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陽光照在沃日河畔001

1.河谷裡的群碉003

2.往日戰事008

3.金礦019

4.樹林中遇見獨眼024

5.河谷就是家鄉031

6.土司衙門037

7.瘟疫042

8.木頭大房子049

9.難產054

10.丹蓉娃061

11.西娃065

12.狩獵069

13.投宿077

14.老羅布的兒子089

15.格桑玫朵094

16.旺姆100

17.入營105

18.打黃羊116

19.入營路上124

20.丹巴拉加129

21.老馬134

22.挖藥140

23.軍營149

24.桑吉巴拉153

25.達維之戰164

26.血染碉房178

27.饒壩181

28.傑瓦仁堆190

29.多吉馬198

30.枷擔灣牧場和木坡的山崗207

31.婚禮217

32.人質227

33.管家仁青233

34.張家的238

35.寡婦的婚事248

36.射箭會261

下卷：狂風席卷沃日河谷277

1.重回懋功279

2.山地女子291

3.點天燈298

4.山林中的精靈306

5.官道和山道312

6.紅袍哥316

7.縱火322

8.煙灰325

9.流產334

10.冷槍339

11.逃命344

12.攻寨349

13.大瘡352

14.格丹巴措和絨布仁欽360

15.王蒼遠和格丹巴措367

16.活麻375

17.敗露384

18.嬤嬤390

19.潰逃394

河谷裡的群碉

  纔旺措美家的碉房是擦耳寨的頭一家，擇險而居，有百年歷史。家碉的左右牆和後側牆留有槍眼，砌法精湛。不遠處的碉樓用沃日山上的阿嘎土和石塊加石灰和糯米汁勾縫砌成，四周的牆體則用片石壘疊，牆體厚達一米。有的老屋牆體可以厚達兩三米，能經歷數百年而不倒。頂部牆面保持水平的同時，逐步向兩端上翹，受力逐漸移向中部使得牆體穩正，上百年來堅固牢實。碉樓大小石塊錯落，小石塊給大石塊鑲上花邊，碉房的四角有角峰，這就是典型的嘉絨房屋建築風格，在沃日河谷裡層層疊疊，在山體襯托下氣勢不凡。

  房頂一分為二，平坦的前半部用春泥覆蓋，曬著青稞、荞麥、玉米棒子和豌豆、胡豆。纔旺措美使一支騰槍，槍法精準，他正坐在用木板鋪蓋的房頂後半部喝著酥油茶。他家的酥油茶與別家不同，加了房前屋後肆意生長的車前草和蒲公英。這是祖輩留下的秘方，使他脾氣柔和、不躁，臉上也不長那種疙瘩，顯現出嘉絨漢子特有的稜角，剽悍而有力。阿卡和老羅布從不加這些草本植物，兩人脾氣火爆，特別是在喝過幾碗青稞酒後就要抽出腰上的“左插子”，亂削一通。他倆臉上都長滿了疙瘩，老羅布還是個酒糟鼻，紅得跟藏酋猴的屁股一樣，遭人譏笑。

  阿卡與纔旺措美的年齡相仿，都是二十出頭，同纔旺措美刮得干淨的面龐不同，阿卡一臉胡須，從脖子一直蔓延到胸口，再到小腹，同陰部連成一片。阿卡成天腳踏皮筒靴，穿著裝飾著黑紅色花邊的氈衫。他隻喝酒和犛牛血，口渴了就爬上犛牛背用“左插子”挑破牛背上的血管，用嘴接噴射而出的牛血狂飲，然後用濕漉漉的黃泥去堵牛的傷口，放歸牧場，有好幾頭牛血管爆裂，流血而亡。阿卡樂此不疲，因此長得比別人更加敦實，而且好鬥。他家窮困，也沒人敢雇他放牛。

  纔旺措美家的屋頂是嘉絨地區特有的密梁構造，板棚裡有整片的豬膘肉，有些肉已放置了好些年，早已風干，沃日河谷干燥的陣風使豬膘肉愈久彌香，直接用刀削下一片放在嘴裡，嚼得口舌生津。豬膘肉的豐足顯示著纔旺措美家的殷實，他是百姓身份，不是“科巴”和“家人”。

  他從腰上抽出“左插子”，削下一片豬膘肉喂給他的松潘狗西娃。西娃是一隻河曲草原獒，典型的“哮天犬”，犛牛般大小，吼聲低沉，如同打雷，不怒而威。西娃每天早晨將牛羊放上山去，傍晚將牛羊趕回家。它不僅忠於職守，而且認得自家的牛羊，有牛羊走失，它就上山去找，嗅覺特別靈敏，迎著河風搜尋目標，即便遇見了孤狼它也毫不懼怕，高高地揚起尾巴，大叫呼喚主人。那犬吠之聲隨著風吼傳進纔旺措美的耳朵，纔旺措美便提著他的騰槍前來支援。

