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九曲黃河衝出晉陝大峽谷後掉頭向東，滾滾東去的黃河南岸邊，當年那個古城是陝州(就是現在三門峽市陝州區的前身)。陝州當時是河南省政府陝州行政專員公署所在地，管轄的地盤比現在三門峽市管轄的地盤還要大。陝州歷史很悠久——這方面的許多內容在百度上都有，這裡隻說百度上沒有講到的兩點。，北宋某個時期，宋軍曾在此與遼軍隔黃河對峙。第二，抗日戰爭期間，中國軍隊也曾在此隔黃河與日軍對峙好幾年，後來日本兵打過黃河，再後來日本投降，陝州的日本兵又逃過黃河，在河那邊的運城集中後回了老家。

楊天賜從冀中蹦到陝州地界的時候，中國軍隊和日本兵正在此隔河對峙。許多地方都見國軍士兵和老百姓挖戰壕修工事。有士兵斜眼盯瞅楊天賜，好像懷疑他裝瘸子。

這天中午，楊天賜走到離家還有二十裡地的人馬寨。兩個士兵跑下山坡攔住楊天賜，不嫌髒臭盤問他。楊天賜稱自己是新八軍的，在河北讓日本人打傷了腿。兩個士兵讓他解開繃帶驗傷口。楊天賜前一天見路邊墳地裡有野狗喫死娃，他趕走野狗，在大腿綁了一塊死娃肉(那時候幼兒死亡率高，鼕春季節，常有死去的幼兒被丟進老墳地)。兩個士兵看他傷得真不輕，揮揮手讓他快走。

楊天賜剛包好傷處，來了一個騎馬的軍官。軍官鼻子下邊有個小肉猴，濃眉大眼，表情很兇，身後跟著挑著擔子送飯的炊事兵。

軍官停住問了情況，目光炯炯盯住楊天賜看了半天惡狠狠地說：“你不是新八軍，你是共產黨的八路軍。”

楊天賜說：“我不是八路軍，我是新八軍。我們軍長是高樹勛，高軍長讓我們活埋了石友三。”

軍官鼻子裡哼一聲說：“活埋石友三時你在場?你說你們把石友三埋在哪兒?”

“埋在黃河邊。”

“哪兒的黃河邊?”

“就是河北那兒的黃河邊——”

“河北地方大了去，你說在河北哪片兒?”

“就是那片兒，叫啥地方真是記不清了——哦，想起來了，叫柳莊，西邊是河南的濮陽，東邊是山東，那個柳莊好像是河南地盤。半夜三更，是我把石友三一腳踢到沙坑裡的。”

軍官又哼了一聲說道：“新八軍和八路軍合伙打過日本人，你見過八路軍沒有?”

楊天賜說：“我在軍部警衛連，我沒有和八路軍一起打過日本人。但我見過來軍部的八路軍長官。”

軍官說：“那你覺得他們怎麼樣?”

楊天賜說：“他們的長官說話怪和氣。跟長官一起來的兄弟們喫飯的時候喫得可快，一個人喫好幾個白面饅頭，跟餓狼一樣。”

軍官愣了一下，好像沒有想到楊天賜這麼回答。軍官愣了一下就“哈哈哈”笑起來。笑過了，軍官讓炊事兵給楊天賜兩個熱騰騰的白面饅頭，就騎著馬昂首挺胸嘚嘚過去了。

這一帶的許多村莊裡都有楊天賜認識的人。有好幾次，楊天賜想拐到親戚和熟人家清理一下自己，看到村裡來來往往的士兵，都忍住了。有些國民黨軍隊和八路軍合作打日本人，也有些國民黨軍隊專和八路軍作對。那個軍官的態度讓楊天賜不敢有一點兒麻痺大意。

大年三十黃昏時分，楊天賜終於蹦到他家地坑院門洞上邊的大門跟前，看到了他家門框上年年一樣的對聯：楊家沒有隔年賬，三十當作初一過——家家平安。

爹還活著!至少爹還活著!

楊天賜心中翻江倒海，他扶住門框，頭頂在門板上。

“汪汪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