇珊，他們倆正圍著他靜靜流淚，接著他喫力地舉起一隻大手，把手放在我的頭上。“等我找到了那顆行星，我會用你的名字來給它命名，瑪婭。”這是他說的後一句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