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001

第二章 006

第三章 014

第四章 020

第五章 025

第六章 031

第七章 039

第八章 047

第九章 060

第十章 065

第十一章 070

第十二章 080

第十三章 089

第十四章 096

第十五章 102

第十六章 110

第十七章 121

第十八章 132

第十九章 145

第二十章 155

第二十一章 165

第二十二章 177

第二十三章 184

第二十四章 192

第二十五章 200

第二十六章 209

第二十七章 219

第二十八章 227

第二十九章 238

第三十章 250

第三十一章 255

第三十二章 266

第三十三章 274

第三十四章 283

第三十五章 291

第三十六章 300

第三十七章 307

第三十八章 315

第三十九章 324

第四十章 331

第四十一章 339

第四十二章 348

後一章 358

代序

經典，作為文明互鋻的心弦

陳眾議                                            2020年11月27日於北京

“隻有浪子纔談得上回頭。”此話出自詩人帕斯。它至少包含兩層意義：一是人需要了解別人（後現代主義所謂的“他者”），而後纔能更好地了解自己，恰似《舊唐書》所雲：“夫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二是人不僅要讀萬卷書，還要行萬裡路。讀萬卷書難免產生“影響的焦慮”（布魯姆語），但行萬裡路恰可稀釋這種焦慮，使人更好地歸去來兮，回歸原點、回到現實。

由此推演，“民族的就是世界的”（據稱典出周氏兄弟）同樣可以包含兩層意思：一是合乎邏輯，即民族本就是世界的組成部分；二是事實並不盡然，譬如白馬非馬。後者構成了一個悖論，即民族的並不一定是世界的。拿《紅樓夢》為例，當“百日維新”之濫觴終於形成百餘年滾滾之潮流，她卻遠未進入“世界文學”的經典譜繫。除極少數漢學家外，《紅樓夢》在西方可以說鮮為人知。反之，之前之後的法、英等西方國家文學，尤其是20世紀的美國文學早已在中國文壇開枝散葉，多少文人讀者對其頂禮膜拜、如數家珍！究其原因，還不是它們背後的國家硬實力、話語權？福柯說“話語即權力”，我說權力即話語。如果沒有“冷戰”以及美蘇雙方為了爭奪的推重，拉美文學難以“爆炸”；即或“爆炸”，也難以響徹世界。這非常歷史，也非常現實。

同時，文學作為人類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人類進步不可或缺的標志性成果。孔子固然務實，卻為我們編纂了喫不得、穿不了的“無用”《詩經》，可謂功莫大焉。同樣，馬克思主義的經典作家向來重視文學，尤其是經典作家在反映和揭示社會本質方面的作用。馬克思在分析英國社會時就曾指出，英國現實主義作家“向世界揭示的政治和社會真理，比一切職業政客、政論家和道學家加在一起所揭示的還要多”。恩格斯也說，他從巴爾扎克那裡學到的東西，要比從“當時所有職業的歷史學家、經濟學家和統計學家那裡學到的全部東西還要多”。列寧則干脆地稱托爾斯泰是俄國革命的一面鏡子。這並不是說隻有文學纔能揭示真理，而是說偉大作家所描繪的生活、所表現的情感、所刻畫的人物往往不同於一般的抽像概括、冰冷的數據統計。文學更加具像、更加逼真，因而也更加感人、更加傳神。其潛移默化、潤物無聲的載道與傳道功能、審美與審丑功用非其他所能企及，這其中語言文字舉足輕重。因之，文學不僅可以使我們自覺，而且還能讓我們他覺。站在新世紀、新時代的高度和民族立場上重新審視外國文學，梳理其經典，將不僅有助於我們把握世界文明的律動和了解不同民族的個性，而且有利於深化中外文化交流、文明互鋻，進而為我們吸收世界優秀文明成果、為中國文學及文化的發展提供有益的“他山之石”。同樣，立足現實、面向未來，需要全人類的偉大傳統，需要“洋為中用”“古為今用”，否則我們將沒有中氣、喪失底氣，成為文化侏儒。

