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多麗絲·萊辛（Doris Lessing，1919—2013）

英國作家。生於波斯（今伊朗），在南羅德西亞（今津巴布韋）父親的農場上長大。1949 年，帶幼子和部小說《野草在歌唱》回英國，從此走上文壇。一生著作等身，形式多樣，有長篇小說、短篇小說、自傳、散文、劇本等。作品涉及二十世紀英屬非洲殖民地、南非以及二十世紀後半葉的英國及歐洲局勢，著重呈現內心世界的復雜、困惑和彷徨。代表作有《野草在歌唱》（1950）、《金色筆記》（1962）、《特別的貓》（1967）、《第五個孩子》（1988）等。2007 年，榮獲諾貝爾文學獎，頒獎詞稱她為“女性經驗史詩的抒寫者，以懷疑、激情和遠見審視了一個分裂的文明”。

譯者簡介：

裘因（1935—  ）

中國譯協資深翻譯家，上海市作家協會會員。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曾隨代表團赴蘇聯和波蘭參加國際會議，任代表團主要翻譯，長期從事口筆譯工作，自1955年起，不斷有俄語譯作問世。七十年代轉入上海大學英語繫，任該校教授、評審委員會成員。

主要英語譯作有：《教堂鐘聲》（1983）、《艾格妮絲·格雷》（1989）、《勸導》（1991）、《銀煙盒案件》《鬥爭》（1991）、《兩代夫人》（1992）、《弗吉尼亞人》（1994）、《野狼傳奇》（1997）、《瑪麗·安妮》（1999）、《深淵》（2000）、《海外浪跡》（2002）等。

譯者序（裘因）

前言（多麗絲·萊辛）

我們的朋友朱迪思

相互之間

向伊薩克·巴別爾致敬

在部辦公大樓外面

對話

個案隨筆

噴泉

一封未寄出的情書

攝政公園的一年

福蒂斯丘太太

崇高職業附帶的好處

一位老婦人和她的貓

獅子、樹葉、玫瑰……

有關一個受威脅的城市的報告

一個並不美好的故事

另一座花園

意大利套衫

對傑克·奧克尼的考驗

雪人的思考

說明

《我們的朋友朱迪思》曾同《相互之間》和《一個男人和兩個女人》（《一個男人和兩個女人》選自短篇小說集《到十九號房間去》）一起，改編成一部法國電影《一個男人和兩個女人》，由漂亮的瓦萊裡·施特羅擔任主演。這部電影在一些電影節上獲得好評。

《我們的朋友朱迪思》是描述我認識的一個奇特而獨立的女人。這樣的女人往往就是那樣不引人注目的。她們對自己的生活和時代的看法往往令人驚訝。

《相互之間》是關於亂倫的記述。我不止一次知道有些兄妹多年來保持著情人的關繫。這種關繫之所以是非法的，令人厭惡的，是因為這種關繫顯然會如此濃烈以至於其他的愛會顯得單薄和無聊。如果允許亂倫，那麼正常的愛情和婚姻都會終結。我必須盡快加上一句，這不是我個人的經驗。

《向伊薩克·巴別爾致敬》是作者受到一個年輕姑娘試圖精通文學並成熟起來的啟發，不過旁人要她欽佩伊薩克·巴別爾的直爽和簡練，而她隻是在戀愛中和故意賣弄辭藻的一封信結尾的附言中做到了這一點。這個故事也談到了有些人感受到的英國的天真，與那些受到過戰爭踐踏的人民的可怕經歷相比，英國是受到了庇護，沒有遭到侵略戰爭的歷練，因而形成了這種天真。

我覺得，《在部辦公大樓外面》是我寫得比較好的一篇故事，它的意義遠遠超過故事裡描寫的那些小事。非洲人很喜歡它，無論是非洲黑人，還是白人，都喜歡。他們常常寫信給我，談起這個故事。

《對話》是講精神病的故事。一個清醒的正常人在同某個不清醒的，或者是在努力保持清醒的人打交道時可能會有的經歷。同這樣一個病人相處一段時間，會讓一個人關於理智、常態、生活本身的所有觀念都遭到不舒服的挑戰，而且這些問題永遠也不會消失。

《個案隨筆》，像《英格蘭對英格蘭》（見《到十九號房間去》）一樣，是另一個似乎在英國之外比在英國國內更受歡迎的故事。兩篇故事都是講對這個國家造成不良影響的階級制度的。

