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於律己是一件難事。

這麼說來——德一輕輕回頭看了一眼。那幾個中學生對自己要求不夠嚴格，太輕松了。

換句話說，他們是不是逃學了？

德一停下步子。逃學可不是好事，那是壞孩子的行為。

不——這幾個孩子看上去隻是普通孩子，看不出哪裡品行不端。

不不，聽說現在的壞孩子和過去的不同，外表上不容易判斷。過去的壞孩子從穿著打扮上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們用肢體語言告訴別人，我是壞孩子——壞孩子會刻意表現自己。

現在，他們不刻意表現。面對他們真是像拳頭落在棉花上。他們中的一個少年抬起頭來，視線落在德一身上停了一秒鐘，

很快又低下頭去。

他手上拿著什麼東西——小型電子產品。是的，電子產品，帶著那個塑料殼子。

過去的電子產品都是金屬外殼，很重，而且形體很大，沒法帶在身上。不管是冰箱還是電視機都很重，一個人搬不動。

——對，電視機。田中電器店那小子說的。

德一一直覺得，如果變得老是把“現在的年輕人”之類的話掛在嘴邊上就完了，這樣做的老人大概隻能讓人討厭。

“現在的年輕人”，用這種打倒一大片的說法無濟於事。每一個人都是不同的。

再則，比自己年輕的人占了人口的半數以上。不管老齡化社會發展到什麼程度，超過七十歲的老人也不可能占到一半以上，所以……

另外一個少年抬起了頭。

——那叫什麼來著？示威？挑釁？

不知這叫什麼，過去隻要彼此一瞪眼就是要打群架。近的壞孩子呢……

德一正想到這裡，幾個中學生模樣的女孩子從男孩子身後騎自行車疾駛而過。她們也是……她們也是壞孩子嗎？

看不出來。學校放假？今天是周六還是周日？德一退休後對星期幾的感覺變遲鈍了。自己一直以為今天是上班的日子，難道錯了？

德一歪了一下腦袋。

第三個少年抬了一下頭，他看到德一後露出了喫驚的神情。少年蹙著眉頭和伙伴們小聲嘀咕起來。

德一打了個寒戰。不，隻是心裡緊了一下——德一覺得自己的身體隻是抽了一下。

雖然對方隻是中學生，但三個人一起上的話自己對付不了。主要是自己沒有體力，也沒有腕力。自己上年紀了，是個老人，

身體衰弱了。不過，德一年輕時就不擅長打架。

自己把自己裝成一個和平主義者活過了七十多年，實際上隻是因為膽小、軟弱而已。

三個少年齊刷刷地瞅了一眼德一，隨即，蹬著自行車離開了。

——怎麼回事？

唉，如果今天是周末，那幾個少年就不是逃學的壞孩子，隻是單純的中學生——結論理應如此。

另外，自己也就成了一個讓人討厭的舉止可疑的老頭，而不是用警惕的目光審視壞孩子的善良而普通的老人。

——究竟是哪種？這很重要。

這是普通老人還是舉止可疑老人的分界線，是一件大事。雖然此事至關重要，可是無法確認。

——回家後看一下報紙就知道了。

德一決定回家，視線向自己的公寓方向望去。

公寓已經老舊了，砂漿的牆上有了裂縫，看上去像蔓籐花紋。

自己剛搬來時當然不是這副模樣。

一樓ZUI頂頭是德一的屋子，透過樹木的縫隙可以看到屋子的窗戶。灰不溜丟的窗簾半掩著。

——真是沒法看。窗簾不是應該全開或者緊閉嗎？

德一往常總是很仔細地打開或者拉上窗簾。早上一起床，他會把窗簾全都打開。傍晚六點拉上窗簾。在職的時候，德一出門前會拉上窗簾。下班回家一般都已過六點。剛退休的那段時間，他決定夏天晚上七點拉上窗簾，不知什麼時候起統一成了六點。

自己在家時，房間的窗簾不是全開就是緊閉，問題是出門的時候。

德一總是舉棋不定，這種舉棋不定造成了今天沒有將窗簾拉嚴實的結果。就算是出門，獨居老人的出門時間也是很有限的，ZUI長三十分鐘也就返回了。那麼，是否必須緊閉窗簾？家裡被別人偷窺也不要緊嗎？

話說回來，與其說是被偷窺，不如說更像是自己主動展示給別人看。把老人家中內部的情形暴露給路人，不也會引起路人的不快嗎？

可是，如果這種想法成立的話，自己人待在屋裡的時候應該也一樣。

這屋子不僅是老人的住處，而且自己本身就是個老人，不在家豈不是更好嗎？

這樣一來，大腦裡的舉棋不定使得德一的動作變形，窗簾拉得猶抱琵琶半遮面。

德一停下步子，頻頻向自己家的窗戶望去。

——是有點羞恥。

看不清屋子的內部。玻璃窗上反著白光，能看清的隻有窗簾。白天，如果是個陰天也應該看不清。隻要不是刻意向屋裡張望就看不清內部的狀況。所以，這叫杞人憂天。不，是自我意識過剩。

換句話說，手執窗簾一端而舉棋不定的自己，隻是個可笑的老人，年老體弱的小丑。這一結果，讓德一覺得羞恥。

自己的屋子，辨識度高的窗簾卻半開著。站在窗戶前的自己舉棋不定。

上了年紀的人，不，尤其是上了年紀的老人，不是更應該活得坦然自若嗎？如果不能做到堅忍不撥的話，就沒有上了年紀的人的存在價值。老人作為人生的前輩，就應該是社會的楷模，前進的榜樣。

如果不能成為這樣的老人，退休了的自己也隻是社會的負擔，德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