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爾納的小說啟發了我的思想，使我按一定方向去幻想。”

——俄國宇航之父齊奧爾斯基

“現代科技隻不過是將凡爾納的預言付之實踐的過程。”

——法國院士利奧泰

凡爾納是“學術既覃，理想復富”的傑出作家，能“默揣世界將來之進步，獨抒奇想，托之說部，經以科學，緯以人情，離合悲歡，談故涉險，均綜錯其中，閫雜譏彈，亦復譚言微中，……比事屬詞，必洽學理，非徒摭山川動植，侈為詭辨者比”。                                             

 ——魯迅

凡爾納創作的長篇小說使我贊賞不已。在構思發人深省、情節引人入勝方面，凡爾納是個大師。

——列夫·托爾斯泰

一、日內瓦的傳統

鼕夜

日內瓦城位於日內瓦湖的西端。羅納河在日內瓦湖水流出的地方穿過，把該城分為兩個不同的區，而羅納河在市中心處被河中間的一個小島分開了叉。這種地形上的特點常會在大型工業或商業中心出現。首批當地人大概是被這條快速流淌的長河給他們提供的運輸便利所吸引而在此定居的。這些河水各自流淌著，按老話兒講，有了羅納河，人們便有了水流快速流淌著的河道。

在這個島上尚未出現蓋得規規矩矩的新建築物、像艘荷蘭樣式的圓頭帆船在河中央拋了錨的時候，這地方就有了一堆堆、一些摞在另一些上面的、令人贊嘆的房屋了。它們給人一種充滿魅力、雜亂無章的感覺。002

小島的面積不大，迫使一些房屋被蓋在亂七八糟地打入這令人生畏的羅納河水之中的基柱之上。日久天長，這些很粗的、做基柱用的方木全被河水腐蝕、變黑了，像些巨大的蟹爪，有時會產生令人驚訝的效果：一些在這些歷經百年的基柱之間鋪展開的像蜘蛛網一樣的黃色漁網，在昏暗中飄動著，很像老橡木的枯葉，而河水猛烈地衝進這陰森森的“樹林”之中，發出了陣陣令人憂傷的呻吟之聲。

有這樣一座立於水面之上的房屋，由於其破破爛爛的風格而格外引人注目。這是老鐘表匠扎沙裡尤斯師傅、他的女兒熱朗德、他的學徒工歐拜爾·蒂恩，以及他的年老女傭朔拉斯蒂格所住的房子。

除了這位扎沙裡尤斯師傅，到哪兒纔能找到像他這樣的人啊！他的年齡無人知曉：自從他那又瘦又小的腦袋在他的雙肩上來回擺動的時候，日內瓦城中年齡較大的老人們就沒有一個人談起過他的年齡；自從人們次見到他走在城裡的街道上，任由長長的白發隨風飄動時，也沒有人談起過他的年齡。這個人是個活死人。他走路的樣子就像鐘表裡的鐘擺一樣左右搖擺著，他的臉干巴巴的，臉色好像列奧納多·達·芬奇a的油畫塗上了一層冷色調一般變黑了，如同死人。

他的女兒熱朗德住在這座老房子裡漂亮的一間房子裡。通過房間中一扇看上去令人愉悅的窗戶，她憂傷的目光會停留在白雪皚皚的汝拉山頂上。老頭兒的臥室兼工作間像個地窖似的，幾乎與河面齊平，屋內的地板甚至就鋪在樁基之上。自一段無法追憶的時間以來，扎沙裡尤斯

a 意大利文藝復新時期傑出的畫家、雕塑家。003

師傅隻有在喫飯的時候，以及去調試城裡各類鐘表的時候纔從他的房間裡出來。其餘時間，他一直待在他的工作臺旁，那裡堆滿了大都由他發明出來的修表工具。

因為他心靈手巧、他的作品在法國、德國享有盛譽，所以，日內瓦城技藝高超的工匠們公認他技藝超群。而且，他們總是驕傲地感嘆這座鐘表城市享有多大的榮譽啊，同時也會說：“發明了鐘表擒縱機構的光榮應該屬於他！”

實際上，不久以後，扎沙裡尤斯的工作讓世人明白：他的這一發明是制表業真正的誕生之日。

好了！經過長時間以及令人贊嘆的工作之後，扎沙裡尤斯輕輕地把工具放回原位，把他剛剛調好的精密零件用薄薄的玻璃罩罩住，讓鐘表的主動輪停下來。然後，把陋室中央的探視孔抬高一點兒，彎著腰往外看，一看就是好幾個小時。他看到羅納河河水在眼下嘩啦、嘩啦地快速流淌而過，這時，他陶醉於河上泛起的霧氣之中了。

一個鼕日的夜晚，老朔拉斯蒂格往桌上端晚餐菜肴。按照古老的習俗，菜肴是她和年輕的工人一起做的。菜雖然是精心準備的，可當她把菜盛進一個漂亮的青花瓷碗給他端到桌上時，扎沙裡尤斯師傅卻一口也沒喫。他勉強地回答了幾句熱朗德溫柔的話語，父親的沉默寡言讓她十分擔心。就像他沒再留意河水發出的轟響聲一樣，他的耳朵根本沒有聽到朔拉斯蒂格的嘮叨。這頓安靜的晚飯過後，老鐘表匠既沒有擁抱女兒，也沒有向其他人說上一句平常所說的“晚安”便離開了飯桌。他消失在直通其房間的狹窄小門裡。在他沉重的腳步下，樓梯發出了一陣奇特的呻吟聲。

