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警衛森嚴的國字銀行保險庫內，一張鋪著天鵝絨的長桌上，擺放著一個漆黑紫檀木畫盒。在一束白熾燈光的照射下，盒蓋上鐫刻的“北宋待詔高益搜山圖”，字跡格外清晰，也格外神秘。

兩個銀行警衛，一胖一瘦，一左一右，一臉肅穆，站在長桌旁。

此刻，一位坐在輪椅上的耄耋老人來到桌前，伸出顫巍巍的雙手，撫摸著畫盒，然後雙手緊緊地把畫盒摁在掌心之下。他靜靜地說：“你們，請出去。”

站立在老人身後的隨從，心領神會，其中的一位對銀行警衛說：“勞駕兩位，請出去吧，這裡沒有你們的事了。”

警衛離開之後，老人又說：“安德，你也出去！”

現在，保險庫的這間貴賓室內，唯有孤零零的老人一人，隻見他踉蹌地從輪椅上站起來，仿佛換了一個人，身手敏捷地打開了畫盒，熟練地展開了畫卷。這裡隻有你一個人了。這是你後一次相擁這件寶貝的機會！老人凝神吸氣，顫抖的右手緊貼嘴唇，全神貫注的眼睛，距離畫面隻有幾釐米，然後他在一段一段地一釐米一釐米地仔細觀賞著畫卷。

天哪！這就是曠世國寶《北宋待詔高益鬼神搜山圖》秘密從銀行保險櫃裡取出的一個情節。

在中國美術史上，這幅《北宋待詔高益鬼神搜山圖》源遠流長，威名赫赫，猶如一盞燃燒不息的明燈，照耀在逾千年的歷史黑暗中！

熟悉中國藝術收藏史的專家、學者們，幾乎無人不知，這幅世間尚存的丹青長卷，共有多個本子，其中著名珍貴的本子有兩個：本，是真跡，原名叫《北宋待詔高益鬼神搜山圖》，史籍上有清晰的記載，傳承有緒，簡稱《鬼神搜山圖》；第二本，即是“下真跡一等”的古代仿本，同樣具有極高的藝術價值和史學價值，現藏北京故宮博物院，被鋻定為國家一級珍貴文物，世人稱之為《二郎神搜山圖》。而其他的本子，盡管也都叫《搜山圖》，畫面亦幾近雷同，其實，都是幾十年前仿制的贗品，為國外收藏家私人所藏。

真跡《鬼神搜山圖》，隻在民國末期短暫露面，迄今已經有半個多世紀的時間。

據資深人士透露，約在1946年至1947年間，抗日戰爭剛結束之際，此畫在北平城裡古玩圈內倏忽一閃，隨後即被私人深藏不露，如同泥牛入海無消息；甚至，有的學者認為它已經失傳，湮滅在歷史的長河之中。所以，中外學者們對於歷史名跡《搜山圖》的研究，主要是圍繞著北京故宮博物院珍藏的《二郎神搜山圖》所展開。而北京故宮博物院收藏的這本《二郎神搜山圖》，歷年出版和展覽無數，早為世人所熟悉。它的材質為設色絹本，縱53.3釐米，橫533釐米，畫面描繪的是中國民間傳說二郎神搜山降魔的故事。

從形式上看，北京故宮博物院收藏的《二郎神搜山圖》，類似於一卷平面展開的連環畫，又像是全景式的現代電影，場面恢宏，情節緊湊，表現著神鬼之間的殘酷戰鬥。它雖然隻是一件古代仿本，可依然被國家文物局的專家委員會鋻定為國家一級文物，這足以說明它所具備的傑出藝術水準和不朽的歷史魅力。

我們從畫面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二郎神率領的眾多天兵神將，威武無比。他們在怪石嶙峋的山林間，搜索著各種妖魔鬼怪，殺聲遍野，烽火連天。傳說中的魔怪們，均是各種野獸的化身，它們本身就是虎、熊、豕、猴、狐狸、山羊、獐、兔、蜥蜴、蛇，以及樹精和木魅等。

