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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沼田真帆香留 
    【所屬類別】 圖書  小說  偵探/懸疑/推理小說圖書  小說  外國小說  日本 
    【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 
    【ISBN】97875442912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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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介紹



    開本:32開
    紙張:純質紙
    包裝:精裝

    是否套裝:否
    國際標準書號ISBN:9787544291286
    作者:沼田真帆香留

    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
    出版時間:2017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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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產品特色
    編輯推薦
     


    ★ 第14屆大藪春彥獎獲獎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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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簡介
    短短半年內,女友失蹤、父親確診癌癥晚期、母親車禍身亡,亮介覺得自己的人生已跌落谷底。然而,災難從不因悲傷就不再來臨。他在父母家中發現了四本塵封已久的筆記,裡面的內容令他既恐懼又好奇,筆記本的主人是誰,裡面的內容是真的嗎?亮介仿佛跌入了無底深淵。
    作者簡介
    沼田真帆香留
    1948年出生於日本大阪,當過家庭主婦,曾出家修行,與友人共同經營過建築公司。年過五十後開始寫小說,並於2004年憑借個人長篇小說《如果九月可以永存》榮獲第5屆恐怖懸疑大獎。2010年,作品《麻木》在《書目》雜志上半年暢銷排行榜中排名第2,《貓鳴》在《熱銷文庫王國2010-2011年》(《書目》雜志增刊)休閑類讀物中排名第1。另著有《她不知道名字的那些鳥兒》《阿彌陀佛》等。
    媒體評論
    我從未讀過如此不可思議的小說,不知何時恐懼和哀傷*後竟然成了幸福。
    ──桐野夏生(小說家)


    正因為徹底無視法律或倫理,所以纔能如此純粹──透過描寫這樣的愛情,讓我們窺見了善惡的彼岸,不愧是隻有這位作者纔寫得出來的力作。

    ──千街晶之(推理小說評論家)     

    我認為作者在真相揭開後準備的結局,毫無疑問就是‘幸福’。或許不是所有人都能產生共鳴,但那的確就是一種愛。
    ──籐田香織(書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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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今天順路去看望父親,其實三天前,我們剛剛見過面。
    鐵塊般的烏雲翻滾著,迅疾地遮住了半邊天空,像是沉重的悼詞,狂風夾雜著大顆大顆的雨滴撲面而來,一種暴風雨來臨前的征兆。雪白的襯衫被淋得斑斑駁駁,明明已經過了七月,卻還遲遲沒有出梅。
    從車站出來隻有不到十分鐘的路程,淋濕也沒什麼,所以就這樣不緊不慢地走著,去年鼕天請家人喫飯的事,又清清楚楚地浮現在眼前。剛進入十二月份,家裡就開始討論過年聚餐的事,準備全家一起在難波喫一頓螃蟹大餐。聚會,其實隻是個借口,我真實的目的是想把父母、弟弟介紹給女朋友千繪認識。我提前打了招呼,家人都很關心,所以那天我就帶著女朋友去了。
    那時,一絲意外的跡像都沒有;那晚,即將來臨的毀滅被後的光輝緊緊包裹著,而這一切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記憶中,成為永久的悲傷。
    記得那天母親的頭發染了亮麗的色彩,佩戴著珍藏的黑珍珠首飾,高貴典雅,面帶微笑,幸福滿溢;父親嫻熟地剝著盤中的螃蟹,他說兒子請他喝酒酒勁上得快,臉上似乎有一種並非出自真心的復雜笑容。
    我知道,父母一見到千繪就很滿意。不尋常的是,弟弟的態度很奇妙,好像和千繪認識一樣,表情怪異。
    一家人嘮著家常,氣氛漸漸高漲起來,大家頻頻舉杯,對酌暢飲。當時我腦海裡正幻想著一幅期待已久的畫面:和千繪結婚,生一個孩子,父母健康,兒孫繞膝,其樂融融。我對現實中的一切都沒有任何懷疑。
    這一幕幕就像是發生在昨天一樣,逼真清晰,鍋上翻騰著熱氣,飯香撲鼻,如煙似霧。
    我想,從那之後接二連三、突如其來的種種不幸,是當時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無法預料的。
    聚會過後不到兩個月,千繪失蹤了,她突然就不來店裡並從她的公寓裡搬走,神秘失蹤了。
    這個致命的打擊還沒有過去,我仍沉浸在悲傷中不能自撥時,父親又被診斷出胰腺癌晚期。真是天大的諷刺!而這時的我不得不從千繪失蹤的傷痛中強行振作起來,面對眼前的一切。
    父親的病情已經無法進行手術,隻能依靠抗癌藥物和化療與癌癥作頑強的鬥爭,到底能有多大的效果還是個疑問。

    1


    今天順路去看望父親,其實三天前,我們剛剛見過面。


    鐵塊般的烏雲翻滾著,迅疾地遮住了半邊天空,像是沉重的悼詞,狂風夾雜著大顆大顆的雨滴撲面而來,一種暴風雨來臨前的征兆。雪白的襯衫被淋得斑斑駁駁,明明已經過了七月,卻還遲遲沒有出梅。


