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破軍烙 001

第二章 出海 012

第三章 老薩滿 018

第四章 烏都罕號 027

第五章 小王爺 035

第六章 鐵面佛 042

第七章 黑風暴 052

第八章 追鷹 065

第九章 宛渠工匠 077

第十章 火之國 083

第十一章 兩把躺椅 088

第十二章 水母 096

第十三章 仙境 103

第十四章 七裡尊主 112

第十五章 石龕 117

第十六章 輪中輪 125

第十七章 抉擇 135

第十八章 訓話 139

第十九章 蜃景碎片 147

第二十章 飛頭蠻 153

第二十一章 蜃靈 161

第二十二章 出島 167

第二十三章 藻井 172

第二十四章 絕境 180

第二十五章 如夢方醒 185

第二十六章 賭局落定 192

第二十七章 秘密 197

第二十八章 餛飩 203

第二十九章 海獬珠 209

第三十章 出戰 215

第三十一章 歲星 223

第三十二章 奈何 229

第三十三章 死陣 236

第三十四章 生還 243

第三十五章 兜帽女 250

第三十六章 阿蘇山 257

第三十七章 黑水君 264

第三十八章 對弈 271

第三十九章 金陵 278

第四十章 小叔叔 285

第四十一章 進宮 292

第四十二章 燕帝 299

第四十三章 重創 306

第四十四章 彼岸 314

第四十五章 人子 321

第四十六章 倒計時 326

第四十七章 交換 334

第四十八章 幽州苦海 341

第四十九章 糾纏 346

第五十章 新生 352

後記 收拾起大地山河 362

一節慘白的人類指骨，被一隻大手緊緊地握住。那隻粗糙的手上，隻有四根肉乎乎的指頭，小拇指卻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觸目驚心的傷疤。

一枚鑲嵌了金邊的狹長頭蓋骨，盛滿了海草醇酒，正在朝一張充滿臭氣的大嘴裡傾倒。看那架勢，好似那嘴要連酒帶頭骨一起吞下去。

被石灰粉干燥過的一個枯眼球，骨碌碌地從桌面滾到地上。它風干得太久，上面的瞳孔已萎縮成一條線，看起來就好像正午時分慵懶的貓的眼睛。很快它被重新撿了起來，簡單吹了吹，隨後又被塞回空空的眼眶裡。

一把鏽跡斑斑的關王刀立在石地板上，它的刀柄尾部被刻意截斷，接上了一截金剛杵。杵尖深深刺入地板，讓整把刀像桅杆一樣獨立挺撥，不需扶持——可想而知，放刀之人，用了多大的力氣。

三個小小的食人魚頭，並排拴在一把鋼骨綢扇之上。這些頭顱隻有指頭大小，似乎被施以某種秘法。更可怕的是，隨著扇子的晃動，這些魚頭還會咬動利牙，轉動干枯的眼球。

一串佛珠手鏈，在被慢慢搓動著。在佛珠之間，夾雜著紅豆、人齒、硨磲珠、陰陽魚珠和大明銅錢，讓手鏈雜亂不堪，“嘩嘩”作響。

每一個物件的持有者，都是一個名動四海的桀驁梟雄。每一件物品背後，都隱藏著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

而每一個故事裡，總會有一個相同的重要角色——破軍。

對這些人來說，破軍就是君王，是神。隻要破軍一聲令下，這些桀驁不馴的梟雄，可以毫不猶豫地跳下深的海淵，去與可怕的海獸搏鬥。

所以那些形態各異的物件，在海盜中有一個統稱，叫作“破軍烙”，意味著他們發誓效忠於破軍。每一個擁有“破軍烙”的人，都有資格在蓬萊占有一席之地，被人稱為“判官”。

這就是為什麼這些梟雄此時齊聚在蓬萊城的柏舟廳裡，而且每個人還把“破軍烙”帶在身上。

破軍在時，蓬萊就是至高無上的存在，是海上的國都。

但是那位君王現在已經消失了。

所以他們必須弄清楚——接下來自己的忠誠必須獻給誰。

三十多名判官此時端坐在寬闊的大廳，各據一角。這些兇殘之徒各自亮出自己的“破軍烙”，彼此瞪視。他們毫不避諱地喝著美酒，互相吵著架，眼神和陰謀彼此交錯，整個柏舟廳充斥著混亂和嘈雜，一如如今的南海海域。

在他們之中，隻有蓬萊如今的執掌者——小郎君——左手托腮，右邊的機械手安靜地垂在身側，整個人已經陷入沉思，不知在想著什麼。

他是目前呼聲的破軍繼承者，也已經實際統治了蓬萊一年多。可有一件事情沒解決，小郎君始終無法放心。

這時，廳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所有的海盜都停止了動作。廳內霎時安靜，所有人的視線都轉向門口。

腳步聲很平穩，不疾不徐，像鼓點一樣準確。很快，一個身穿破舊長袍的少年闊步走進來。他的年紀不大，可嘴邊已有了淡淡的胡須，眉眼間帶著和年紀不符的成熟，皮膚黝黑，四肢肌肉隱約可見，一看就是常年奔波於海上。他旁邊還跟著一個身穿東瀛忍者服的少女，身材頎長，容貌明艷，行走間的步態卻無法讓人捕捉到韻律。