這些千變萬化的妖怪，身處窮途末路，或是原形畢露，暴露出兇惡的本來面目，做垂死掙扎；或是化為嫵媚的女子，發出臨死前的淒慘哀鳴。在神將們的兇猛追逐下，它們倉皇逃命，或藏匿於山洞，或掙扎著受擒。場面震撼，極為兇殘。

畫雖無聲，聲猶在耳。

中國古代的藝術大師們，受制於封建制度的嚴酷束縛，反而激發出他們無窮盡的想像力，擅長利用像征性的藝術手法，以鬼斧神工般的卓越技法，描繪出與人間相對應的神話世界。其實，《二郎神搜山圖》所反映的畫面，正是藝術大師們所認知的那個混沌而野蠻的社會，表達了他們對戰爭殘酷性的辛辣批判，贊揚了神的榮耀。

我國北宋的統一，是由戰爭血洗五代十國之後纔得以完成，人民在短暫的數十年間飽受戰爭之苦，卻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隻能把美好的理想建立在神的天國裡。《二郎神搜山圖》裡的二郎神，率領著諸神，正是人們所崇拜的正義力量的化身。天神們個個驍勇善戰，無堅不摧，無惡不除，掃蕩盡人間所有的狼子野心、妖魔鬼怪。而當人性、獸性和神性扭結在一起的時候，人的無奈，獸的野蠻，神的超能，隨著墨色流淌在大師們的腕底，神龍活現，氣勢撼人，呈現出一派歷史的蒼茫與深沉。

仔細看，這個手卷的卷後處，有“蘇漢臣制”的題款，是歷代學者們不容錯過的研究重點之一。

針對《二郎神搜山圖》上的題款“蘇漢臣制”，半個世紀以來，善於鋻賞中國古代繪畫的中外專家們，已經形成了統一的認識，即《二郎神搜山圖》，並非是北宋宮廷畫院名家蘇漢臣所制。其證據是：一、與存世的蘇漢臣真跡相比，此卷《搜山圖》所運用的技法與蘇漢臣毫不相干，因此斷定“蘇漢臣制”的題款是偽款；二、畫卷中的山林樹木皴法，筆力豪縱，近乎南宋著名畫家劉松年的風格，據此就可以判定它的年代早不過南宋；三、更為直接的證據是，歷早有北宋畫家高益的《鬼神搜山圖》，受到皇帝的重視，有史籍為證。所以，北京故宮博物院收藏的這卷《二郎神搜山圖》，已被確定為南宋初的仿本。藝術家的姓名不詳。因此，北京故宮歷年出版的畫冊，均將作者定為“佚名”。

石破天驚。北宋畫家高益的真跡《鬼神搜山圖》，並沒有被時間長河所吞沒，它一直流傳有緒，在人世的朝野貴冑間遊蕩，被人供養。前文所寫，被那位耄耋老人深藏在銀行保險庫內的這本手卷，正是《鬼神搜山圖》真跡。

《鬼神搜山圖》的真正作者高益是何許人？

北宋年間的貴族郭若虛，寫過一本歷史名著《圖畫見聞志》，其中不僅對畫家高益有明確的記載，而且也寫到了這本《鬼神搜山圖》。郭若虛與高益是同時代的人，年齡小於高益，所以郭若虛的文字記載，具有極高的歷史價值，被史家奉為圭臬。

高益者，本是今天河北涿州人，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

在宋太祖趙匡胤在位的北宋初年，高益就來到了北宋的京城開封，開了一間小藥鋪，生意清淡，聊以為生。可高益有一個本事，就是擅長繪畫，尤其是畫鬼神犬馬，躍然紙上。為了招攬藥鋪的生意，閑來無事的高益就在包裝紙上畫畫，凡是來他藥鋪買藥材的人，他就免費贈送，以此促銷。這樣一來，他的畫名就逐漸在開封府內傳開來。一次偶然的機會，高益遇見了一位貴人，就是在開封開飯店的老板，名字叫孫四皓，他的飯店名稱也因此叫“四皓樓”。