    從車站出來隻有不到十分鐘的路程,淋濕也沒什麼,所以就這樣不緊不慢地走著,去年鼕天請家人喫飯的事,又清清楚楚地浮現在眼前。剛進入十二月份,家裡就開始討論過年聚餐的事,準備全家一起在難波喫一頓螃蟹大餐。聚會,其實隻是個借口,我真實的目的是想把父母、弟弟介紹給女朋友千繪認識。我提前打了招呼,家人都很關心,所以那天我就帶著女朋友去了。


    那時,一絲意外的跡像都沒有;那晚,即將來臨的毀滅被後的光輝緊緊包裹著,而這一切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記憶中,成為永久的悲傷。


    記得那天母親的頭發染了亮麗的色彩,佩戴著珍藏的黑珍珠首飾,高貴典雅,面帶微笑,幸福滿溢;父親嫻熟地剝著盤中的螃蟹,他說兒子請他喝酒酒勁上得快,臉上似乎有一種並非出自真心的復雜笑容。


    我知道,父母一見到千繪就很滿意。不尋常的是,弟弟的態度很奇妙,好像和千繪認識一樣,表情怪異。


    一家人嘮著家常,氣氛漸漸高漲起來,大家頻頻舉杯,對酌暢飲。當時我腦海裡正幻想著一幅期待已久的畫面:和千繪結婚,生一個孩子,父母健康,兒孫繞膝,其樂融融。我對現實中的一切都沒有任何懷疑。


    這一幕幕就像是發生在昨天一樣,逼真清晰,鍋上翻騰著熱氣,飯香撲鼻,如煙似霧。


    我想,從那之後接二連三、突如其來的種種不幸,是當時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無法預料的。


    聚會過後不到兩個月,千繪失蹤了,她突然就不來店裡並從她的公寓裡搬走,神秘失蹤了。


    這個致命的打擊還沒有過去,我仍沉浸在悲傷中不能自撥時,父親又被診斷出胰腺癌晚期。真是天大的諷刺!而這時的我不得不從千繪失蹤的傷痛中強行振作起來,面對眼前的一切。


    父親的病情已經無法進行手術,隻能依靠抗癌藥物和化療與癌癥作頑強的鬥爭,到底能有多大的效果還是個疑問。


    所以父親和我們都知道:他肯定會先於母親離開,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


    災難從不因為悲傷就不再來臨。兩個月前的一天,母親突遇交通事故,不幸先走了。


    之前我從未深刻冷靜地思考過關於上帝和命運的話題,可是現在,一個充滿惡意、來歷不明的存在,仿佛在我的四周布下了陰暗的陷阱,讓我無法逃離這宿命般的折磨。


    雨更急了,雨滴肆無忌憚地打在我的臉上。


    馬上就到家了,隻看見光線微弱的庭院中,伴我一起成長的瘦弱的南天竹隨風搖曳。從我小時候開始,它們就一直沒有長大。


    我按下門鈴,但沒有人回答;敲敲門,也沒有反應。我隻好拿出鑰匙打開屋門。


    一跨進去,我發現房間裡簡直像很久沒有住過人一樣凌亂。以前父母不在的時候,我也經常來這裡,但是,從來沒有過這種空虛的感覺。家裡的氣氛已經完全變質了。


    我在門口環視著這個家,一股錐心之痛油然而生。鞋架的小花瓶上落滿了白色的灰塵。母親在的時候,這件小小的玻璃器皿裡總是插著應季的花卉,擦好的地板也總是散發著淡淡的蠟味。即使沒有人在家裡,也能感覺到這座房子像活的一樣,會呼吸。


    門口散亂地放著幾雙拖鞋,我隨便靸了一雙走進去,順便朝廚房和衛生間看了一眼,蒙著一層水漬的鏡子中映照出自己沒刮胡子的疲憊的臉。我不由自主地用指尖撫摸著下巴,在家裡找尋了一圈。


    父親究竟到哪裡去了?


    雖然他每周日都會去敬老院看望祖母,但今天並不是周日。自從母親去世、父親開始獨自生活後,他一個人出去散步的次數開始增加,但是,這樣惡劣的天氣他也會出門嗎?難道因為身體不適所以到醫院去了?


    母親不在了,我本來應該搬來和生病的父親一起住,但我沒有這樣做,原因有二:一,父親並不希望我這樣做;二,兩年前我創辦的寵物咖啡店離不開人。


    我所創辦的是一家叫“長絨首”的寵物咖啡店,就坐落在缽高山的腳下。店外還有一片一千平方米左右的戶外遛狗場,店裡實行會員制。從家到店往返一趟要三個小時,再加上開店前做準備工作的時間和關店後處理善後事宜的時間,住在家裡幾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決定,至少在工作之餘抽出時間來,常常去看望父親。


    曾有一段時期,我們一家三代人共同在這裡生活,所以這棟舊房子裡房間非常多。


    走進起居室,我發現三天前還放在這裡上香用的桌子被收拾起來了,隻剩下一張照片和白色的牌位在桌子上擺著。


    照片中的母親還很年輕,她正對著相機,嘴角流露出的笑容有些僵硬。我沒有對著母親的照片行禮,就這樣站著、看著。心情明明是平靜的,淚水卻條件反射似的止不住地湧出來。


    我明知道父親不在二樓,但出於慣性,還是走了上去。我踩著樓梯,又踏過走廊和地板,到處尋找父親。


    後,來到父親的書房—其實就是一間放著一個大書架的四疊*半大小的房間前,我還是敲了敲門,然後直接拉開門走了進去。


    小桌上的煙灰缸裡有煙頭。


    父親又開始抽煙了,大約在十年前,他明明費了很大的力氣纔將煙戒掉。但是他現在已經沒有戒煙的必要了。


    桌子一頭疊放著幾本書和剪報集,內容都是關於世界各國的兒童保護活動的。父親從年輕的時候就開始一直向數個兒童保護組織捐錢,盡管那時候他自己的生活也很拮據。他還一直訂閱相關的雜志,而且很熱心地收集有關貧困兒童和受虐待兒童的報道和材料。


