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秀蒙古文學作品翻譯出版工程》

前言

少數民族文學是中華文學寶庫中的璀璨明珠。作為少數民族文學的一種，個性鮮明的蒙古族文學植根於草原文化的深厚沃土，歷史悠久、內涵豐富、深情豪邁、風格獨特，蘊含著尊重自然、堅守信義、開放包容、崇尚英雄的草原文化核心理念。千百年來，燦若星河的蒙古族文學熠熠生輝、綿延接續，與各民族文學共同繁榮，彼此照耀，一體的中華文學版圖，向世界展示著中華文化的獨特魅力與多彩斑斕，這其中，蒙古文文學的創作搖曳多姿，獨具風華。

2019年7月，習近平總書記在考察內蒙古時指出，要重視少數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的保護與傳承，加強民族團結進步教育，建設各民族共有精神家園。貫徹落實好書記的指示精神，推動蒙古族文學事業的繁榮發展，是新時代草原文學工作者的重要文化使命與責任擔當。

為集中展示優秀蒙古文文學創作的豐碩成果，自2011年始，內蒙古自治區黨委宣傳部、內蒙古自治區文學藝術界聯合會、內蒙古翻譯家協會聯合啟動“優秀蒙古文文學作品翻譯出版工程”，將內蒙古籍作家創作的優秀蒙古文作品漢譯或英譯，大規模、全方位、多視角地向海內外讀者全力推介。至2018年，此項工程共翻譯出版圖書40冊，包括長篇小說21部、中篇小說卷9部、短篇小說卷5部、報告文學卷1部、詩歌卷2部、散文卷2部。這494部（篇/首）作品，在國內外讀者中產生了廣泛而熱烈的反響。翻譯出版工程的實施，顯著提升了蒙古文文學的知名度和影響力，極大調動了母語寫作的積極性，同時也激發起翻譯家們的熱望與豪情，對推動我國多民族文學交流融合，滿足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文化期待，築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扎實推進民族團結，發揮了積極有效不可估量的作用。

值此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之際，優秀蒙古文文學作品翻譯出版第二個五年工程開始啟動。這是將總書記深情囑托落到實處的具體行動，對於我們不忘初心，牢記使命，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推動內蒙古文藝蓬勃發展和文化“走出去”，深化習近平守望相助理念，弘揚蒙古馬精神，構築共有精神家園，彙聚建設亮麗內蒙古、共圓偉大中國夢的精神力量，都具有重大而又深遠的歷史意義與人文價值。

工程入選作品，在一定程度上代表著新時代以來蒙古文文學創作的整體面貌和藝術水準。篇幅或長或短，主題各有側重，技巧各美其美。其中，既有愛國主義、英雄主義酣暢淋漓的書寫，也有對宏大歷史場景波瀾壯闊的描摹；既有對社會變革沉靜深邃的思考，也有對人民生活和情感細膩入微的表達。通過講述北疆廣袤大地上草原兒女質樸動人的故事，鮮活地記錄了歷史沉浮和世事滄桑，彰顯了草原文化深刻豐富的內涵。如同草原上千年流淌、千折百轉的河流，奔騰向前，澡雪精神，滌蕩塵慮，淨化心靈。

在感謝母語作家輝煌創作的同時，我們應特別致謝翻譯家們的巨大付出與默默奉獻。翻譯，特別是文學翻譯，不僅僅是對原作的精準解讀，更是高妙的再度創造，需沉潛其中、心領神會、娓娓道來，還要點石成金、靈感迸發、妙不可階。文學翻譯的難度在於，信達雅標準之外，譯作應是原作的甦生與升騰。這個過程，既檢驗著譯者精準把握語言的能力，對兩種文化的熟稔程度；又是對藝術審美的方向感、人生經驗與生命體悟能力的嚴苛考量。唯有各方齊備，方可脫胎換骨、繡虎雕龍、筆酣墨飽，使其魅力叢生、茁茂葳蕤。縱觀期工程收錄的優選之作，我們欣喜看到譯者艱難的文化解密與藝術再造，相信在此基礎上通過翻譯家們的傾力付出，第二期工程的讀者將會獲得更多的精神享受和智慧啟迪，並由此帶來心靈的震撼與久遠的回味。

此項翻譯出版工程，既是對已有優秀蒙古文文學作品的梳理推廣，也寄托著對未來蒙古文文學創作的企盼和祝願。衷心希望廣大蒙古文文學作家、翻譯家攜手並肩，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凝神靜氣，深入生活，扎根草原，孜孜以求，用敏感多思的心靈感受時代，抒發真情，呈現大美，創作並翻譯出更多接地氣、傳得開、留得下的經典之作，為時代放歌，為人民抒懷，為英雄喝彩，為草原增色。