眾所周知，洞識人心不能停留在切身體驗和抽像理念上，何況時運交移，更何況人不能事事躬親、處處躬親。文學作為人文精神和狹義文化的重要基礎，既是人類文明的重要見證，同時也是一時一地人心、民心的深刻，也體、有溫度、色彩的呈現，而外國文學則是建立在各民族無數作家基礎上的不同時代、不同民族的認識觀、價值觀和審美觀的形像體現。因此，外國文學，尤其是外國文學經典為我們接近和了解世界提供了鮮活的歷史畫面與現實情境；走進這些經典永遠是了解此時此地、彼時彼地人心民心的途徑。這就是說，文學指向各民族變化著的活的靈魂，而其中的經典（包括其經典化或非經典化過程）恰恰是這些變化著的活的靈魂。親近她，也即沾溉了從遠古走來、向未來奔去的人類心流。

此外，文學經典恰似“好雨知時節”，“潤物細無聲”，又毋庸置疑是各民族集體無意識和作家、讀者個人無意識的重要來源。她悠悠地潛入人們的心靈和腦海，進而左右人們下意識的價值判斷和審美取向。還是那個例子，我們五服之內的先人還不會喜歡金發碧眼，現如今卻是不同。這是“西學東漸”以來我們的審美觀，乃至價值觀的一次重大改變。其中文學（當然還有廣義的藝術）無疑是主要介質。這是因為文學藝術可以自立邏輯，營造相對獨立的氣韻，故而它們也是藝術化的生命哲學；其核心內容不僅有自覺，而且還有他覺。沒有他覺，人就無法客觀地了解自己。這也是我們有選擇地擁抱外國文學藝術，尤其是外國文藝經典的理由。沒有參照，人就沒有自知之明，何談情商智商？倘若還能潛入外國作家的內心，或者假借他們以感悟世界、反觀自身，我們便有了第三隻眼、第四隻眼、第N隻眼。何樂而不為？！

且說中華民族及其認同感曾牢固地建立在鄉土鄉情之上。這顯然與幾千年來中華民族的文化發展方式有關。從基本的經濟基礎看，中華文明首先是農業文明，故而歷來崇尚“男耕女織”“自力更生”。由此，相對穩定、自足的“桃花源”式的小農經濟和自足自給被絕大多數人當作理想境界。正因為如此，世界上沒有其他民族像中華民族這麼依戀故鄉和土地（柏楊語）。同時，因為依戀鄉土，我們的祖先也就相對追求安定、不尚冒險。由此形成的安穩、和平性格使中華民族大抵有別於西方民族。反觀我們的文學，撩人心弦、動人心魄的莫過於思鄉之作。如是，從《詩經》開始，鄉思鄉愁連綿數千年而不絕，其精美程度無與倫比。“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詩經》）；“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杜甫）；“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李白）；“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王安石）。如此等等，不一而足。當然，我們的傳統不盡於此，重要的經史子集和儒釋道，仁義禮智信和溫良恭儉讓，以及少數民族文化等皆是中華傳統文化的組成部分。而且，這裡既有六經注我，也有我注六經；既有入乎其內，也有出乎其外，三言兩語斷不能涵括。誠然，四十多年，改革開放、西風浩蕩，這是出於了解的訴求、追趕的需要。其代價則是價值觀和審美感悅令人絕望的全球趨同。與此同時，文化取向也從重道輕器轉向了重器輕道。四海為家、全球一村正在逼近；城市一體化、鄉村空心化不可逆轉。傳統定義上的民族意識正在淡出。作為文學表像，那便是山寨產品充斥、三俗作品泛濫。與此同時，或輕浮或狂躁，致使偽命題及去心化現像比比皆是；文學語言簡單化（卻美其名曰“生活化”）、卡通化（卻美其名曰“圖文化”）、雜交化（卻美其名曰“國際化”）、低俗化（卻美其名曰“大眾化”）等等，以及工具化、娛樂化等去審美化、去傳統化趨勢在網絡文化的裹挾下勢不可擋。