    小時候,我和弟弟偷看父親的剪報集,父親發現後,狠狠地將我們訓斥了一通。想來,從小到大,父親隻對我們發過那一次脾氣。


    我打算到廚房去等父親一會兒,從房間走出來關門的時候,我發現房間右手邊衣櫥的拉門開著幾釐米的縫隙。


    不知怎的,我對此很在意。


    原本這個衣櫥就隻有約兩平方米大小,其中還有一半被書架堵死了,隻有一側的門可以打開,所以櫥裡裝的應該是些完全沒有用的東西。


    衣櫥雖小,卻是父親心中的聖地。在父親不在的時候闖進來,我感覺很內疚,但我還是忍不住走到衣櫥前,拉開了櫥門。


    裡面很不整齊地堆放著幾隻沾滿灰塵的紙箱,像被翻動過。


    上面的那隻紙箱是打開的,大概是父親將裡面的東西翻出來重新整理過。


    他想要找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呢?


    我對此產生了興趣,於是將手伸進箱子裡,想一探究竟。


    但是,翻出來的淨是些無用的舊衣物。而且衣服被翻出來後體積變大,要將它們像原來一樣放進箱子裡要花費很大的氣力。


    無奈之下,我隻好將紙箱放在榻榻米上,打算重新整理一遍。在我收拾東西的時候,一個泛黃的手提袋出現在紙箱下面,看起來像是已婚女性在夏天用的。


    開始我想,這一定是母親的東西。


    但是,拿在手裡看著看著,我的心就開始莫名其妙地撲通撲通直跳,腦海裡隻有一個念頭:這不是母親的東西。我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知道。我並沒有見過這個手提袋,但是,記憶中卻存在著這樣一個手提袋。這種奇怪的矛盾的感覺,從泛黃的皮革和鏽跡斑斑的金屬扣中一點點滲透出來。我感覺自己的身體好像在發抖。


    我想立刻將手提袋放回去,然後將紙箱的蓋子蓋好。但我強忍住內心那股莫名的內疚感,用手背擦干額頭上的汗水,然後用顫抖的手指打開了手提包的金屬扣。


    裡面隻有一張折疊著的和紙,細膩的和紙上用薄薄的墨寫著“美紗子”三個字。


    我輕輕地打開這張紙,裡面是一束五六釐米長的黑發,我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根本就是逝者遺留下的東西。


    我母親的確叫“美紗子”,而且她的葬禮就在兩個月前舉行。但是這束沒有摻雜一絲銀發的黑絲不可能是那個時候母親的頭發。如果這真的是母親的頭發,那麼它肯定是在母親還很年輕的時候就被剪下來了。誰會在那個時候就幫母親準備好遺發呢?為什麼在距離母親的死還很遙遠的時候就幫她準備好了這種東西呢?


    一股不祥的感覺湧上心頭。


    如果母親是生病去世的,我可能不會感到如此不安。現在想來,在去世前的一個月,母親的行為就很反常。她會附和我們的談話,但實際並不知道我們談話的內容;在新聞裡看到殘酷事件的報道也會突然大哭起來。


    有一次,我在從車站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母親—我無意間回頭看時,正好看到買完東西回家的母親在我的身後走著。當時,母親因害怕而蒼白的面孔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腦海裡。剛過五十歲的母親的面容竟像是疲憊的老太太。


    我無法承受這種心情,忍不住將視線轉移到了別處。我感到,這是母親在我或者在父親面前不會展示出來的容顏。


    母親注意到我時流露出慌張的神情,但是她立刻就恢復了以往的笑容,很高興地同我打招呼:“啊,小亮!”


    然而,當我從母親手中接過購物袋時卻發現,母親靸著父親的大拖鞋,襪子的腳趾部分從鞋子裡露出來蹭在地上,都被塵土沾


    黑了。


    我一直以為,這一切都是因為父親的病情,所以並沒有多想。而且可能也真的隻是這樣。


    據說兩個月前,父親和母親一起去看望外祖母,在歸來的途中,二人並肩站在十字路口等綠燈,但是,母親突然向路中間走了出去。


    “我出聲叫你母親的時候,她已經不見了,找不到了,我當時甚至沒有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麼。人撞到車上的聲音、剎車聲、周圍的人聲,我什麼聲音都沒有聽見。我就那樣站著,望著在卡車周圍來來往往的人群,像在看無聲電影似的。”


    舉行葬禮的那天晚上,我和父親坐在廚房裡的椅子上,父親像是在自言自語似的對我說,而說著這話的父親也將在不久後死去,這一點我和他都很清楚。


    哭干了淚水的弟弟好像有些痴痴傻傻,他爛醉如泥地睡了


    過去。


    但是,無論是對母親的意外死亡,還是對日益逼近的自己的死亡,父親都沒有悲傷流涕,也沒有過多的感慨。他的眼中既沒有悲傷也沒有恐懼,有的隻是一種更加蒼白干癟的東西,或許隻能用“虛空”一詞來形容。