《噴泉》首先見於一份英國航空雜志。我喜歡為報紙和雜志寫故事，因為我們知道的這種形式的短篇小說初就是在十九世紀銷量很大的報紙產生時誕生於這些報紙和雜志的。當時出現的莫泊桑和安東·契訶夫，在我的心目中，仍然是偉大的短篇小說家。這個故事是敘述令人愉快的過程，講到一繫列的事情或者一個人出現在某個人的談話中，後來，也許是多年之後，在另一種情景中，又出現在另一個人的談話中。你意識到，你是一場正在展開的戲劇場景的目擊者，並決定耐心地等待劇情的發展……這個過程就是《到十九號房間去》裡《兩個陶匠》創作的基礎，不過這裡采用的手法不同，演變成了夢境和做夢的過程。《噴泉》創作的直接動機是聽說了幾個花朵般孩子干的事。他們都是有錢人的後代，他們把大把大埋在中央公園裡，表示他們對不義之財的厭惡。

《一封未寄出的情書》談的是從事寫作或任何藝術創作的一些磨煉。

我之所以寫《攝政公園的一年》《獅子、樹葉和玫瑰……》以及《另一座花園》，是因為我在倫敦迷人的那個公園旁居住了幾個月。每天早晨，我早早地起床，在人們到來之前，去湖邊散步。這時鴨子和鵝都還待在它們認為是自己領地的草地上和樹叢中，它們把人類看成是白天來占領鳥類合法領地的入侵者。我希望，這三個故事，或者素描，或者印像，能傳遞倫敦公園的一些樂趣。我現在不住在攝政公園附近了。它不再是“我的”公園了。不過在那三篇作品中，至少是如此。

《有關一個受威脅的城市的報告》是常常吸引讀者來信的一個故事。寫作時我想到的是舊金山。那裡的居民在腦海深處總是想著地震，但他們不想離開。換作是我也不會離開的，因為它確實是世界上美麗的城市之一。人們有時把它當作宇宙故事，或者甚至是科幻故事，但是我認為它是非常現實主義的記述，因為它談的是人們對面臨的直接危險異常關注，而不理睬具有同樣威脅的遠期災難的態度。它首次發表在《花花公子》雜志上。當年這本雜志是登載嚴肅故事的刊物。

《一個並不美好的故事》也吸引一些來信。因為人們可以把它的“內容”看成是傳播道德敗壞。有人贊成，有人反對。（我不喜歡文學的“內容”。）故事中談的當然是我們本性中從未聽說過對與錯的那一面。從前，在有些日子裡，一年一次，在騷動之神取締了所有的道德和約束的時候，人們是尊重這種無政府狀態的。某些公司聚會上還繼承著這一習俗。

《對傑克·奧克尼的考驗》，像《戀愛的習慣》《到十九號房間去》和《天堂裡上帝的眼睛》（後面三篇收在《到十九號房間去》）一樣，是一篇很隱秘的故事。作者往往在不經意之間觸動了更深層次的脈絡。新的教育方法往往疏忽歷史教育，這就可能意味著某些年輕人會對這個標題提出疑問，於是你不得不說出那諷刺的含義：傑克·奧克尼覺得，上帝（以及生活中其他隱藏的特性）是對他正直堅定的無神論的考驗，而多少世紀以來，且不說幾千年以來，考驗的是人沉迷於肉體歡愉而不信奉上帝。這個標題有點時間上的差異。你可能會試圖對這樣一個少年說：“到畫廊去看看吧，聖徒們在看到食物、性以及幸福的不信教的人們時多痛苦呀。”但是這些行為極為放縱的孩子們，會驚訝地看看你，因為他們從來沒想過要放棄任何能獲得肉體上快感的事情，除非是怕得艾滋病，或者他們正在減肥。