正所謂“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如何在全球化這把雙刃劍中取利去弊，業已成為當務之急。“不忘本來，吸收外來，面向未來”無疑是全球化過程中守正、開放、創新的不二法門。因此，如何平衡三者的關繫，使其渾然一致，在於怎樣讓讀者走出去，並且回得來、思得遠。這有賴於同仁努力；有賴於既兼收並包，又有魂有靈，從而在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旗幟下復興中華，並不遺餘力地建構同心圓式經典譜繫。毫無疑問，唯有經典纔能在“熏、浸、刺、提”“陶、熔、誘、掖”中將民族意識與博愛精神和諧統一。讓《紅樓夢》《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等中國文學經典的真善美成為全世界共同的精神財富吧！讓世界文學的所有美好與豐饒滋潤心靈吧！這正是作家出版社與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精心遴選，聯袂推出這套世界文學經典叢書的初衷所在。我等翹首盼之，跂予望之。

作為結語，我不妨援引老朋友奧茲，即經典作家是好奇心十足的孩子，他用手指去觸踫“請勿觸踫”之處；同時，經典作家也可能帶你善意地走進別人的臥室……作家卡爾維諾也曾列數經典的諸多好處；但是說一千、道一萬，隻有讀了你纔知道其中的奧妙。當然，前提是要讀真正的經典。朋友，你懂的！

章

要是你沒讀過那本《湯姆·索亞歷險記》，肯定不知道我是誰，不過沒關繫。那本書是馬克·吐溫先生寫的，說的基本上都是真事兒。雖然裡頭有些添油加醋，但大概齊是那麼回事兒。就算加點料也沒什麼。我沒見過從來不胡說八道的人，一回兩回總是有的。不過波莉姨媽是個例外，可能還有寡婦，瑪麗興許也算。波莉姨媽就是湯姆的那個波莉姨媽，她和瑪麗，還有道格拉斯寡婦，都在那本書裡頭提到了，那幾乎就是一本實打實的書，隻加了一些些料，我前頭說了。

現在我們來說說那本書是怎麼結尾的：湯姆和我找到了強盜藏在山洞裡的錢，發財了。我們各分到六千塊，全是金幣，攏在一起，那叫一個壯觀！撒切爾法官拿著這筆錢去利滾利，這一下我們每個人每天都能掙一塊錢，一年下來，都不知道該咋花。道格拉斯寡婦收養了我，說要把我培養成文明人，可是成天待在那房子裡，日子真是太難過了，想一想吧，那寡婦平時多悶呀，規矩又那麼多，末了我忍無可忍，決心棄暗投明。我換上破破爛爛的舊衣服，又住回到那個裝糖的大木桶裡頭，纔總算自由自在、心滿意足了。不過湯姆·索亞找到了我，他說他要成立一個匪幫，隻有我肯回寡婦家，成為一個高尚的人，纔有資格加入。我隻好又回去了。

寡婦衝我哭哭啼啼，叫我“可憐的迷途羔羊”，還用一大堆其他稱呼喊我，不過沒有什麼惡意。她又給我換上了新衣服，我渾身上下被捆住一樣，除了不停出汗，沒別的轍。然後老套路又開始了。寡婦一搖喫晚飯的鈴，你就得趕著時間報到。到了桌邊還不能馬上喫飯，得先等她縮起腦袋對著飯菜嘰裡咕嚕一通，當然，那些飯菜沒有任何問題，一點兒也沒有，隻是每樣都是單獨做的，跟一大桶燴菜沒法比，要各種喫的攪和在一起，湯湯水水的纔好喫。

喫過晚飯，她會找出她的書，給我講摩西和紙莎草箱（摩西生下來後被母親放在紙莎草箱裡，埃及法老的女兒救了他，把他撫養成人，他長大後帶領希伯來人逃離埃及前往迦南）的故事，聽得我直冒汗，就想搞清楚摩西到底是何許人，但她慢慢纔說明白，摩西老早老早就死掉了。打那以後，我對摩西就再也提不起興趣了，我纔沒工夫管死人的事兒呢。

過了一會兒，我想抽煙，求寡婦允許，可她不肯，說那是一個陋習，不衛生，我必須戒了。這就是某些人的行事風格，還都不知道咋回事呢，就把它貶得一無是處。你看，摩西跟她既不沾親也不帶故，對誰也沒啥用處，還是個死人，她卻叨叨個沒完，瞎操心，而我要做些對自己有好處的事情，她卻挑鼻子挑眼。再說了，她自己還吸鼻煙呢，那當然是可以的，她是她嘛。