    我和父親默默相對而坐的時候,我感到自己在很久以前就曾隱約在父親身上感受過這虛空—父親總是弓著腰坐在書房裡,一頁一頁地翻閱、粘貼有著各種各樣照片的剪報集:臉上長著肉瘤的艾滋病患兒的照片、瘦得隻剩一層皮的孩子的照片、被丟棄的幼小赤裸的兒童尸體的照片……他的表情是那麼的專注。雖然,身為人子這樣說很奇怪,但是,我總覺得父親是個怪人。


    我盯著手中的那束黑發看了一會兒,又重新用紙將它包了起來,因為我不知道還能拿它怎麼辦。


    但是,當我把紙放回手提包,關上金屬扣時,聽到它發出的“啪”的聲響,我的腦海中也像喫驚盒突然被打開一樣,“啪”地閃出一段記憶。


    我想起來了。那是一件被我遺忘了很久的事情,但一旦想起,記憶又像從未缺席一樣鮮明。


    那大概是我四歲時候的事情,距今已有二十多年了。


    我因為患上肺炎或者其他什麼疾病在醫院住了很長時間,終於出院回家的時候,我感覺到母親被換成了另外一個人。


    若沒有看到這束頭發,我可能一輩子也不會再想起這件事了吧,因為母親不可能被人調換。所以我一定會把這段奇妙的記憶當作我孩子氣的胡思亂想,把它和其他眾多回憶一起放進意識的深處,讓它一直沉睡下去。


    當時家裡人告訴我,在我住院期間,家裡租來的公寓中發生了一場大火災,以此為契機,父親母親從東京搬到了這裡—奈良省駒川市。為了讓當時在前橋市居住的祖父母也搬過來,他們買下了現在的這棟房子。出院那天,我和父親一起先坐新干線又換乘地鐵,終於來到駒川的時候,我感覺好像來到了天涯海角一樣遠的地方,而且疲憊到了極點。當我回到家時—那時候,這個家要比現在新得多,但對我來說卻很陌生—母親走到玄關前,對我說:“小亮,回來啦。”我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不對,”我想,“這個人不是我媽媽。”


    “小亮真勇敢。對不起哦,媽媽沒能去看你。”


    母親說著把我抱了起來,她的眼睛裡閃著淚光。但是,在她的懷中,我卻感覺很不自然,身體也是僵硬的。當然,我把這話對父親、祖父母,甚至對母親本人都說過,我問他們:“我媽媽呢?”但大人們總是笑笑,然後漫不經心地回答:“幾個月不見,連媽媽都不認識了嗎?”並不把我的話當回事。


    入院後,母親好像來看過我一次,但我記不清楚了,一直都是父親在照看我。搬家後,好像也隻有父親留在了東京,他選擇了一家離醫院和工作的地方都很近的商務旅館住了一段時間。在我出院後,父親也就辭掉了那份工作。


    在醫院時,自己有沒有向父親要過母親,我已經記不得了,但我依稀記得父親對我說過,我們家搬去了很遠的地方,而且,母親要照顧生病的外祖母,所以不能來看我。


    因此,我與母親的確有很長時間沒有見面了。


    再加上出院後回到的地方不再是原來的家,而是在從未來過的城市中的從未見過的家,連不和我們住在一起的外祖父、外祖母都在場。現在想來,在那種情況下,小孩子一時精神錯亂將母親認作別人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然而,當時我所感覺到的那種別扭的感覺,是一種超越了道理的很頑固的東西。因為大人們都對這個想法不以為然,所以我開始懷疑:到底是不是這樣呢?這個人可能真的就是母親吧。然而,這份別扭的感覺卻一直持續著,像乳牙將掉未掉時的疼痛感一樣,揮之不去。


    管這位應該就是自己母親的人叫“媽媽”,對我來說曾是一件難以做到的事情。母親的樣子和以前沒有任何不同,向她撒嬌時她也會緊緊地將我擁入懷中,做錯事時,她也會大聲地訓斥我。雖然一直沒有叫她“媽媽”,但沒過多久,我就開始依戀她了。


    那時候的事情有一些我還記得非常清楚。


    有一次,母親帶我去書店,為我買了一本我在住院之前就一直很喜歡的書,書裡講的是可怕的食人龍的故事。但是後來,因為那場火災,這本書和其他的一些書、玩具一起燒掉了。“啊!”母親看到這本書後,很懷念似的把它從書架上取下來並對著我微笑時,我的腦海中產生了一個強烈的念頭:這個人或許真的就是我的母親。


    然而,回到家裡後,我翻開書發現,曾經面目猙獰的食人龍變了,變得不僅不可怕,甚至有些滑稽了,我很失望。當我把這件事告訴母親時,母親撫摸著我的頭對我說:“你在醫院裡住了很長時間,打了很多很疼的針,所以對很多東西的看法都和以前不一樣。可憐的孩子!”


    還有一次,母親為我舔掉飛進眼睛裡的沙子。她抱著我的頭,舌頭直接貼在我的眼球上,然後對我說“沒事了”,我因為疼痛而睜不開的眼皮自然地睜開了。我至今仍記得母親那既不熱也不涼、隻是很柔軟的舌頭踫在我的眼睛上的感覺。我停止了哭泣,感到很安心,因為在我更小的時候,母親也曾像這樣多次為我除去眼睛裡的異物。之後,我問母親:“是什麼味道呢?”“小亮的眼淚很咸。”母親回答。


    在充斥著這些小事的日子中,我究竟做了些什麼呢?