但真正讓所有人視線集中的，卻是那男子腰間懸掛的一枚珠子。

珠子不大，表面不甚透明，似乎已有石化跡像，珠面甚至還有一絲裂縫。可沒有人能小覷它，因為它也是破軍烙的一種，而且比別的破軍烙更具權威。

因為它是破軍的海藏珠。

雖然主人已死，海藏珠已然失去了功效，可它代表的是一代梟雄終的宿命，是破軍臨終前交給這位少年的，寓意深刻。

而這個少年的身份，也絕不簡單。他乃是曾經的大明太子建文，陰差陽錯流落到南洋，與破軍結識。關於建文有很多傳聞，離奇的傳言說他甚至找到了當初武則天苦苦搜尋卻未果的佛島。

如果說這些都隻是傳說的話，那近一年來，他在海上東奔西走，勸武止殺，維持破軍原本打下的局面，贏得一個“小靖王”的綽號就是事實了。這個名號與破軍的“靖王”名號一脈相承，足見南洋海客們對建文的認可。

他在這個敏感的時候突然出現，到底是圖什麼？所有人都在暗暗猜測。

建文一進來，登時有不少判官站起身來，向他致意。小郎君冷冷地瞥了那些趨炎附勢的家伙一眼，也緩緩起身，機械手靈活地抬起，他拱手大聲道：“恭迎太子爺。”

這個稱呼，選得頗見心計。喊“小靖王”，這是墮自己的威風，喊“建文”，又容易讓人聯想到破軍的臨終囑托，這一句“恭迎太子爺”，是提醒這群海盜，這家伙是他們不喜歡的大明的皇太子。

建文知道他的心思，仰頭朝場內作了一圈揖：“列位風順——小郎君，咱們可很久不見啦。”

小郎君道：“太子爺這次來，若是為了喝酒，我們無任歡迎。若是為了說別的閑話，不如先坐在旁邊，等我們商議完了再聊。”

這句話，就是與逐客令無異了。

小郎君是如今蓬萊的執掌者，而建文則被視為破軍的繼承人。雖然建文從來沒公開說過，可他若要搶這個位子，無論道理還是實力，都足夠了。所以小郎君索性擺出一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態度，讓他從一開始就別有念想。

再說了，他們在這兒開著判官會，建文也不事先通知，就這麼突然跑過來，不是為了奪權還能為了什麼？

判官們聽到這句話，頓時一陣嘩然。小郎君雖然執掌了蓬萊城這麼久，可名義上始終是代管，破軍的繼承者到底是誰，一直沒有明確下來。小郎君這次叫他們來開會，就是想把頭上的“代管”二字取消，正式成為破軍二代。

不料半路裡殺出個程咬金。有心裡明白的，嘀咕說，難不成這就要火並？性子急的，已經把兵器悄悄握在手裡。

小郎君重新坐回座位，俯瞰著建文，一陣冷笑。在場的判官，他已經買通了一大半。蓬萊城裡裡外外，也都是他的人。無論是來文的，還是來武的，都不必擔心，建文還能翻了天去？

今天這位太子爺，注定別想如願以償了。

不料建文隻是搖了搖頭，慢條斯理道：“諸位可聽過貓頭鷹和鳳凰的故事？”

小郎君道：“太子爺若要講故事，等議完事再講不遲。”建文卻不聽他的話，繼續道：“鳳凰生性高潔，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食，非甘泉不飲。而有一隻貓頭鷹喫著腐鼠，看到鳳凰飛過，以為它要來搶自己的食物，就衝它‘呱’了一聲。”

這故事非常簡單，寓意是什麼，以判官們的文化底子也能聽懂。所有人都大笑起來，小郎君氣得臉色發青，但他轉念一想，突然笑了：“原來破軍的事業在你眼中，就隻是一隻腐爛的老鼠啊？”

他這話一說出來，判官們登時不笑了。無論這些人如何桀驁荒唐，但對破軍的尊重那是一點都不會變。建文怎麼嘲笑小郎君都無所謂，可這個比喻是對破軍的侮辱，今日可不能善了。

建文的聲音忽然抬高：“破軍的蓬萊，那是竹實；而如今的蓬萊，不是腐鼠又是什麼？”

小郎君再次冷下臉來，怒道：“太子爺，我敬你和破軍有淵源，以禮相待，你可不要欺人太甚——我治下的蓬萊，如何就成了腐鼠了？”

建文並不被他的怒火所威懾，環顧四周後，直直看向他：“近半年來，你一一擊退外敵，蓬萊被燒毀的動力也恢復了七成，這個大家都看在眼裡。但我剛纔從東大閘過來，街上的商鋪大部分都關門了，路上也沒有人走動，可見半年內都沒有營生。西市倒是有做生意的，但人人臉上掛著‘欠債’兩字，問什麼都隻管擺手，他們是在怕什麼？還有，東閘口那一串掛著的尸體隨風飄蕩，又是什麼意思？”

小郎君不屑地回道：“那幾個人勾結外賊，想要對蓬萊不利，亂世自當用重罰。”

“我查過那幾個人的底，他們不過是盜竊海貨，罪不至死，倒是他們此前在酒館裡說過幾句嘲笑你的話，纔有了這種下場。”

小郎君眉頭一皺，沒想到建文連這種事都知道，顯然是有備而來。他還沒回答，建文又道：“昆沙和飛蠻頭兩處商隊的糾紛案子，本來已有定論，你卻突然宣布重審，審議結果偏向昆沙一方，完全罔顧鐵證——有人看到他在外海輸送了三船貨物給你的船隊，是不是？”

小郎君冷冷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蓬萊破損甚重，不收取稅金，哪裡來的錢維持？”

建文大聲指斥道：“蓬萊可貴的一點，就是無論是誰，皆一視同仁，公平以待，這樣纔能得人心。破軍在時，何曾有這等人人自危的景像？你為一時之利，把這城、這人心糟蹋得不輕，以後誰還敢來？”

判官們俱是呼吸一滯。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來者必然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