鮮花如海，旗幟高揚。在習近平總書記關於文藝創作指示精神引領下，在新時代文藝春天的感召下，我們的蒙古文文學花蕾定將在牧草深處驀然綻放，我們的翻譯大家亦會悉心采擷，以心命筆，共鑄華章。讓人們深切感受蒙古文文學的獨有魅力，感受草原的寬廣溫暖與迷人馨香，讓中華文學的百花園綻放出更加絢麗奪目的光彩！

內蒙古自治區黨委常委、宣傳部長 白玉剛

第 一 章

A

青紫色的晚霞傾覆在天際與大地之間。鮮血流成了河，血腥氣味一如喪家之犬，尋尋覓覓地四處流浪。地面上布滿了被刀砍或被槍彈擊中的尸體，間或夾雜著已經死去的鞍具完整的坐騎和弓箭、鍋灶盆碗等廢棄之物。死亡侵凌著目力所到之處，使人目不暇接。以往的故事似乎已經與褐色血跡一起凝固在荊棘和草叢之上。這殘酷的殺戮顯然已經成為喜歡食腐的禿鷲和野狗的饕餮盛宴所在。

擁擠混亂的遷徙隊伍在接踵而至的屠殺面前，距離毀滅隻是咫尺之遙。現在，這個隊伍除了少數幾個精壯漢子以外，餘下的無一例外的是婦女兒童和老弱病殘……

時間變成了晝夜交替的尺度，還僅僅是人們腦海中殘缺混亂的意識遺跡？沒有答案。那個噩夢般的故事——隻是故事？可是細細想來卻又像是昨日發生的事情，也像是發生在遙遠的三百年前的陳舊往事。不管怎樣，那充滿血腥的恐怖日子深深地印刻在一位枯瘦老人的心底。此時此刻，他背負著那個記憶中的印記奔赴故鄉的土地——飛揚而起的細塵、連綿不斷的呼喊聲、羊群的喧囂、勒勒車彎曲的車軸發出的尖銳刺耳的吱吱聲，打斷了沉浸在回憶中戈壁的沉寂。

低矮的山岡似乎是突然長高了般，倏忽間出現了牽著駱駝驅趕羊群的人群。人群中大多是老人和婦女兒童。若說他們是輪牧的敖特爾① ()隊伍，規模或許大了一些；但說他們是遷徙中的部落，人數顯然少了許多。多年以前，由於戰亂和饑饉，他們妻離子散背井離鄉。其實，自從離開故土之後，依然活到現在的人，隻剩下眼前這位干癟枯瘦的老人。有人說老人家已經活了一百零八歲，也有人爭辯，說他已經是一百三十六歲高齡啦。無論怎樣，出現在眼前的他依然彎腰曲背滿臉皺紋，形如一顆歷盡風吹日曬的陳年干棗。由於出走故土的時候已經長到八歲，所以那裡的山山水水地形地貌無一例外地深深刻在了心底。他還記得一首歌謠中唱道：

瑪瑙般的山峰上

長滿翡翠般的樹林

絨毯似的草原上

灑落珍珠似的湖泊

……

老人說：十年前？不，在很早以前故鄉已經不再進入自己的夢境啦。部落薩滿② ()長老曾經對自己說，自己隻有回歸故土，靈魂纔能得到安寧，並能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老人解釋道，此時此刻也許是那位薩滿在指引我們回歸故土吶。

遷徙的隊伍中跟隨混雜著朝覲者、喇嘛僧人和突然相信了奇異傳說的失去家園的流浪者。但是由於遭遇劫匪、罹患疾病，或意外橫禍，隊列人數日漸減少。

人們在回歸路上行走了十餘年。有時因為途中畜群和人遭受疫病，路遇土匪，厲鬼纏磨等災禍，隊伍不得不中途停頓下來。當遇到水草豐美風調雨順的時候，他們也會停留，借機小憩一兩年，增養牲畜，播種五谷，為繼續趕路儲蓄力量。好啦，看吧，又有幾匹馬患病，羊群拉稀不能走路啦。

B

月圓之夜

風如私語，氤氳漫溢，原野一夜之間便已郁郁蔥蔥。羊群細碎地掠食青草，緩步移向圈舍。莫德格瑪心中忽然一陣悸動，坐臥不安起來。即使不翻看黃歷，她也知道十五的日子即將來臨。隻要是這個日子臨近，她總能預先感知。