她的妹妹沃森小姐近搬來跟她一起住，是個老處女，戴眼鏡，精瘦精瘦，這會兒拿著識字課本，坐我旁邊教我念書。她折騰了我一個鐘頭，寡婦纔讓她放過我。真讓人受不了。可接著又是一個鐘頭，悶得要死，根本坐不住。沃森小姐會說，“哈克貝利，不許蹺腳”！要麼“哈克貝利，甭縮頭縮腦，腰挺起來”！沒過一會兒，她又說，“別打哈欠伸懶腰，哈克貝利，你能不能規矩點”？她跟我大談特談地獄的事情，我說，我情願在那裡。她氣瘋了，可我說這個不是要懟她，我隻不過想去什麼地方，生活來點兒變化，我可不挑剔。她說我說的話是罪過，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那樣說的，她活著就是要上天堂。可我看不出來去她要去的地方有啥好的，便打定主意不費這勁兒。不過我永遠也不會把這話說出來，因為那樣隻會帶來麻煩，對我一點兒好處也沒有。

既然開了頭，她就繼續跟我掰扯天堂的事兒。她說人要到了那地方，整天隻用逛來逛去，彈彈琴唱唱歌，永永遠遠這樣下去。我覺得更沒意思了。但是我永遠也不會把這話說出來。我問她，根據她的判斷，湯姆·索亞能不能去那裡，她說不太可能。太好了，我就想湯姆跟我在一起。

沃森小姐老是挑我毛病，真煩透了，我孤家寡人，也沒地兒去說。一天結束的時候，她們把黑奴叫進來，一起做祈禱，然後各自回房睡覺。我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把手裡的蠟燭放到桌上，在窗邊的椅子上坐下，使勁想能讓自己開心起來的事情，可沒什麼用。我好孤獨，真想死掉算了。窗外星光閃爍，林子裡的樹葉悲傷地沙沙作響，遠處貓頭鷹在嘎嘎笑，有人死了（民間傳說，貓頭鷹一笑就暗示著會有人去世），一隻夜鷹、一條土狗也在哀嚎，又有人要死了。風悄悄想告訴我什麼，我卻聽不懂，它隻好讓我渾身打起冷戰。我還聽見林子深處有什麼動靜，那是鬼在叫吧，它想說出自己的心事，又沒法叫人聽明白，所以不得安生，每天晚上都要從墓裡頭爬出來哀哀叫喚。我又慌又怕，滿心盼著能有個伴兒。就在這時，一隻蜘蛛爬到了我肩膀上，我一彈，它掉在蠟燭上，沒等我起身，便燒成了灰。不用別人說，我就知道這是個壞兆頭，會給我帶來噩運。我嚇壞了，渾身發抖，差一點兒把衣服都抖了下來。我站起身，原地轉了三圈，每轉一圈都在胸前畫個十字，然後拿了一根細繩把我的一綹頭發扎了起來，聽說這能驅邪。不過，我心裡也沒譜。要是你找到一塊馬蹄鐵，沒有把它釘在門上，反而弄丟了，你就得這麼做，但我從來沒聽說過，弄死一隻蜘蛛的時候，也可以這樣做。

我重新坐了下來，還在渾身發抖，就拿出煙鬥抽了一口。整個屋子都睡死了，寡婦不會知道的。好久好久，遠遠地從鎮上傳來鐘聲，當！當！當……敲了十二下，然後一切歸於寂靜，比之前還要安靜。不久，我聽到黑乎乎的樹叢裡一根樹枝折斷的聲音，有東西在動。我坐著沒動，仔細聽著。不一會兒，我隱約聽見下頭傳來了“喵！喵！”的叫聲。太好了！我也盡可能輕輕地應道“喵！喵！”，然後吹滅蠟燭，從窗子爬到外頭的屋棚上，再滑到地上，貓著腰，鑽進了樹叢。沒錯，果然是湯姆·索亞在那裡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