孫四皓這個人不得了，他是宋太祖趙匡胤的弟弟趙匡義的內弟，即小舅子。他是一位狂熱的書畫收藏家，一見高益的畫，大眼一瞪，就喜歡得看在眼裡撥不出來。而“四皓樓”，大概相當於今天的高級會所，能夠進去消費的人非富即貴，於是高益攀附高枝，自此就混跡於這幫人中間。可以想見，有了孫四皓的力挺，他的畫，從此之後不再是藥鋪的包裝紙，而是官商勾結的代金券。野雞成了金鳳凰。

沒多久，親王趙匡義篡權奪天下，當上了北宋的皇帝，即宋太宗。為祝賀自己的姐夫趙匡義登基金鑾殿，孫四皓就讓高益畫了這幅《鬼神搜山圖》作為賀禮。由此可見，此時的高益，畫名已盛。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孫四皓自然當上了當朝國舅，而高益也因此鴻運當頭，混進“國家畫院”，從一介草民成為宮廷的畫師，授翰林待詔，穿上了官服。在畫師堆裡，高益獨領風騷。

身懷繪畫絕技的高益，也非平庸之輩。在領了聖旨之後，高益為開封的大相國寺行廊畫壁畫，聲震一時。他畫了佛教題材《阿育王》組畫，其中包括《熾盛光》《九曜》等畫。因為壁畫是大型繪畫，創作前需要繪制小稿，還要呈送皇帝御覽，而他的小稿，也畫得十分出色，因此也被內府珍藏。時間一久，大相國寺的行廊因風吹雨淋，壁畫受損，寺廊兩次被廢置。所幸高益的小稿被內府珍藏，寺廊重修，後輩名手都是按照高益的小稿依樣臨仿。

據郭若虛的《圖畫見聞志》記載，郭若虛活著的時候，高益的作品還有《南國鬥像》《衛士騎射》《蕃漢出獵》等圖傳於世，其中包括了這幅聲震朝野的《鬼神搜山圖》。

自從高益創作了《鬼神搜山圖》，在逾越千年的歷史歲月中，這幅名作一直作為國寶被世間珍藏。

據著名的清代皇家官書《石渠寶笈》記載：《鬼神搜山圖》深得宋太宗趙匡義的喜愛，欽點入藏在北宋崇文院設置的秘閣之中，並在宋徽宗時載入宮廷文獻《宣和畫譜》。

<朝之前，此畫作為戰利品被金軍繳獲，後歸金朝第六位皇帝、中國歷史上著名的大收藏家金章宗完顏璟收藏。

明代時，《鬼神搜山圖》曾經被著名的大收汴收藏。

到了清初，此畫由著名大收藏家、朝鮮人安岐收藏。安岐約在乾隆九年（1744年）前後去世，家道中落，所藏大部分精品被嗜畫如命的乾隆皇帝收藏，納入乾隆內府，此後一直珍藏在高牆大院的紫禁城中，外人概不得見。

直至民國誕生，清朝的末代皇帝溥儀遜位之後，為了他的復闢夢想，溥儀投靠日本人，在東北成立了偽滿洲國，而《鬼神搜山圖》就是當年被溥儀的弟弟溥傑偷盜至吉林，庋藏在所謂偽滿洲國皇宮的小白樓內。抗日戰爭臨近結束之際，溥儀匆忙出逃，小白樓遭受到兵匪的洗劫，這幅曠世國寶《鬼神搜山圖》從此失蹤……

抗戰勝利後，作為東北貨之一的《鬼神搜山圖》，曾經在北京短暫露面，吸引了北京琉璃廠的古玩商們瘋狂追逐，隨後下落不詳，石沉大海。新中國誕生後的50年代，政府還專門組織了調查隊追尋這件寶物，查了兩年，一無所獲。

國內所有的專家都認為，《鬼神搜山圖》真跡已經被某位古玩商私販出國，或者，被某位膽小的收藏家，迫於當時的政治壓力而私自銷毀了。總而言之，這幅北宋高益《鬼神搜山圖》真跡，在國內已經是人間蒸發。