熱朗德、朔拉斯蒂格、歐拜爾又待了一會兒，一句話也沒說。這天晚上，004

天色昏暗，密布於阿爾卑斯山上的雲沿著山沉重地移動著，有化作雨的危險。瑞士鼕季嚴酷的天氣往往會讓人感到壓抑、糊裡糊塗的，午夜的風在周圍刮著，夾帶著可怕的呼嘯聲。

“您知道，親愛的小姐，”朔拉斯蒂格終於說道，“我們的主人獨自一人待在他的房間裡，我明白他不餓，他把話悶在肚子裡，隻有精靈鬼怪纔能從他的肚子裡掏出一句話！”

“我父親有幾個不想對別人說的憂傷理由，我猜不出究竟是什麼原因。”熱朗德回答說，“不過，一種痛苦不安刻在他的臉上。”

“小姐，您的心裡可別藏這麼多的悲傷，您知道扎沙裡尤斯師傅的習慣，誰能從他的臉上看出他心裡有什麼不想對別人說的心事呢？他大概有點煩心事，但到了明天，他就再也想不起來了，而這的確會引起他女兒的擔心且讓她深感內疚！”

歐拜爾是以這樣的方式講出這一番話的：他說話的時候眼睛緊緊盯著熱朗德那雙漂亮的眼睛。歐拜爾是扎沙裡尤斯師傅雇傭的一名工人。當師傅的很是認可這位年輕人的工作熱情，因為他很賞識這位年輕人的聰明、持重、心地善良。歐拜爾對熱朗德有愛慕之心，他暗下決心，要為自己心愛的人奉獻一切。

熱朗德十八歲，圓圓的臉龐讓人聯想起布列塔尼a老城街角上信徒們出於崇拜而懸掛著的聖母像，她的眼睛流露出一種特別純樸的神情。人們以一位詩人實現夢想時所表現出的歡愉心情愛著她。她的衣服不太鮮

a 法國一地名。005

艷，她穿的白上衣在她的雙肩處皺起，衣服的顏色和特殊氣味與教士們所穿的衣服近似。她過著一種十分平和、信奉神秘主義a的生活，因為這個城市尚未渴望信奉加爾文教義b。

正如她不分早晚誦讀那本帶鐵塔扣的、用拉丁文寫成的祈禱書中的禱詞那樣，她在歐拜爾·蒂恩的心中攪起了一種說不出的情感。她了解祈禱書中的大概，不太了解具體內容，但能猜出具體含義。此外，她並不拒絕接受它這種如同春季怒

放花朵般的魅力，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老朔拉斯蒂格對此看得很清楚，但沒有說一個字，她寧願嘮嘮叨叨地說些這一時代的種種不幸，而家裡根本沒有人去阻止她。對於她的嘮叨，就應該像對待日內瓦制的八音盒一樣，一旦裝配好就應該馬上把它拆了，好讓它發不出聲來。

發覺熱朗德沉浸在內心痛苦的沉默寡言之中，老朔拉斯蒂格離開了坐著的舊木椅，往放在石壁龕中的燭臺尖上插了一根大蠟燭。這是跪在保護一家人平安的聖母像前、懇求她廣施恩德、保佑全家夜間平安的一種習俗，可熱朗德依然靜靜地獃坐在原地。

“好了！我親愛的小姐！”朔拉斯蒂格喫驚地說，“晚飯已經喫過了，現在是道晚安的時候了，您想要熬夜累壞眼睛嗎……啊！聖母啊！可是，

a 神秘主義：宗教唯心主義的一種世界觀。主張人與超自然界之間交往，並能從這種交往關繫中領悟到宇宙的“秘密”。

b 加爾文教義：又稱“歸正神學”或“改革宗神學”，是16世紀法國宗教改革家、神學家加爾文畢生的主張和實踐及其教義。006

這是睡覺並在美夢中尋找一點兒快樂的時候啊！但在我們生活的這個可惡年代裡，誰又能指望過上幸福的一天啊！”

“需不需要找個醫生給我父親看看病啊？”熱朗德問。

“請個醫生！”老保姆叫道，“永遠也不要細心聽取他們頭腦中的想像和判決！鐘表醫生，這世上很可能有，可治人身體疾病的醫生肯定沒有。”

“怎麼辦？”熱朗德喃喃地說，“他又開始工作了吧？他休息了嗎？”

“熱朗德，”歐拜爾輕聲答道，“扎沙裡尤斯師傅精神上有點不快活，僅此而已！”

“您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有可能。”

“跟我們說說。”朔拉斯蒂格立刻高聲說道。同時，出於節約的目的，她熄滅了蠟燭。

“幾天來，熱朗德，出現了一些令人不可思議的事情：您父親制作和銷售的鐘表一下子全停了。客戶們給他拿回了一大堆待修的鐘表，他仔仔細細地把它們全拆了，可是，盡管師傅心靈手巧，這些鐘表還是不走。”

“這些鐘表有魔鬼附體了！”朔拉斯蒂格叫道。

“你這話什麼意思？”熱朗德問道，“我覺得這件事很自然，人世間一切都是有限的，而無限隻能出自於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