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的門前/001
關於譬喻/004
倚窗眺望/005
新  燈/006
舵  手/008
歸  來/009
陀  螺/011
變形記/012
一次鬥爭的描述/059
衣  服/104
過路人/105
鄉間婚事籌備/106
單身漢的不幸/126
歸  途/127
決  心/128
判  決/129
在流放地/142
鄉村教師/168
在閣樓上/183
一個夢/185
老光棍布魯姆費爾德/188
橋/212
豺狗和阿拉伯人/214
陳舊的一頁/219
騎桶者/222
敲  門/225
萬裡長城建造時/227
鄰  居/239
致科學院的報告/241
十一個兒子/251
一場常見的混亂/256
鄉村醫生/258
普羅米修斯/265
初的憂傷/266
家長的憂慮/269
饑餓藝術家/271
地  洞/282
禿  鷹/316
墓中做客/317
塞壬們的緘默/320
揭開一個騙子的面具/322
女歌手約瑟芬或耗子民族/325
猶太教堂裡的“寵物”/343

法的門前

法的門前站著一個守門人。一個從鄉下來的人走到這個守門人跟前，請求讓他進法的門裡去。可是，守門人說，現在不能讓他進去。鄉下人想了一想，然後又問道，那麼以後可不可以讓他進去。
“有可能，”守門人說，“但現在不行。”
因為通向法的大門始終是敞開著的，守門人又走到一邊去了，鄉下人便彎腰探身，往門裡張望。守門人發現他這樣做，笑著說：“如果你很想進去，那就不妨試試，暫且不管我是否許可。不過你得注意，我是有權的。我隻是一個級的守門人。從一個大廳到另一個大廳都有守門人，而且一個比一個更有權。就是那第三個守門人的模樣，我甚至都不敢正視一眼。”
鄉下人沒有料到會有這麼多的困難；他本來想，法的大門應該是每個人隨時都可以通過的，但是，他現在仔細地看了一眼穿著皮大衣的守門人，看著他那又大又尖的鼻子和又長又稀又黑的韃靼胡子，他便決定，還是等一等，得到允許後再進去。
守門人給了他一隻小矮凳，讓他在門旁坐下。他就這樣，長年累月地坐在那裡等著。他做了多次嘗試，請求讓他進去，守門人也被弄得厭煩不堪。守門人時不時地也和他簡短地聊上幾句，問問他家裡的情況和其他一些事情，不過，提問題的口氣是非常冷漠的，就好像那些大人物提問一樣；臨到後，他總是對他說，現在還不能放他進去。鄉下人為這次旅行隨身帶了許多東西；為了能買通守門人，他把所有的東西都送掉了，這總還是非常值得的。守門人雖然把禮物都收下了，但每次總是說：“我收下來，隻是為了免得讓你認為，還有什麼事情辦得不周。”
在這漫長的年月裡，鄉下人幾乎一刻不停地觀察著這個守門人。他忘記了還有其他的守門人。似乎這個守門人就是他進入法的大門的障礙。初幾年，他還大聲地咒罵自己的不幸遭遇，後來，他漸漸老了，隻能獨自嘟嘟噥噥幾句。他變得稚氣起來了，因為對守門人的長年觀察，甚至對守門人皮領子上的跳蚤都熟識了，他也請求跳蚤來幫助他，說服守門人改變主意。後，他的視力變弱了，他不知道，是否他的周圍世界真的變得暗下來了，或者隻是他的眼睛在欺騙他。可是，就在這黑暗中，他卻看到一束從法的大門裡射                                                                                           出來的永不熄滅的光線。現在他的生命就要完結了。在臨死之前，這麼多年的所有體驗都湧在他的頭腦裡，彙集成一個迄今為止他還沒有向守門人提出過的問題。他招呼守門人過來，因為他那僵硬的身體再也站立不起來了。守門人不得不把身子俯得很低纔能聽到他說話，因為這兩個人的高度差別太大顯得對鄉下人非常不利。
“你現在還想知道些什麼？”守門人問，“你這個人真不知足。”
“所有的人都在努力到達法的跟前，”鄉下人說，“可是，為什麼這許多年來，除了我以外沒有人要求進去呢？”
守門人看出，這鄉下人快要死了，為了讓他那漸漸消失的聽覺還能聽清楚，便在他耳邊大聲吼道：
“這道門沒有其他人能進得去，因為它是專為你而開的！我現在要去把它關上了。”

關於譬喻

許多人都抱怨說，智者的話都是些譬喻，但在日常生活中卻用不上，可我們有的卻隻是日常生活。當智者說：“到那邊去。”他的意思並不是說人們該到另一邊去——若是這條路的結果是值得的話，那人們還總是能做到的——而是指的是傳說中的那邊，是我們不認識的，也是他本人不能進一步加以說明的，因而對我們根本沒有幫助。所有這些譬喻所要說的僅是，不可理解的就是不可理解的，而這我們早已知道了。但我們每天操心費力的是另外的事情。
對此有一個人說：“為什麼你們抵觸？隻要你們按譬喻去做，那你們自己就變成了譬喻，這樣就能擺脫每天的勞累了。”
另一個人說：“我打賭，這也是一個譬喻。”
個人說：“你贏了。”
第二個人說：“但隻是在譬喻中贏了。”
個人說：“不對，在實際中贏了，在譬喻中你輸了。”