誰曾想，《鬼神搜山圖》真跡並沒有離開中國。它仿佛跟歷史開了一個玩笑，又像是跟世人玩了一幕漫長的貓鼠遊戲，在新中國成立六十周年之後，它居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首都北京的銀行保險庫裡。

這個故事，將是我們親眼所見的現實版“拍案驚奇”，一個老謀深算的“燈下黑”故事，一段不可復制的歷史。

故事說到這裡，那位前往國字銀行保險庫取畫的耄耋老人，其真實身份，到此應該披露出來——這位老人家，就是北宋待詔高益《鬼神搜山圖》的真正藏寶人。他可是中國收藏界裡威名鼎鼎的大人物，隻要提到他的名字，眾人皆失色，肅然起敬。

老人家姓馬，名天成，字壯北，本是河北大城縣人氏，祖上世代在北京經商。新中國成立前夕，年輕的馬先生是一位少東家，在北京琉璃廠開了一家古玩店，名叫“如意齋”。

也就是在此時，即1947年，馬天成從東北某地重金購得《鬼神搜山圖》，因為害怕寶物肇禍，從此秘藏不宣。新中國成立後不久，國家實行計劃經濟，割掉了資本主義的尾巴，全國所有的古玩行該關張的關張，該合並的合並，古玩市場從此偃旗息鼓。馬天成按照政府的分配，1956年去了北京某街道的一家煤球廠，當了一名會計。歷經政治風暴，馬天成夾緊了自己的尾巴，整天戴著藍色的護袖做賬本，混了幾十年，直到退休。

20世紀70年代末，春風勁吹，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後，全國實行改革開放，中國的收藏市場漸漸升溫，已經退休在家的馬天成，回想起當年裘馬聲色的日子，終於按捺不住，於是重出江湖，重拾舊業。

當時的中國，收藏市場尚處草創時期，大家都不懂收藏，而馬天成因早年的經歷，已經積累了豐富經驗，眼力精準，特別是在新中國成立前的那批古董行家紛紛作朽之後，馬天成先生便是木秀於林，成為了中國新老級收藏家，圈裡人公稱之為行業泰鬥。熟悉他的人，均稱其為“馬爺”或“老法師”；而不熟悉他的人，已經快記不得他的大姓尊名了，隻知道他是一個說不盡的傳說。

不容諱言，人前備享尊榮的馬爺，人後的聲名，其實並不怎麼光彩，甚至是難以啟齒。

關於他的綽號，江湖上還有一個，叫“大鬼”。這樣一講，大家也應該明白了。表面上，馬爺是資深的鋻賞家、收藏家，本質上是一位書畫商，有時候也是藝術掮客，但是，他為震撼人心的角色是“鬼”，而且是古玩界的“北京大鬼”，也就是說，馬爺是當今中國的級書畫造假高手，大師一級的人物。

不過，深藏在國字銀行保險庫的這幅《鬼神搜山圖》，的確是北宋待詔高益的真跡，的確是曠世珍寶，是他一輩子深藏在心尖上的寶貝疙瘩，視若生命一樣寶貴。

人之將老，油燈將盡。馬天成在深思了多年之後，特別是他的身體明顯地感受到來日不多之際，鬼敲門，風吹燈，馬爺必須為自己今生的收藏，做一個了斷。

今天，他要取回像命一樣重要的玩意兒，就是這幅北宋手卷，然後，他決定要按照傳統的方式再把這件珍寶傳承下去。命都快沒了，這件玩意兒到底要傳承給誰呢？這是近幾年來，馬老先生一直在苦苦思索的問題。

按照中國的老傳統，古玩行裡有一個古老的儀軌，世代相傳，就是要把重要的，也就是他們所說的壓箱底的寶貝兒，傳承給自己信任親近的人，叫作傳薪火。

而這個收藏界的老規矩是，在傳薪火之前，主人不能告訴任何人，包括繼承者。而傳薪火的本身，隻是一個神秘的約定，不可以舉辦任何形式上的儀式，其目的，就是為了保守秘密，不讓外界知道，生怕節外生枝，禍起蕭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