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  錄

1. 溪谷村“簡訊”與其他瑣事/ 001
2. 晨曦初露/ 013
3. 月光下的歡愉/ 020
4. 魔笛聲響起/ 033
5. “應征的躁動”/ 046
6. 蘇珊、裡拉、狗狗“禮拜一”各自的決心/ 061
7. 戰時嬰兒與一個湯盆/ 069
8. 裡拉拿定主意/ 079
9. “博士”的阨運/ 089
10. 裡拉的煩惱/ 096
11. 黑暗與光明/ 109
12. 在蘭格馬克的日子/ 121
13. 裡拉自打嘴巴/ 129
14. 溪谷村裡的抉擇/ 139
15. 直到黎明破曉/ 148
16. 現實與浪漫/ 156
17. 熬過幾個禮拜/ 169
18. 戰時婚禮/ 184
19. “他們不會有所突破”/ 198
20. 諾曼·道格拉斯在祈禱會上發言/ 208
21. “可怕的戀愛”/ 215
22. 小狗狗“禮拜一”預知未來/ 221
23. “那就晚安”/ 229
24. 瑪麗隨叫隨到/ 236
25. 雪利也去打仗了/ 247
26. 有人向蘇珊求婚了/ 256
27. 等待/ 267
28. 黑色的禮拜天/ 285
29. “受傷並下落不明”/ 291
30. 柳暗花明/ 296
31. 瑪蒂爾達·皮特曼太太/ 302
32. 傑姆有音信了/ 314
33. 勝利啦！/ 323
34. “海德先生”回到“該去的地方”，蘇珊度蜜月去了/ 327
35. “裡拉——我的——裡拉！”/ 332

2. 晨曦初露

戶外，壁爐山莊的草坪上灑滿了金色的陽光，依稀可見斑駁的陰影。裡拉·布萊思在蘇格蘭松樹下的弔床上蕩來蕩去；格特魯德·奧利弗坐在她身旁的樹根位置；沃爾特直挺挺地躺在草地上，沉浸在一部騎士文學作品中，幾百年前古老傳說中逝去已久的英雄與美人在他眼中又一次栩栩如生。
裡拉是布萊思家的“小寶貝”，她漸漸地在心裡感到憤憤不平，因為沒有人相信她長大了。她轉眼就要十五歲了，總愛說自己已經十五歲了，她和迪、娜恩一樣高，而且幾乎和蘇珊認為的一樣漂亮。她有一雙如夢似幻的淡褐色大眼睛，膚如凝脂，面部長了點兒金色的小雀斑，彎彎的眉毛十分精巧，總是帶著一副端莊嫻靜、欲言又止的表情，這讓人們，尤其是十幾歲的小伙子們，爭先恐後地想要搭話。她長了一頭紅褐色的濃密頭發，上唇上有一個小凹痕，看上去像是在洗禮儀式上被某位善良的仙女用手指點了一下。在好朋友們看來，裡拉的確有點虛榮心。裡拉感覺自己長了一張天使臉蛋，卻還沒有魔鬼身材，所以希望能說服母親讓她穿長一點的連衣裙。以前在彩虹幽谷的日子，她圓嘟嘟、胖乎乎的，可現在卻出奇地苗條，到了長胳膊長腿的階段。傑姆和雪利戲謔地稱呼她“蜘蛛”，這讓她煩透了，不過她想方設法避免這種尷尬。裡拉動作優雅，走起路來總讓人覺得像是在跳舞。大家給了她萬千寵愛，有點兒把她寵壞了。盡管如此，人們普遍認為裡拉·布萊思是一個非常可愛的女孩，雖然她不像娜恩和迪那麼聰明。
奧利弗小姐那天晚上要回家度假，她在壁爐山莊寄宿了一年。布萊思一家接納她是為了取悅裡拉。裡拉深深地敬愛她的老師，在沒有其他空房的情況下，甚至願意和她同住一個房間。格特魯德·奧利弗二十八歲，生活對她來說是頗不容易的。她是一個引人注目的姑娘，一雙褐色的杏仁眼寫滿憂傷，口齒伶俐但總帶點兒嘲弄意味，一頭黑色的鬈發十分濃密。她並不漂亮，但臉上有一種有趣而神秘的魅力。裡拉覺得她很迷人，甚至被她偶爾表現出的憂郁與憤世嫉俗的情緒深深吸引著。不過，奧利弗小姐隻有在疲憊的時候，纔會情緒不好。一般情況下，她都是一個鼓舞人心的好伙伴，壁爐山莊快樂的孩子們往往忽略了她的年齡要比他們大出許多。她喜歡沃爾特和裡拉，是他倆願意分享心底秘密和抱負的知己。她知道裡拉渴望“綻放”，渴望像娜恩和迪那樣，穿上優雅的晚禮服，去參加聚會，還有，不必遮遮掩掩，要大大方方地擁有追求者！而且要有很多個，不止一個！至於沃爾特，奧利弗小姐知道他寫了一繫列十四行詩《致羅莎蒙德》——人物原型即費絲·梅雷迪思——還有，他的職業目標是將來在某所知名大學擔任英國文學教授。她知道他對美的熱愛以及對丑的憎恨，也了解他的優點和缺點。
