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應該日

對老楊來說，愛情是次要的。

他時常這麼說。可每每講到愛情，老楊的兩眼就會放光，好像瞳孔裡裝著燈泡，而“愛情”二字就是聲控開關，一點就著。大家都承認老楊在學術方面很專業，理論知識豐富，能把“愛情”拆解得細致入微，連婚姻介紹所裡的老紅娘聽了也要拍手稱道。

但老楊的愛隻停留在說說而已，屬於嘴強王者型選手，開口老司機，執行火總熄。每每有人提及這檔子事，老楊就習慣性地擺擺手，“嗐，愛情這玩意兒，說說就行了，誰還真踫它啊！”

岱豐剛認識老楊的時候，老楊就把每個月的三號定為“不應該日”。不應該日，老楊喫飯不應該付錢，喝酒不應該喝醉，除了應該跟岱豐一起玩耍，其他的都不應該。雖然在岱豐看來，所謂不應該日，就是老楊用來白嫖自己的一個理由，但是他絲毫沒轍。

又一個不應該日，岱豐和老楊相約在老地方，順便聽楊講師講述近期對愛情的真知灼見。

酒過三巡，老楊放下筷子，左手撐在略有龜裂的木質桌面上，右手夾根煙，煙灰彈落的時候總是會落一些在啤酒杯裡。但這會兒老楊看不到，他的眼睛被征用了，目光在走道間來來回回的婀娜多姿的姑娘身上遊走。

“你丫聽明白了嗎？敢情我跟你說這麼多，你干嗎呢，杵在這兒跟石猴子似的。”等走道上沒姑娘了，老楊收回目光。看岱豐沒有任何回饋地獃坐在那裡，老楊心生不滿，覺得這堂極其珍貴的人生愛情講座又被他白白浪費掉了。

岱豐剛要反駁，卻見老楊衝自己擠眉弄眼，手指不停指向岱豐身後的某個方向。

“老楊，喝這點酒就整中風了，怎麼還抽抽上了？”

“你這人怎麼這麼不上道，快看你身後。”老楊的聲音雖壓得低，但蘊含的情緒很高。

岱豐撇了撇嘴，把脖子扭過去，將視線對焦在老楊所指的三點鐘方向。

如果不是周圍沒有場記和大聚光燈擺成一排，他鐵定認為這是哪個女明星跟著劇組來取景拍電影了。粗估一米七左右的身高，腳踩綴著珍珠的涼鞋，光滑勻稱的小腿在裙擺下顯露得剛剛好。他還想再仔細打量一番，卻被老楊充滿力量的手指揪回了神。

“哎，這仙女下凡吧！你看這身材、這氣質、這長相。”老楊端著酒杯邊“咕嘟咕嘟”往嘴裡咽，邊騰出口舌來表達內心洶湧的仰慕之情。

岱豐眼看著還未被泡化的煙灰被他吸入口中，卻也來不及阻止，這是不應該日，他不應該喝醉。可是這會兒的老楊，你就是拿杯馬尿給他，他喝著也是香的。

“我覺得我應該去要個手機號，這麼優秀的姑娘，讓她錯過我就太可惜了。世界這麼大，還能再去哪找到一個如我般對愛情溫潤如玉的男人呢。”老楊放下酒杯，手順勢從兜裡掏出盒煙，夾出一根來叼在嘴角，嚴肅的神情在告知岱豐，他說這話的心態是認真的，沒開玩笑。

而岱豐也習慣了，老楊就是這麼一個人，認真的樣子比卓別林都好笑，所以他想了想，還是沒有提起今天是不應該日。

“老楊，現在工商局查得嚴，假一罰十啊。今兒個晚飯錢算是有著落了。”岱豐伸出手攥住酒瓶，左右來回轉動著。

“什麼就查得嚴了，罰誰的十？你說話我是越來越聽不懂了。”老楊嘴裡往外噴著煙，目光時不時鎖定那位美女，生怕一不留神就讓人跑了。

“這要不是假酒，你能喝一瓶就說胡話？老楊，要我說你就別了，弟弟我一直很尊重你，愛情領域的理論專家，沒的說。但你這一套拿不出手啊，就現在這姑娘在那兒站著，你說身上得粘了多少雙眼睛？反正我覺得，除了在場的女性和不好這一口的男性，都在打她的小算盤。”

“你也在打？”老楊一臉狐疑地看著岱豐，“怎麼，兄弟的女人你也要搶！”

“我不搶，你去吧。去吧，老楊。拿出你平時侃侃而談的姿態，拿出你平時蔑視一切的雄風，大膽地走到她身邊，無比莊重地喊她一聲：孩兒他媽。”

“去你的，我還真告訴你，少瞧不起我。今兒老楊就給你現場示範，讓你看看什麼叫完美落地。”

“可拉倒吧，你折戟的次數比人姑娘的頭發絲兒都多，我都懶得罵你。行了行了，坐下歇著，知道你有這個氣勢就行了。趁人沒走多看幾眼，晚上回去睡覺也睡得踏實。”