倚窗眺望

我們要在此刻這個迅速到來的春天的日子裡做些什麼呢？今天早些時候天是灰色的，你走向窗戶，是這樣的喫驚並把面頰貼在窗閂上。
你低頭看到，那無疑已經下沉的太陽的光芒照在一個正邊走路邊四處張望的小姑娘的臉上，你同時抬頭看到小姑娘後面緊跟來的一個男子的陰影。然後男子已經走過去，少女的臉龐又完全明亮了。

新 燈

昨天我次踏進經理辦公室。我們這個夜班推舉我為代言人。
由於我們的礦燈在結構上和注油方面都存在問題，所以我的任務是到經理辦公室去請求予以解決。有人給我指點了辦公室的地點，於是我敲了一下門，就走了進去。一位坐在一張大辦公桌後的年輕人朝我笑了笑，他臉色蒼白，顯得很溫和。他頻頻點頭。實在太多了一點，弄得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應坐下來，那兒多放著一把椅子。可是，我想這是次來訪，馬上坐下怕有點不妥。於是我就站著把我們的要求講完。
可是我的謙恭卻給這位年輕人帶來了麻煩，他不得不向我轉過脖子，仰起臉來；不然的話，他就得把他的座椅轉個方位，看來他並不願意這樣做。再說，盡管他聽講時顯得很專注，這樣坐著就不可能把脖子完全轉過來。所以在我陳述的整個過程中，他隻能半個臉對著我，那一半的眼睛，目光是朝向房間的角落方向，而我也不由自主地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我講完後，他站了起來，拍拍我的肩膀，連聲說，是這樣的，是這樣的。接著把我推進隔壁的房間。那裡，一位長著絡腮胡子的先生顯然在等著我們，因為他的桌子上沒有任何工作的痕跡，而一扇正向種滿花草灌木小花園的玻璃門敞開著。年輕人在他耳邊說了幾句，這位先生似乎就已明白了我們遇到的多方面困難。他立刻站了起來，說道：親愛的……他停住了，我猜想他大概想知道我的名字，便開口再做一下自我介紹，可是沒等說，他就先說開了，對，對，對，我對你很了解，你和你同事的要求完全合理。看來我和經理辦公室的先生們沒有及時發現這些問題，人的健康安全應比工廠盈虧更掛在我們心上，為什麼不呢？廠礦總是可以重新再蓋的，隻不過是花點錢的問題，讓錢見鬼去吧！可是人死了，那就全完了，留下孤兒寡婦，我的上帝！所以任何有關加強安全，減輕勞動強度，改善勞動環境的建議，甚至是娛樂享受方面的，我們都采納，誰帶來這類建議，那他就是自己人，留下你的建議，我們會好好研究的，裡面任何一點好東西，我們都不會忽略過去。等一切辦妥後，你們就會有一盞經過改進的新燈。回去告訴你們的人，我們一天沒把你們的礦井變成沙龍，我們絕不罷休。如果你們還沒有穿著漆皮靴子死掉，那就永遠也不會這樣死去。請放心吧！

舵 手

“我不是舵手嗎？”我喊道。“你？”一個深膚色高個兒的男人問，他用手揉了揉眼睛，好像剛睡醒似的。漆黑的夜晚，我站在船舵邊，一盞燈在我頭的上方發著灰暗的光。這個男人走過來想要把我推到一邊，我對此沒有讓步，他一腳踢到我的胸口，慢慢地把我往旁邊逼，然而我仍然一直手握舵盤，甚至我摔倒時把舵連帶著完全撥轉了方向。那個男人抓住了舵盤並恢復了原來的方向，我則被他撞到一邊，但我很快想起來，於是跑到船艙口，喊道：“船員們，伙伴們！趕快來呀！一個陌生人把舵搶走了！”他們慢慢走出來，爬上通往甲板的樓梯，他們踉踉蹌蹌，疲憊不堪，身材笨重。“我是舵手嗎？”我問道。他們點頭，但眼睛一直瞧著那個陌生人，並在他周圍圍了半個圈子，當他命令道“別打擾我”時，他們聚到一起向我點點頭，然後又走下樓梯。這是些什麼人啊！他們難道沒有思想，白白地活在這個世上嗎？

曉輝譯

歸 來

我回來了。
穿過前院，我環顧四周。這是我父親的舊農場，中間是個小水窪。破舊的不能用的農具，亂堆在通往閣樓的樓梯的過道上。那隻貓潛伏在樓梯的扶手處。木棍上的破布在風中飄動，曾幾何時在遊戲中它派過用場。
我回來了。
誰會來接待我？誰在廚房的門後等我？煙囪中升起炊煙，晚餐的咖啡已煮好，你是否感到自己到家了？
我不知道，毫無把握。
雖然父親的房子還是老樣子，但每樣物品都冷冰冰待在那裡，就好像都在各司其職，它們的用途有些我已經忘記了，有些我根本不曉得，我能用它們做什麼？對於它們來說，我又是什麼？
盡管我是我父親的兒子，那個老農夫的兒子。我不敢去敲廚房的門，隻是從遠處傾聽，隻是站得遠遠地傾聽，以免讓人把我當作偷聽的人。因為我在遠處傾聽，所以我什麼也聽不到，隻聽到微弱的鐘擺聲，或許這也隻是來自童年時聽到過的鐘擺聲的幻覺吧。
廚房裡還發生了一些事，坐在裡面的人對我保守著秘密。在門前躊躇越久的人，就越陌生。如果現在有人打開門，問我些什麼，該是如何呢？如果是這樣，我是否會像一個要保守自己秘密的人嗎？

曉輝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