《一位老婦人和她的貓》曾多次再版。

寫作《福蒂斯丘太太》，是因為我曾在一幢兩個職業妓女待過多年的大樓裡居住過。

因為我有一些演藝行業的經驗，所以很高興地寫成了《崇高職業附帶的好處》。

多麗絲·萊辛

1994年

譯者序

多麗絲·萊辛（Doris Lessing）於1919年10月22日出生於波斯（今伊朗），父母均為英國人。五歲時隨父母移居南羅德西亞（今津巴布韋）。由於母親重男輕女，多麗絲自幼缺乏母愛，因此性格十分叛逆，十四歲就輟學，當過保姆、電話接線員、速記員等。她從未受過高等教育，完全是自學成纔。在非洲，因不滿當地的種族歧視而積極參加非洲的左翼政治活動。1949年離開非洲赴英國定居。1951年加入英國共產黨，在1956年匈牙利事件以後退黨。後又信奉蘇菲主義。於2013年11月17日去世。

萊辛曾問鼎歐洲幾乎所有的文學大獎，還獲得哈佛大學、普林斯頓大學的榮譽博士學位以及2000年的“榮譽爵士”勛章。2007年10月11日獲諾貝爾文學獎。

萊辛一生著作等身，作品形式多樣，有長篇小說、短篇小說集、自傳、散文、雜文、劇本等等。作品內容涉及二十世紀英屬非洲殖民地（津巴布韋）、南非以及二十世紀後半葉至今的英國及至歐洲的局勢。她關注種族壓迫、女性的精神世界、性別之戰，混亂、瘋狂的社會和日益分裂的西方文明以及激進的政治，甚至未來核戰爭會給人類帶來的災難等。她著重呈現個人內心世界的復雜、困惑和彷徨。她的代表作有《野草在歌唱》《金色筆記》《四門城》等。

萊辛的作品對當代西方的文明產生極大的影響。以《金色筆記》為例。一些男性看過此書以後，“生平次了解了女性是如何看待她們生命中的男人的”，認為作者“看穿了偽裝之下的我……了解我那邪惡的心理……我的虛榮、任性和脆弱”，於是就“開始改變自己的愚蠢無知和招搖放肆……”參閱約翰·倫納德著《非洲女王》，第528頁。這本書也讓女性去思索，“在一個更廣闊的世界裡，應該成為怎樣的女人”，讓她們意識到，愛情並不是女人生命裡的，女性還應該有工作。參閱卡羅萊·克萊因著《多麗絲·萊辛傳》，劉雪嵐、陳玉洪譯，第290頁。有人說，《金色筆記》改變了他們的世界。而萊辛在她的《一點小小的個人建議》中也寫道：“我覺得一旦作家感受到作為一個人，他對他所影響的其他人承擔著責任時，就應該成為一個人道主義者，並且應該覺得自己是一個進行改變的工具。”

萊辛不僅在改變著社會，也在不斷地改變著自己。她在接受弗洛倫斯·豪的采訪時說：“過了五年，我就會說，天哪，以前我真傻。我的確每兩年就會有這種感覺，兩年前我是一個怎樣的傻瓜。我覺得，思想或有關聯的整套思想，一定有一個固定的生存期限——它們出現了，成熟了，死去了，或被替代了。”因此，吉列安·廷德爾稱萊辛為當今“有獨創精神、有纔氣、無法預料的作家之一”。

在萊辛的創作中，二三十部長篇小說固然起著主導作用，但她為數可觀的短篇小說集（有十五六部之多）也占有重要地位，尤其是《對傑克·奧克尼的考驗》，頗受評論界的關注。

這本集子一共收了十九篇短篇小說。這裡著重介紹其中四篇：《一位老婦人和她的貓》《福蒂斯丘太太》《在部辦公大樓外面》和《對傑克·奧克尼的考驗》。

《一位老婦人和她的貓》描寫一個吉卜賽女郎嫁給了一個英國人，在倫敦定居下來了。夫婦倆撫育四個子女長大成人。他們各自成了家，也有了子女，而且都有房有車，過著體面的生活。丈夫過世後，子女嫌棄母親身上保留著一些吉卜賽人的習慣，不與她來往，更不用說贍養了。多少年了，隻有一個女兒曾給她寄過一張聖誕卡。這張卡她保存多年，臨死之前還翻出來看過。在她身體還強健的時候，她喜歡推著一車五顏六色的舊衣服，沿街去兜售，倒也能養活自己。但她與鄰居格格不入，生活十分寂寞。一天，她收養了一隻流浪貓，從此與貓相依為命。