沃爾特一直是壁爐山莊的男孩中英俊的一個。奧利弗小姐看著他英俊的外表會喜不自禁——如果她能有自己的兒子，她真希望他能長得跟沃爾特一模一樣。他有著光滑的黑發，明亮的深灰色眼睛，還有完美的五官，詩纔橫溢、出口成章！對於一個二十歲的小伙子來說，能寫出那一繫列的十四行詩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奧利弗小姐並沒有因為偏愛而給予過高評價，她清楚沃爾特·布萊思天賦極高。
裡拉全心全意愛著沃爾特。他從不會像傑姆和雪利那樣取笑她。他從來不叫她“蜘蛛”。他對她的昵稱是“裡拉——我的——裡拉”——這與她的真名瑪麗拉有些諧音。她的名字取自綠山牆瑪麗拉姨婆的名字，但她還很小的時候瑪麗拉姨婆就去世了，她沒有機會多了解瑪麗拉姨婆，所以單純地討厭這個名字，覺得它非常老套和古板。為什麼他們不能直呼她的個名字呢？伯莎聽起來多麼美麗端莊啊，比那個傻乎乎的“裡拉”好多了。她不介意沃爾特的叫法，但除了奧利弗小姐偶爾也可以之外，她不允許其他任何人那麼稱呼她。沃爾特悅耳的嗓音呼喚“裡拉——我的——裡拉”，在她聽來非常美妙——就像銀色小溪的潺潺流水，激起陣陣漣漪。她對奧利弗小姐吐露，隻要是為了沃爾特好，她心甘情願付出自己的生命。同大多數十五歲的女孩一樣，裡拉喜歡用誇張的語調來強調內心的情感——在她的少女情懷中，為苦澀的事是沃爾特把他自己更多的秘密告訴了迪而不是她，這一點她已經起了疑心。
“他認為我還沒有長大，理解不了他的一些秘密，”她有一次很不滿，對奧利弗小姐訴苦，“但我已經長大了！我絕不會把他的秘密告訴任何人，甚至包括你，奧利弗小姐。我把我自己的一切都告訴你了——你是我親愛的人，如果我對你有任何隱瞞，我不會快樂的——但我絕不會洩露他的秘密。我什麼都跟他說，甚至給他看我的日記，他卻對我有所隱瞞，這令我非常難過。不過，他給我看了他的全部詩作——簡直寫得太棒了，奧利弗小姐。哦，我隻是希望有一天我對於沃爾特會像華茲華斯的妹妹多蘿西對於華茲華斯那樣。華茲華斯從來沒有寫過像沃爾特那樣的詩——丁尼生也沒有。”
“我可不會隻說他們好的一面，他們兩位都寫過不少拙劣的詩作。”奧利弗小姐冷淡地說。接著，當她看到裡拉眼中露出痛苦的神色時，她有些後悔了，急忙補充道:
“但我相信，總有一天，沃爾特也會成為一名偉大的詩人，而隨著你漸漸長大，他會更加相信你。”
“沃爾特去年因為傷寒而住院，我幾乎要瘋了。”裡拉有點小題大做地嘆息著說道，“他病得有多嚴重，他們對我緘口不提，直到一切都熬了過去——父親不讓他們告訴我。我倒是慶幸自己當時不知道，不然我會受不了的。我那時候每天晚上都是哭著入睡的。但是有時候，”裡拉痛苦地擠出後一句(她喜歡時不時地模仿奧利弗小姐在言談間流露出苦痛)，“有時候，我覺得沃爾特關心他的狗狗‘禮拜一’多過關心我。”
狗狗“禮拜一”是壁爐山莊養的一隻狗，之所以這麼叫是因為它來到這個家的那天正是禮拜一，那陣子沃爾特一直在讀《魯濱孫漂流記》。它其實是傑姆的狗，但也很黏沃爾特。此刻它正躺在沃爾特身邊，鼻子依偎在他的胳膊上，每當沃爾特漫不經心地拍拍它時，它就會興高采烈地使勁兒搖搖尾巴。“禮拜一”不是牧羊犬，不是塞特獵犬或普通獵犬，也不是紐芬蘭犬。正如傑姆所說，它隻是一隻“普通的狗”——不客氣地講，再普通不過了。的確，“禮拜一”的長相並不出色。它長著一身黃毛，上面隨意地散布著黑色斑點，其中一個黑色斑點明顯遮住了一隻眼睛。它的兩隻耳朵都破破爛爛的，因為在撕咬中“禮拜一”從來沒有勝出過。但它擁有一個法寶。它明白，不是所有的狗都能相貌英俊、能言善辯或屢戰屢勝，但每隻狗都可以愛主人。在它樸實無華的狗皮下，跳動著一顆前所未有的深情、忠誠、堅貞的心。它褐色眼睛的目光，任何神學家都會判定，與人類的極其相似。壁爐山莊的每個人都喜歡它，甚至連蘇珊也不例外，盡管它總愛偷偷溜進備用房還睡到床上，這使她的感情受到了嚴峻考驗。