老楊把已快吸到煙嘴的香煙從嘴角奮力撥出來，在桌面上用力捻了好幾下。

“兄弟，我去了，祝我好運。”

說罷，起身長噓一口氣，撫平衣角，快步向著姑娘的方位走去。

岱豐望著老楊的背影，一個一米八出頭的大漢，此刻走起路來是虎虎生風。希望他返回的路途，也會威風依舊。

“你的朋友都去搭訕了，你怎麼不去？”一個甜美的女聲在岱豐耳畔響起。

岱豐扭過頭來，隻見一個戴著眼鏡的短發女孩半靠著椅沿兒，嘴裡嚼著口香糖，頗玩味地看著他。

“他這不叫搭訕，明擺著白搭，信我沒錯。”岱豐心裡其實有些慌亂，老實說，長這麼大，頭一遭有姑娘主動跟他說話。

“你這麼篤定他沒戲，是不是對自己很自信，覺得那妞兒鐵定是你的。”女孩嘴裡嚼著口香糖，說出的話好像也有點嚼頭。

“那不至於，不至於。”

“我能坐下嗎？”她衝著仍殘存老楊餘溫的座位揚了揚下巴。

“能，能，當然能，丫的反正跑路了，你坐這兒正合適。”岱豐的右手有點哆嗦地拿起茶壺，去往她眼前水杯的路很近，他卻是走得跌跌撞撞。

“你這手是不好使還是怎麼著？”女孩從桌上拿起一張餐巾紙，把口香糖吐在紙巾上包好。

“不是，可能它有點緊張，理解一下。”岱豐明顯感覺到臉頰溫度有飆升的跡像，此刻轉移視線是重中之重。

“你覺得我朋友能成嗎？”岱豐在完成倒一杯水灑了一杯半的偉大工程後，立馬岔開話題，將火力集中在老楊身上。

“能吧，應該能，我覺得問題不大。”

“我看你是對我朋友很有信心。”

“對你朋友有沒有信心這事兒不好說，我現在對你倒是挺失望的。朋友，這桌上還擺著幾瓶酒，張羅著給我倒水是什麼意思？是舍不得把酒給外人喝，還是瞧不起人，覺得我一杯倒？！”

她端起水杯，目光轉向酒瓶，然後又緊盯著岱豐。

岱豐平時跟老楊貧嘴，從二環貧到五環不帶歇氣重樣的，但面對男性同胞嘀咕慣了，猛地來了一個咄咄逼人的姑娘，著實招架不住。

“行，您別生氣，我的錯，我來承擔。這杯水我干了，我再給您滿上一杯酒。”

岱豐又伸出那隻緊張過度的右手，接過水杯哆嗦著端到嘴邊，一飲而盡。撂下杯子，剛準備拿起酒瓶給滿上，他突然頓了一下，說：“您不會嫌棄我吧，要不再換個杯子？”

“沒事兒，不干不淨，喝了沒病。”她靠在椅子上，笑瞇瞇地看著岱豐。

岱豐苦笑著閉上嘴，咬緊了牙關，今天算是踫上硬茬了。

“瞧，你那朋友不是聊得挺開心的。”姑娘用嘴唇吮吸掉上層的白沫兒，給岱豐使了個眼色。

“按理說不應該啊，不過今天就是‘不應該日’，不應該的事都出來了，也就不稀奇了。”

“還有什麼不應該？”她蹺起二郎腿，眼睛直盯著他。

“我遇見你就不應該。孫猴子被壓在五指山下有多少年，我就有多少年沒跟女孩說過話了，更別說是女孩主動找我。”

“你別太放心上，也就湊巧了，甭加太多戲。那什麼，我叫劉梵，朋友都喊我小梵，你也這麼叫就行。”

“好，小梵，你叫我小岱就行。”

“什麼小岱，你全名叫什麼？”

“叫高利貸。”

“你這人可太不真誠了。”

岱豐看小梵坐著光喝酒不太合適，立馬招呼服務員再拿雙筷子，又覺得讓人喫剩菜也不太好，索性再加倆小炒。

“你怎麼自個兒來這兒喫飯，哎，你是不是飯店的托兒啊，專盯著落單男性，來刺激消費。”等小梵的筷子送來了，岱豐纔好意思夾菜，這挺長一段時間沒往胃裡填東西，他還真有點餓了。

“你說話前先動動腦子成麼，我，飯店的托兒，刺激消費？行，就算你說得都對，我在你這能刺激到什麼，點個干煸土豆條和辣子雞，可是給飯店招財了，忙活一頓還不到80塊錢。”

“那我再加個硬菜，你看你這說的，拐著彎兒地扇人臉。”岱豐抬起手招呼著，喊了聲服務員。

“別別別，我跟你開玩笑的，別點了，菜夠喫。”小梵有點急了，生怕岱豐較真。

“那什麼，再給我上一盤油炸花生米，記得給後廚說聲，炸硬點。”服務員一臉蒙地看著岱豐，然後一臉蒙地走了。

“怎麼樣，這個菜夠硬吧？”岱豐端起酒杯，舉向她的方向。

“夠硬，太硬了。”小梵笑著和岱豐踫了下酒杯，仰著脖子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