老房子要拆遷，新住所不讓養貓。老婦人為了不讓這隻貓再次無家可歸、受到傷害，就帶著它躲到其他無人居住的待拆遷的破房子裡。誰知拆遷隊伍提前入駐，她隻好搬到更破的待拆遷的房子裡。鼕天來了，那沒有屋頂的破房子既不擋風，也不擋雪。她本人又年老體衰，推不動小車上街兜售什麼了，隻好又冷又餓地躲在破房子裡，靠那隻貓給她叼來的死鴿子充饑，等貓鑽進她懷裡供她取暖。她曾掙扎著外出去討一杯熱茶喝。當那熱水流進她體內時，她還以為自己能度過那個鼕天。但這卻是她喝到的後一杯熱茶。不久以後，她就饑寒交迫地凍死在那破屋子裡了。是那隻貓陪伴她度過了臨終的幾個夜晚。

這個悲慘的故事讓我們看到了西方文明社會中的黑暗面。試想一下，人間但凡有一點點溫暖，一個人怎麼會寧肯為一隻貓去死。這位老婦人本來是可以到政府提供的救濟處去度過晚年的，但她不願意到那裡去“等死”，為了那隻貓，她寧願凍死在破房子裡。

老人死前曾悲憤地向著她的子女（實際上是向她所處的社會）發出悲憤的呼喊：“我曾經是你們的好母親。”“我從來也沒讓你們缺少過什麼，從來沒有！你們小時候總能得到好的東西！”現在她老了，“需要一間自己的房間”，卻沒有人理會。她付出了自己的一生，卻落到了這樣的下場。

《福蒂斯丘太太》講的是一個少年如何用半瓶酒迫使一個老妓女出賣自己的肉體。這個中學生不僅在肉體上蹂躪一個比他父母都年長的婦人，還用刻毒的語言去謾罵、侮辱她，而這婦人僅僅是因為沒有其他的生存手段而從事這樣的“職業”而已。萊辛通過這個短篇充分揭示了資本主義社會的腐朽和青少年心理上的扭曲和丑惡。

《在部辦公大樓外面》說的是某個非洲國家的兩位代表（各帶一名秘書）在等待英國的一位部長的召見，以便共商該國的憲法修改之事。

這位部長原本要召見的一位代表是個標準的傀儡，他是個拿著白人的錢，跟隨白人指揮棒轉的醉漢，整天喫喝嫖賭，在部長接見前醉得連站都站不穩。但他卻是“公認的領導”，要代表國家“發言”。另一派的領袖也好不到哪裡去。為了鏟除對手，曾在他的食物裡下毒，而且為了自己能掌握大權，答應給一無是處的對手一個部長的職位，從而讓他退出競爭，後雙方達成協議，一起步入部辦公大樓，去同英國部長商討非洲國家的大事。萊辛的這個故事向人們揭示了非洲一些國家領導人的本來面目以及英國殖民地當局對這些地區的政治操縱。

《對傑克·奧克尼的考驗》寫的是一位著名的政治活動家。他人到中年，子女均已長大成人，生活上沒有很大負擔了。他想趁此機會整理和審視一下自己的過去，卻接到了父親病危的通知。在父親的病榻旁，他對自己的過去進行了進一步的反思。

他一生出生入死，當過戰地記者，當過兵，寫過很多文章，出過不少書，參加和組織過許多政治活動。但是面對父親的死亡，他發覺自己的過去不值得驕傲，是失敗的。他參與的政治活動並沒有給社會帶來應有的進步。究其原因，是他們這些活動家太自以為是，就像戴著面具在行動，還各自為政，互相攻擊，抵銷了許多力量。並且他兒子一輩，也正在重復他們的錯誤。他想給新一代的活動家一些忠告，但無從著手。他非常痛苦，整夜整夜地做噩夢。他甚至想脫離這些進步人士，躲入宗教之中，卻又沒法無視宗教的虛偽以及它的麻醉作用。他後還是回到了原來的隊伍中，隻是多了一份清醒，這可能也反映出萊辛本人在脫離共產黨前的一些彷徨的心意和心理歷程。

在這本短篇小說集中，萊辛還直面了英國文明社會中其他的一些丑惡現像，如庸俗的婚姻觀、混亂的兩性關繫，甚至亂倫這種行為。她指出二十世紀下半葉英國社會這麼多問題，也是希望社會能夠出現變化，以完成她改變社會的心念。

裘因

2018年1月22日於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