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1.一場舊俗葬禮引發古雲夢澤兒女三代人錯綜復雜的愛恨情仇，揭開一個家族三代人百年來的曲折歷程。

以當代為起點，從主人公李如寄赴德開始，揭開上兩代人塵封的故事——奶奶三娘，一介柔弱紅顏，何以落草為寇？父親李來恩為何長著一副洋面孔，他的身世究竟有何故事？嶽父梁教授與父親李來恩之間又有什麼秘密……

小說成功融會中國傳統文學的形式與現代文學的視野，技法醇熟，自成一體。整部作品故事情節感人，敘事跌宕起伏，人物形像生動飽滿。多時空交織，史詩感、厚重感、滄桑感撲面而來；敘事宏大，縱橫開合，以宏闊之心馭磅礡詩篇。

2.宏闊再現近百年來荊楚大地社會變遷、東西方文化踫撞交融，闡釋“此心安處即故鄉”的人文義理。

在這片水鄉澤國，從三娘投身水幫的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到老洋人成長的建國創業時代，再到以經濟為中心的當下——跨越三個重大時期，雲夢澤近百年的歷史徐徐展開。以古老的雲夢澤和萬裡之外的柏林為支點，視野宏闊，展現東西方文化踫撞出的絢爛火花。

今天城鄉巨變、人口流動頻繁，人們生活在“他鄉”，懷著無盡“鄉愁”，卻回不去“故鄉”。小說中也盡是為“故鄉”與“他鄉”所困惑的芸芸眾生，作者借書中人物的曲折命運，為糾結於“生命中的他鄉”這一命題的現代人提供了慰藉和啟發。

3.地域文學的又一長篇力作，對雲夢澤進行全景式的描繪，展現近百年來楚地人的風貌變化。

“苕貨”“過早”“不服周”，水鄉澤國原汁原味的方言土語；汆湯粉、三丸菜、沙炸豌豆米……地地道道的雲夢澤風物。以楚地的水鄉澤國為背景創作，全方位、立體地展示雲夢澤大地，展現近百年來楚地人的風貌變化。

小說不僅將雲夢澤湖地相關的歷史與傳說同二十世紀民間社會變遷有機地融為一爐，而且將當地的地域環境、社會經濟、民生百態與逸出常軌的世界等，以文學的方式作了全景式的描繪，堪稱地域文學的又一長篇力作。

18. 來了一群搶尸的鄉下人

李如寄的姆媽來了，帶著弟妹倆一起。弟妹倆頭纏草繩，披著長長的孝布，意為披麻戴孝，跟隨姆媽。

姆媽一進門，就大聲喊了起來：“大妹子，大妹子咧！我來哭個喪。”平時萬不得已之時，其媽稱尹志紅是那個“小婆娘”。“小婆娘”的稱呼，也並非隻是發洩不滿，還有大小的分屬。她自然是大房、正房，而尹志紅隻是個小老婆，她的地位高，這是不用質疑的。今天上門，用比較親熱的口吻，稱“大妹子”，是講個客氣話。

樓下一陣鬧哄哄的，尹志紅驚了一下，她想不到還會有其他人來奔喪。見一伙鄉下人把大門前填得滿滿，白色的孝布，白色的紙扎物，還有掛在竿子上的白色幌子等。尹志紅一驚，直覺告訴她這應是李如寄的老家來了人，心道“不好”，一時忘了悲痛。

她下到樓梯一半，見了那個有過一面之緣的婦人怎麼預想也難以想到會出現這位不速之客。她顧不了那麼多，從樓梯下來，穩住心神迎了上去。她不能不管，她必須迎上來。

李如寄姆媽姓綦，這個姓在本地極少。成年後，李如寄查過母親的姓氏。此姓的人多居北地，遠古時是一個小國名，也代表青黑色。上一輩子的人傳說，他這個姆媽是順著大水漂過來的，被李如寄的祖母三娘用個耙子抓上岸。三娘本來以為是舊衣物，哪知是個被水喂飽了隻剩半條命的苕貨女，她給自己的兒子撈了個媳婦。李如寄姆媽本也不識字，卻會寫自己的姓。過去鄉下人記工分，圖個簡單，常會把她的姓氏寫成 “其”字——鄉人也就常叫她 “其嫂”“其媽”“其嬸”之類。如有人問其姓氏，她必認真地說：“綦，上面一個‘其’字，下面一個‘繫’。現在的人興簡單，把下面‘繫’字不用了。”幼時他問過姆媽，也想有外公外婆。姆媽會惡聲惡氣地說，他們全死光了。自從漂到良灣李家臺，她從沒回過娘家。