    對母親抱有的別扭感變成了對自己一直持有這種感覺的罪惡感—是的,不會有錯的。而忘記這份罪惡感並沒有花費我太多的努力,特別是對於一個孩子來說。


    一年後,當弟弟洋平出生後,我完全忘記了自己對母親所持有的感覺。


    那時的母親,頭發烏黑油亮,沒有摻雜一絲銀發。


    我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手中的手提袋上。


    腦海中隱約呈現出一位身著無袖碎花連衣裙、胳膊上挎著這個包的女性的形像。


    我無法判斷這究竟是被調換之前的母親的形像,還是自己幻想出來的影像?


    我甚至不確定母親究竟有沒有被調換過。


    我盤腿坐在榻榻米上發獃,但我很快回過神來,又試著在剛纔的紙箱裡翻找,看有沒有其他的東西。


    不知道它是一開始就在那裡,還是父親翻東西的時候將它放在了那裡,總之,我在箱子的底層找到了一個茶色信封,裡面裝著類似文件的東西。


    打開之後,發現裡面是四本筆記本,每本筆記的封皮和厚度各不相同,而且右下方都有用羅馬數字標注的序號,分別是:Ⅰ、Ⅱ、Ⅲ、Ⅳ。


    我拿起其中的一本,嘩啦啦翻了一遍。


    每頁上都寫滿了字,基本上沒有空白的部分。


    用鉛筆寫的字線條很粗,幼稚的字跡像塗鴉一樣凌亂,不知道作者是故意的,還是原本寫字就是這個樣子。


    我找出標號為“Ⅰ”的那本筆記開始讀起來。標題寫的好像是“搖擺的心”,這是什麼意思?


     天色有些暗了,我拿著筆記走到窗前,立刻被文章吸引了。


     


    2


    搖擺的心


    像我這種可以面不改色殺人的人,腦子的構造是否和普通人不同呢?


    我在書中看到,近,藥物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抑制精神分裂癥了。據說,人腦中有多種激素在相互作用,並保持著平衡,如果這種平衡發生變化,哪怕隻是一點點,人的心情和性格就會發生很大的變化。


    當時,我想:如果相關醫學繼續發展下去,或許就可以研制出能夠治愈殺人癥的藥物了。


    如果現實中真的有這種藥物,我還是會喫喫看的。


    我隻是出於殺人的欲望而殺人,我對於自己的行為並不會產生罪惡感。即便如此,如果可以讓我停止殺人的話,我還是願意喫藥的。為什麼會這樣?我自己也感到很奇怪。


     


    該從何寫起呢?


    希望我能夠說清楚自己變成這種人的預兆或者契機。


    在我四五歲的時候,母親就定期帶我到醫院做檢查。


    醫生總要在我後腦勺的瘤上摸上好一會兒,然後拿出畫有畫的紙片來,看著我,對我重復說“蘋果”“蘋果”“蘋果”……很久之後我纔明白,他是要我復述他說過的話。


    當時的我,雖然勉強可以理解別人對我所說的話,但是自己卻從來不主動開口對別人說話,不知道這是否和我頭上的那個瘤有關。


    對我的診療一般很快就會結束,之後,母親會花很長時間向醫生說明我在家時的情況,有時候講著講著就會掉下眼淚。


    那位戴眼鏡的醫生說話聲音很低,他每次都會耐心聽母親把話講完,必要時還會嘰嘰咕咕地對她作出一些解釋。


    他經常像找借口一樣說著這樣一句話:“沒辦法,誰讓這孩子沒有……的‘搖擺的心’呢。”


    略掉的部分每次都不一樣,所以我沒有記住,總之,就是各種各樣的“搖擺的心”,而其中的任何一種我都沒有。


    醫生有時候還會說一些別的話,比如,“沒有‘搖擺的心’會很麻煩”“要是能找到這個孩子特有的‘搖擺的心’就好了”,等等。


    好像是大家都會有的東西,為什麼單單隻有我沒有呢?當時還是小孩子的我感到非常不公平。我總在想:我一定要得到我的“搖擺的心”。


    從醫院回家的途中,母親有時候會因為自己的事情,把我帶到各種各樣的地方,這令我感到很痛苦。


    盡管我已經習慣了去醫院,但是,到一個完全沒有去過的地方,那裡一切陌生的東西都會像無形的刺一樣向我扎過來。


    讓我感到安心的地方是我自己的房間中床和牆壁之間的縫隙,蜷縮在那裡會讓我感到非常平靜。每次被母親帶去陌生的地方回家後,我都會在那個地方沉沉睡去,母親也會把飯送過來。


    有一次,診療結束後,母親帶我去了超市的特賣專場。賣場喧鬧的氣氛、鮮艷的色彩和濃烈的氣味瞬間壓得我難以呼吸。


    我被母親牽著,默默地走在她的身後,嚇得幾乎失禁(事實上,真的失禁過許多次)。這件事,包括母親在內,任何人都不知道吧。如果這時候,醫生摸摸我的腦後,應該就會發現,平時很柔軟的瘤變得僵硬,而且膨脹起來。