在這個特別的下午，裡拉對眼前的狀況沒有什麼好抱怨的。
“六月不是一個令人愉快的月份嗎？”她一邊問，一邊恍惚地望著遠處一片片銀白色的小雲朵，它們懸浮在彩虹幽谷上空，氣氛寧靜祥和，“我們度過了如此美好的時光——天氣如此宜人。一切都很完美。”
“我一點兒都不覺得有多美好，”奧利弗小姐嘆了口氣說，“不知怎麼的，我總覺得這是不祥之兆。完美的東西是神贈予的禮物——是對未來的一種補償。這種情況我見得多了，所以我不想聽人們說他們擁有了一段完美的時光。不過，這個六月大家的確都過得很愉快。”
“當然，六月並不算是多麼激動人心，”裡拉說，“一年來，溪谷村激動人心的事情是，年長的米德小姐做禮拜的時候暈倒了。有時候我希望偶爾發生點兒戲劇性的事情。”
“別這麼希望。戲劇性的事情總意味著有人要遭罪。你們這些快樂的人兒將要度過一個多麼美好的夏天啊！而我卻得待在羅布裡奇悶悶不樂！”
“你要經常過來，好嗎？我想這個夏天會有很多樂趣，盡管我猜到我還是會像往常一樣充當邊緣人的角色。當你已經長大了，可人們還以為你是個小女孩子，這難道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嗎？”
“有足夠的時間讓你長大，裡拉。盼望長大意味著目送青春漸行漸遠。青春本來就稍縱即逝。你將很快開始體會到生活的滋味。”
“體會生活的滋味！我想把生活整個吞掉，”裡拉笑著喊道，“我想要一切—— 一個女孩可能擁有的一切。再過一個月我就十五歲了，到那時就再也沒有人會說我是個孩子了。我聽別人說過，十五歲到十九歲是一個女孩一生中美的年華。我要讓自己美的年華無限精彩，滿載歡樂。”
“考慮你要做什麼是沒有用的——差不多可以說，你肯定做不到。”
“哦，但隻是想想就真的能帶來很大樂趣。”裡拉喊道。
“你就隻想著樂趣啦，你這個淘氣鬼！”奧利弗小姐遷就地說笑，她細想了一下，裡拉的話可真是絕了，“哎呀，十五歲還能干什麼呢？對了，你有沒有今年秋天去上大學的想法呢？”
“沒有，哪年秋天我都不想去。我不想上大學。對娜恩和迪為之痴狂的學說與主義，我從來不感冒。我們家已經有五個人上大學了。無疑，這已經足夠了。每個家庭肯定都會有一個笨點兒的孩子。我很樂意做那個笨孩子，隻要漂亮、可愛、受歡迎就好。我不可能聰慧。我毫無天分，可你想像不到這對我來說有多好。沒有誰對我懷有什麼期望，所以也從不會來煩我。我連善烹飪的家庭主婦這個角色都演不好。我還討厭縫縫補補、打掃衛生。有次，蘇珊教我做餅干，我做不好，之後就再沒有人教我做餅干了。父親說我既種不了地又紡不了紗。這麼看來，我注定就是一朵野百合啦！”裡拉說完又笑了。
“你還很年輕，不能就這麼完全放棄學業，裡拉。”
“哦，母親明年鼕天會帶我學習閱讀課程。她是文學學士，這對她也是增色添彩的機會。好在我喜歡閱讀。親愛的奧利弗小姐，請不要用那麼悲傷和不以為然的眼神看著我。我不能太嚴肅、太較真——在我看來，一切都是玫瑰色的，像彩虹那般多姿多彩。下個月我就十五歲了，明年十六歲，後年十七歲。還能有什麼比這更令人陶醉呢？”
“老天保佑，”格特魯德·奧利弗半玩笑半認真地說，“願主保佑你一切順心，裡拉——我的——裡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