每逢月圓之夜，莫德格瑪就會與已經去世的丈夫見面。

就在莫德格瑪默默計數牲畜的時候，一位騎著白唇騾子的人出現在沙梁上。隻憑一顆碩大的腦袋，她便認出來者是塔格勒圖嘎查達① ()，心生厭惡的莫德格瑪竟然一時忘記了羊隻的數目。此人因為禮帽不離頭頂，所以人們也經常稱呼他為禮帽嘎查達。

塔格勒圖來到莫德格瑪身前，從騾背上下來，露出一副愉悅表情，問候道：“你好啊？”

“還好。”莫德格瑪漠然答道。

“莫德格瑪呀，你是怎麼了，身體無礙吧？”

“沒事。”莫德格瑪依然冷淡。

“你男人去世快有一年了吧，心裡總是惦記一個人，對身體可不好。逝者已往，不可復活，可活著的人還要過下去呀。”塔格勒圖說著，把騾子拴在檸條枝上後訕笑著湊了過來，“這些日子，我想你想得喫不好睡不下，再這樣下去，我的心可就沒準兒落下病根啦……”

面對牤牛一樣的壯漢子，直接對抗自己肯定不是對手，如何是好呢？她繞著檸條叢躲閃，或想伸手打掉藏匿隱私的禮帽，卻被他躲開了。就在去年，也是這個家伙趁著喝茶的機會，說些下流挑逗話語，糾纏不休，恰逢丈夫回來纔得以擺脫。可是現在怎麼辦呢？她慌張地求助般舉目四望，進入視線的隻是幾頭抬頭望一眼然後繼續低頭喫草的牛。

塔格勒圖的頭頂永遠離不開禮帽，這肯定另有其因。要麼是滿頭疥瘡，要麼是寸草不生的禿頂。

不，不。當人們看到他那一雙招風大耳，便會猜想，此君應是驢耳朵汗① ()的後代。也許是為了遮掩招風耳朵纔戴上禮帽？

真的應該摘下他的帽子一睹為快纔好。

莫德格瑪繞著檸條叢柳叢左躲右閃也沒起作用，慌亂之間喉嚨裡居然發出了狼嗥的聲音。令人驚奇的是，遠處亦有同類嗥聲應和起來！聽到嗥叫聲，膽小的羊群自不必說，已經是慌作一團，而對周遭的混亂從不當回事的牛群也搖頭擺尾動蕩不安起來。塔格勒圖臉色突變，不再糾纏，朝著噴著響鼻的騾子走去。

看看自己的那副德行再跟別人顯擺吧。你以為我是任誰都可以撩開袍襟的蕩婦啊？對於可心的人，當然可以以身相許，而對那些為了滿足淫欲的混賬東西，我是要以死相抵決不委從的！想到這裡，莫德格瑪氣得使勁地跺跺腳，彈去靴子上的塵土。

“好啦，好啦，我是覺得你太孤單，所以纔跟你開了個玩笑。算了，很快就要開始統計畜群了，你們家的大畜不能超過二十頭，羊群不能多於二百隻。看來你的山羊好像多了些，超過規定數字是要罰款的，知道嗎？”

當塔格勒圖騎上騾子離去時，西邊出現一個騎馬的男人。

莫德格瑪慌亂間想起了自己模仿狼嗥的樣子，禁不住想笑。都說驢子從來是狼的口福之物，塔格勒圖竟對狼嗥聲音如此恐懼，民間議論此君一身上下的毛驢秉性言之不謬啊。塔格勒圖秉性特異，比如說如果跟人發生衝突，他不會拳打腳踢，而是用牙撕咬……無論何時何地，即使爛醉如泥，寧願摸爬滾打回到家裡或干脆露宿荒野，也決不會借宿他人之家……就算是回到自家，也必須是進入自己的房間，門窗緊鎖然後纔能安然入睡……有人說，別看他一雙耳朵平時看上去與他人無異，但喝得爛醉的時候，會神奇地漲成一雙毛驢耳朵……

從坐相和坐騎的步態已然認出了來者是馬倌阿爾賓的塔格勒圖越過沙岡後勒住了騾子。他思忖：該死的婆娘見了阿爾賓說不定會演出一段風流韻事？若是那樣，他媽的，還不如干脆將兩個狗男女按在被窩裡，狠狠收拾一頓，解解心頭之氣……想到這裡，他將騾子羈絆在窪地裡，然後在沙坡上躺下來等待太陽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