    開始母親緊緊地抓著我的一隻手,但是,當她從特價銷售品裡扯出衣服攤開看時,就會一瞬間松開我的手。之後,就一直這樣:抓一下、松一下,抓一下、松一下……


    不知道這樣重復過多少次之後,在母親的手和我的手分開的瞬間,我離開母親,走出了這片雜亂到極點的地獄。


    在電梯對面的牆壁處有一個地方擺放著類似座鐘、花瓶之類的用途不明的東西,現在想來,那應該是古董的展覽會場,那裡隻有稀稀落落的幾個人。


    我朝那邊走過去,玻璃櫥窗中的一個很小的女孩立刻吸引住了我。這個金發的女孩看著我,眼神像是受到了驚嚇,又像是自暴自棄。


    我和她四目相對時,周圍那泛濫的色彩、充滿敵意的喧囂都變得出奇的安靜。我的腦海裡立刻閃現出一個念頭:她就是我的“搖擺的心”。竟然在這裡,難怪我找不到呢,不過,現在一切都好了。


    母親找到我的時候,我就坐在櫥窗前的地板上,怎麼拉都不走。


    “怎麼,想要這個娃娃嗎?”


    母親一定感到很喫驚,因為這是我次不聽她的話,也是我次向她要東西。


    “這個娃娃已經很舊了嘛。”母親看著標價牌對店員說,她帶著無法接受的表情想了一會兒,終於決定為我買下“瑤子”(我在心裡自然地叫出了這個名字)。


    這大概多虧了每次去醫院的時候,醫生都會對母親說“總之,他想做什麼就隨他去吧”。


    順便提一下,母親在懷我的時候,有一次上公交車時踩空了,肚子重重地撞到了臺階的邊角上。所以,她一直認為我不能說話都是她的錯。


    瑤子是一個用樹脂做成的隻喝牛奶的舊洋娃娃,藍色的眼睛周圍長著長長的睫毛,睡覺的時候,眼皮會“啪”的一聲閉上。小小的嘴唇上塗著朱色的琺瑯,嘴裡埋著一根很細很短的吸管,是用來喝牛奶的。因為這根吸管,她的表情看起來像是馬上就要哭出來似的。店員將娃娃連同幾件替換的衣服、一個迷你奶瓶一起裝進了包裝盒裡。


    回到家中,在床和牆壁間的縫隙中,隻剩我和瑤子的時候,我立刻將她身上那件深紅色的帶著蕾絲花邊的天鵝絨衣服扒了下來,然後又脫下裡面那條看起來就很廉價的棉內褲,她的身體裡面沒有水。


    瑤子的小腹柔軟地膨脹著,口中的吸管一直延伸到兩腿中間的地方,這看起來非常猥褻,當然,那時的我還不知道“猥褻”這個詞。


    我靠近吸管,想看清楚瑤子身體的內部,但是,從這小小的洞口我隻能看到一片黑暗。


    即便如此,瑤子的心也是“搖擺的心”,所以,我好了。


    我每天都和瑤子一起玩。


    記憶的細節開始復蘇,像病態的夢一樣鮮明。我讓瑤子裸體站著,把奶瓶的水倒進她口中的吸管裡,水立刻從腿部的吸管裡一點點滴落下來,在這整個過程中,瑤子一直睜大眼睛喫驚地看著我。


    接下來,我就把她那粉紅色的胖乎乎的身體倒轉過來,然後將她那雙可以活動的腿以大得難以置信的角度掰開,讓中間那小小的秘密花園袒露出來,吸管的一頭從身體裡露出了極短的一小截。我將奶瓶塞進去,一點點地將水注進去。


    瑤子就是我,我就是一個空洞的容器,無法將體內張開的管道關閉,吸收進來的和排洩出去的,自己都無法控制。瑤子的恐懼就是我的恐懼,我的恐懼就是瑤子的恐懼。倒立著的瑤子緊閉著眼睛,水從她那可愛的小嘴裡流出來,滲進頭發裡。


    母親總是以毛骨悚然的眼神,看著我每天沉浸於和瑤子進行的這種遊戲中。


    但是我依然樂此不疲,娃娃的金發總是濕漉漉的。


    不知重復過多少次之後,我的內心世界終於發生了小小的變化:慢慢地,我開始對自己和這個世界產生了免疫力。


    我開始明白,說話應該不會使自己遭到滅頂之災。


    我不顧母親的擔心,執意在小學的普通班入了學 。


    因為我已經可以用一些簡短的詞語進行對話了,而且腦後的瘤也已經看不出來了。


    即便如此,我還是有一半的靈魂遊離在體外,我隻是用眼睛在觀望著自己周遭的一切,和瑤子沒有什麼分別。


    現在回憶起來,我終於明白:自懂事以來,我一直生活在一種特異的厭惡的感覺之中,那種感覺很難解釋清楚,既像是舔砂紙一樣,又像是直接穿著一件很癢的毛衣一樣,總之,周圍的一切全都是扭曲的,帶著難以言喻的敵意,發出刺眼的光芒。