尹志紅此刻不知怎的，還能安靜打量這位老洋人的前任。她完全一副鄉下婦人的裝扮，頭發全白，臉上光亮，並不見多少皺紋，屬於經老之人；膚色黑裡透紅，盡管寫滿了生活的辛勞，但精神氣十足。她隻要一開口，還是會露出遠道嫁來的小尾巴，因為這口音與當地人還是小有差別，話語中多少還是有點呔。她一生一世，對婆婆無比崇敬。她的頭飾，在她這一輩人中亦不常見，頭發扎在腦後，綰成一個圓髻，用發網套上，再插上簪子——這是婆婆三娘最常戴的頭飾。盡管衣服穿得普通，卻收拾得干淨爽利。人顯得清瘦高大，一雙眼睛頗有神采。

其媽先前對這樓房的女主人充滿了仇恨，這是奪夫之恨；現在老洋人早早地沒了，這個仇就化解了。

她這次不是來吵架的，當然也無須講和了。她是來辦事的，她和這個奪夫的女人，有一樣的悲痛，一樣的親情，這叫打斷骨頭連著筋。過去有多少怨，現在都算過去了，沒必要吵翻臉。隻要對方同意，她連一句重話也不會說。

屋子裡的人聽說李如寄姆媽來了，皆大大震驚。先是梁一真萬分緊張，她見識過這位姆媽，也就是她的婆婆。婆婆說話慢聲慢氣，為人沉穩，每日早上五點起床，忙完家裡活，再忙地裡活，每天要到晚上十點纔肯歇息，精力永遠使不完似的。她極有主見，不會受人左右的。她曾當著大兒媳數落過李來恩，稱他“這個野人，從來沒有消停過，離婚不離婚，都是一年見不到人影那樣的管總”。婆婆現在來了，有一千條一萬條理由，都是來者不善。她忙拽著李如寄：“趕快去阻止你媽，千萬不要有事。”李如寄露出一張哭笑不得的臉，心裡一點底也沒有，但隻好點點頭。梁一真從一堆披麻戴孝的鄉下人中找自己的小姑子。不用細辨，李如寄的小妹李如鶴披著孝布，頭上纏著麻繩。她其實隻有一米六五，可站在人群中間很是醒目，特別是一雙撲閃著的大眼睛，眼睫毛又密又長，煞是好看。記得這個小姑說她自己，小時被鄉下人稱作“瓷壇子”，意思是說她皮薄肉嫩，一踫就破的。這是自然，老洋人生的，當然是個洋娃娃。同灣的婦人，見她的眼睫毛又長又密，就騙她把睫毛剪下，安到女紅活上的童男童女眼睛上做睫毛。鄉下人迷信，據說這樣做，那童男童女會趁家中沒人時，下地來照顧小寶寶。其媽當然也會注意自己女兒的眼睫毛，見被人騙剪去了，心裡萬分不爽。其實她不用煩悶，過一陣子睫毛又長了出來。梁一真想到丈夫老家有 一句話：“要得俏，一身孝。”小姑子這樣穿著，更見風韻。見梁一真打量自己，小姑子忙跑了過來，親熱地抓住大嫂的手說：“真嫂，你也在的。”梁一真總是認為這個小姑子一副永遠長不大的樣子，一開口就顯得稚嫩，又有幾分可愛。小姑子在小鎮初級中學教音樂，兼教作文課，很有幾分浪漫氣質。因為長相出眾，李如寄一直擔憂小妹的安危——當地追她的小伙子排了好長的隊。甚至每當她回良灣李家臺時，便有一群小小中學生來做護花使者，往來護送，害得其媽每次都要準備許多零食，給這些小朋友當酬勞。梁一真小聲地說：“勸姆媽冷靜些。”李如鶴莊重地點點頭：“我曉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