  但遇上豺狗西娃就無法對付了。它們一來一大群，專門對落單的牛羊下手，形成包圍圈，前堵後截，由母豺指揮，公豺將長長的嘴筒伸進牛的肛門，拖出牛腸，等待牛血流盡而斃。這時河谷裡就會傳來西娃的咆哮之聲。

  西娃身上滿是傷痕，是山豹、豺狗和野牛給它留下的。每次受傷，西娃都要昏睡多日，然後自己舔干血跡，偏偏倒倒地爬起來找纔旺措美尋食。纔旺措美殺一頭犛牛，把牛血喂給西娃，喫過牛血後的西娃便日漸恢復，又雄赳赳氣昂昂地走進草場。

  擦耳寨背靠崇山峻嶺，懸崖峭壁之下，面向沃日河，用牛皮筏子和笮橋聯通往來。上百戶人家，家家的碉房左右兩側砌成女兒牆，房屋頂層平臺的牆角置煨桑臺，另一牆角插經幡，在獵獵的河谷陣風中飄蕩，發出啪啪響聲。房屋的四角上方各安置一木雕，木雕上各繫一銅鈴，每至春日午後時分便狂風大作，風聲颼颼，徹夜不止。這時站在平臺上人立不穩，銅鈴聲吟風嘯月，響徹河谷。

  大小金川及丹巴等地是一個千碉之地，碉樓林立，蔚為壯觀，清人袁枚感嘆：

金川碉樓與天接，

鳥飛不上猿猴絕。

  擦耳寨家家的屋頂小塔上供奉著白石，白石是天神的像征。嘉絨人石碉的四角、門窗及牆壁無處不設神龕，以供白石，彰顯著樸素的白石崇拜。

  纔旺措美家窗戶開得很大，花窗上雕有佛八寶、動物、花草圖案。黑色的窗框用顏料畫在牆上，呈矩形。顏料是山上的礦石磨粉調制，風吹雨打都不褪色。碉房的三樓是神居之地，經堂用山中的木材裝修，纔旺措美每天早晨來此磕頭進香。二樓是居室，廁所為特別，用木板架在空中，從高處噴射下去十分爽快。上下落差高達數十米，蹲在上面有架空之感，所以來往的漢地客商多不敢使用，寧肯去野外野矢，但當地人非常受用。

  纔旺措美從自家的院子走出來，穿過正對著沃日河的木門，下坡走一百級石梯就可以下河。河水源自斯古拉山腳下的長坪溝和雙橋溝，在谷地裡穿行，同發源於夢筆山南麓巴格達木措的撫邊河在懋功猛固橋彙合，形成小金川流向章谷鎮，與大金川彙流奔入大渡河。河水在陽光下閃著亮光，卻浸骨寒徹。

  沿河是通往康藏、連接衛藏的要道，可控川邊各地。河岸邊是座座碉樓，下粗巔細，高達四十丈，矮則十餘丈，有四角、六角、八角，更有十三角的戰碉。叢立者為平碉，架木為層，以獨木刻級旋轉而上，有五層或七層的，每層有窗洞，以透風月。下層為牢獄，二層是牛羊圈，三層為灶，四層為倉，五層居人。

  碉雖高，造碉不過數日而就，凡高山河谷險要處必有堅碉，作為要衝。烽火碉建在高處以傳遞信號，風水碉多建在村寨神山之中以保平安，伏魔碉用來闢邪祛祟，主碉背靠懸崖，面向河谷，由群碉眾星拱月。

  河谷兩岸跬步皆山，無尺寸平地。北部是夢筆山，繫懋功往返馬爾康的界山，由東向西蜿蜒伸展。西部是空卡梁子，由此可通金川。西南部的蛇皮梁子橫插向懋功縣城中央，隔斷了與南部汗牛地界的連接，與大哇梁子、木殼殼梁子相接。南部的夾金山道路彎曲，橫亙在縣城與寶興之間。

  纔旺措美輕快如風在各座碉樓間穿梭，碉樓間的通道直通各家房下。數米一掩體，拐彎處都有屯兵之所，戰時可藏兵數十人。通道沿線鑿有通氣孔、照明洞、箭眼、防守口。碉房與碉房之間設有地下通道，頂部有外道，空中戶戶相通，地下家家相連。水道也通向各家各戶，每家門口都開一取水口，水道成封閉狀，讓敵人無法取水。

  纔旺措美穿梭在這些通道之間，仿佛又回到了那場他曾參與的金川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