    其中可怕的就是大人們,還有我那些可以若無其事地跟可怕的大人們說話的同班同學,我感到他們是未知的極為遙遠的存在物。


    小學二年級的時候,班裡有一位叫小滿的女孩子,她不僅學習好、長得可愛,而且家境也很好,總之就是每個班級裡都會有一個的那種“班花”。


    不知為什麼,隻有她,對我來說是特別的。


    班裡的同學們經常到小滿家裡去玩。


    其中有三個女孩子特別愛向她獻媚,另外又有十個人特別愛奉承這三個人,而我從來都隻是遠遠地望著她。


    即便我這麼冷淡,每次混在同學群中到她家裡去的時候,她也總是很大方地招待我。不僅如此,在極其偶然的情況下,當我與她目光相接的時候,她甚至會微微對我笑,或者點頭。


    盡管無法和瑤子相提並論,但小滿的睫毛也非常長。


    據說,小滿家曾是當地的名門,所以她家的房子是一片舊式的木質平房,院子裡長滿了樹。在岩石環繞的池塘旁邊的籐架下,安置著一張陶制的桌子和幾張圓凳。我們玩過家家或捉迷藏的遊戲都是以這個地方為中心的,小滿和“獻媚三人組”坐下後,剩的位子由誰來坐,每次都會引起一場不小的爭論。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坐在那裡。


    玩過家家的時候,我不會被分配到任何角色,玩捉迷藏的時候也沒有人會來找我,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受到了欺負,所以我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有一天,大家在一起傳閱漫畫,隻有我離開了那裡,一個人靜靜地打量著杜鵑花葉子上停留著的一隻蟋蟀。


    在小滿家那寬敞的庭院裡,連蟋蟀都大得出奇,足以比得上枇杷的果實。


    旁邊是一口廢棄的古井,井口上蓋著木質的井蓋。我在那個井蓋上發現了一處缺口,大小連拳頭都通不過,是木材腐朽造成的。


    這洞口好像會有蛇爬出來的樣子,讓我感到害怕,但是,我感到自己必須靠過去,往裡面看一看。我必須這麼做。


    就好像並不是我發現了這個洞口,而是這個洞口找到了我。


    靠近去之後,一股潮氣混雜著黑暗的味道悠悠升起,我將這股氣息隨著鼻息一起咽了下去。


    將臉貼近洞口的瞬間,我的眼睛立刻被黑暗淹沒了,我感覺不到自己的眼睛,隻是感到處處都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我渾然忘卻了自己正處於白晝的庭院裡,背上竟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我已經記不清當時“死”這個詞是不是呈現在了我的腦海裡。但當時我清楚地感覺到,比起洞外這個明亮的世界,洞底的那片黑暗更加接近永恆。我必須做點什麼,否則這洞口好像會將我從頭部一下子吸進去。即使我被吸進去,大家肯定也不會注意到我的消失。


    終於將臉從洞口處拉回來後,我匆匆返回了剛纔那隻蟋蟀所在的地方。我忍著恐懼與惡心抓住它的殼後,它就離開葉子滾到了我的手心裡。


    我將蟋蟀扔進了洞口。蟋蟀的殼及殼裡的身體打著轉兒掉落下去,一瞬間就被黑暗吞沒,成了其中的一部分,沒有任何聲息。


    我感到一絲安心,因為我覺得,這樣今天自己就不會被這個洞穴吸進去了。


    從此以後,每次去小滿家,我都會找一些蟲子扔進那個洞裡去,這成了我的一項秘密工作。我有一種必須這樣做的義務感,仿佛這是奉了神的旨意(孩子,是一種本能地相信神存在的生物)。


    蟋蟀是比較容易抓的,但是我並不是隻抓蟋蟀,蠼螋啦,蚯蚓啦,虛弱到無法動彈的蟬啦,都可以。


    當大家大聲歡呼步的成功的時候,我卻在一旁,滿院子找小昆蟲。


    隨著被扔進洞穴裡的昆蟲越來越多,我好像上了癮似的,被這種行為所帶來的莫名的歡樂所俘虜。


    我雖然明白,昆蟲被丟進洞穴裡之後會死,但是,每次心裡總會湧起一種溫柔的感覺,我隻是把它們送回了它們本來就應該回的地方。因為,洞穴的那邊沒有那種晃眼的、扎人的東西,那裡所擁有的隻是寧靜。


    我有一種在做應該做的事情的安心感,把越多的生命送回那個地方就越能保持一種安全的平衡。


    這是次,我按照自己的意志主動行動。


    對於那些無知的、沉迷於小孩子玩的遊戲中的同伴們,我有一種強烈的優越感。


     


    有一天—因為籐架上的紫籐已經完全凋零了,所以那應該是初夏的時候—我像往常一樣在庭院裡待著,突然天色暗了下來,不一會兒,雨就啪嗒啪嗒地下起來了。


    小滿邀請我們到房間裡去喫零食,大家都很開心地往房間裡跑去了,而我卻一步也沒有離開院子。


    不知怎的,那天我一隻獵物也沒有抓到,所以還沒有往洞穴裡送入任何東西。這種事情還是次踫到,我強烈地感覺到,如果不快些的話就會發生可怕的事情。


    雨下起來的時候,我正全力追捕著一隻四處逃竄的小


    雨蛙。


    當我終於抓到它的時候,從籬笆的對面飄來一把紅色圓點圖案的雨傘。


    雨傘下面正是小滿。她徑直朝這邊走了過來,我連忙站


    起來。


    “啊,你還在這裡啊?”小滿對我說,但是她看起來好像並不怎麼喫驚似的,“我的帽子不知道放到哪裡去了,你看見了嗎?要是淋濕了就不好了。”


    小滿歪著腦袋輕聲問我,好像並沒有把我不能像普通的孩子一樣說話的問題當作一回事似的。


    我內心一陣欣喜,隻管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到那時為止,我和小滿還沒有單獨相處過呢。


    “那是什麼?”小滿靠過來。我握緊的雙手手掌間關著一隻雨蛙。


    “雨……蛙……雨蛙。”我緊咬著上下齒說道,隻要上下齒不打開就沒有關繫。


    “唉,雨蛙?你敢摸雨蛙?真厲害!”


    小滿好像真的很喫驚似的。


    “你自己抓的嗎?什麼樣的?給我看看,喂,給我看看。對了,讓它在這個池子裡遊泳試試。”


    小滿在池邊低矮的岩石上一蹦一跳地說。


    我依著她的催促,動作僵硬地來到她的身邊,將像蓋子一樣扣在上方的一隻手打開一條縫隙。


    一直很安靜的雨蛙受到光線的刺激,突然向小滿的肩部跳了過去。


    短促的呼叫聲和水聲同時響了起來,小滿仰面摔進了水池裡。紅色的雨傘飛落到水池的中央,倒著浮在了水面上。


    水池並不深,但是,因為一隻腳的襪子不知怎的掛在了水邊生長的灌木枝上,仰面倒下去的小滿無論如何也無法站起來,隻有那隻腳露在水面上,掙扎著……


    我知道小滿正在水裡呼叫,雖然完全聽不到她的聲音,但是水面上冒出了很多泡泡,漣漪也一圈圈地暈開了,而我隻是站在那裡,看著眼前的一切,大腦裡一片空白。


    小滿那纖細的腳就在我的眼前,樹枝刺穿了她那白色的短襪。我大腦的深處明白:隻要把她的短襪連著運動鞋一起脫掉,小滿立即就能從水裡出來。


    然而,我就在一旁看著小滿不停地掙扎著。我並沒有惡意,隻是被眼前這奇異的景像驚獃了。


    剛纔還在劇烈搖晃的水面出奇地平靜下來,當水泡消失的時候,小滿浮現在了水面上,頭發在綠色的水中搖曳著。


    我松了一口氣,對著小滿露出欣慰的笑容,因為她好像松了一口氣似的。


    在小滿的臉上,可以看到張開的眼睛和嘴巴。


    我想,小滿代替逃走的雨蛙進入了那個洞穴裡。她在這裡留下了自己的身體,靈魂卻脫離出來,融入了彼方的黑暗之中。


    之後,我像平常一樣從後面的木門出來,回家去了。


    為了在這場不幸的意外中死去的小滿,大人們、孩子們都哭了。


    我曾無數次回想起那次事件。小滿在水中掙扎的短暫的時間內,我奇跡般地感覺到,平時纏繞在身邊的那種討厭的感覺消失了,整個庭院中的樹木、石頭、天空,還有外面那廣闊的世界都閃耀著潔淨的光輝。直覺告訴我,這纔是世界本來的面目,我正站立在真正的世界之中。


    但是,隨著水波的停止,這種感覺也消失不見了。


    葬禮之後,再沒有人到小滿家去玩了。


    過了很長時間,一天,我試著抱了抱瑤子,我已經很久沒有抱過她了。


    瑤子雖然還是個女孩子,可是已經變得像個老太婆了。


    唇上的紅色琺瑯已經剝落了,金色的頭發也快掉光了,露出了頭皮。她的頭皮上布滿了植發留下的小小的洞。


    我家附近有一條肮髒的小河,河上架著一座橋,我在那橋上將瑤子扔進了河裡。


    河底激起一片像白色的細繩一樣的東西,它們撫摸著瑤子的背部。雙手伸向天空的瑤子順著水流漂走了。


    再也不會有人往瑤子身體裡注水了。瑤子在水中流淌,水在瑤子的身體裡流淌,就這樣,一直流入大海,流入海底那深深的暗穴之中。


    我之所以將瑤子扔掉是因為對小滿的死的感觸變成了我“搖擺的心”。


     


    在這充滿了玻璃碎片一般敵意的世界中,我開始漸漸發覺:自己是被神選中的特別的人,是來保守特殊秘密的。


    初中時代,我雖然很少說話,但還是和同級的同學保持著正常的交流,這正是托了我這種扭曲的自信的福。


    他們和她們身上都有著魚一樣的腥味,我知道,自己身上也在散發著這種味道。


    隻是,我所渴望的並不是同齡人所向往的戀愛,而是,“搖擺的心”。


    我腦子裡所想的,隻是讓那次事件重來一遍。我渴望重新感受到那天,綠色的水紋在水池中蕩漾時我所感受到的那種神奇的光輝。


    不知何時,我的心中張開了一個深深的暗穴,迫不及待地等著我送去獵物。


    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自己也無法阻止。我隻能說,自己就是這樣的人。


    盡管如此,如果沒有這一連串巧合的話,我可能會在這種焦躁不安中平平凡凡地度過一生。至今我仍然覺得,真的存在這種可能。


    那是初中三年級暑假前的星期天,一連串的偶然像被人設計好了一樣,咬合在了一起。


    我坐在附近公園的一張椅子上讀書。


    那天的風很涼爽,公園裡很熱鬧。


    我不經意間一抬頭,看到兩個孩子拉著手朝這邊走來,他們應該是兄妹。


    那位小妹妹無論是年齡,還是齊肩長的直發都和小滿驚人地相像。“啊!”我不禁小聲叫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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