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彩雲追月
那個年代、那段百年史、那種音樂與我
去年仲夏時分,我伸手接住這個偶然的邀約時,內心是霎時就有了觸動的,直覺告訴我肯定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一時間,很多的名字湧到腦海,是的,江河水,那種蒼桑、淒婉、滔滔不絕地湧動著歲月煙雲的況味。又或者,唐詩裡的春江花月夜,那種樂湧大江流的氣勢,與我臆想中及真實地面對的珠江和江水邊上的人生所孕育的音樂,也有詩意契合的一面。當考慮是否使用廣東音樂裡的曲子定名時,起起落落的思緒一直舉棋不定,心思一轉換,那五十多首多次聆聽的著名的曲目交替著浮上心頭,感應似乎也來了,命名的風向標就像一葉風帆,隻要擎舉起來,它就會導引這艘船駛向何方。
似乎,有南國風情氣勢的《賽龍奪錦》更為先聲奪人,更有可以延伸的內涵,那種龍騰虎躍的現場感,那種奮勇爭先的動靜作派,那種珠三角特有的風情魅力,一馬平川、無限鋪陳,仿佛在眼前。何況,這是廣東音樂有標志次、華彩的樂章。慢慢,思路朝這個命名反復貼近的時候,一切越來越順理成章了。
無根的東西,文字一觸摸,終究還是滿紙的荒涼。
而有根的東西,文字一旦附著上去,激情漫溢開來,眼看著就是枝繁葉茂、生機盎然,那些血管般的枝杈裡流動著的心力,越發地蓬勃,收似乎是收不住的。的感動是,我能為廣東音樂的百年史立傳,為廣東音樂的創始人、傳承人立言立像,用文字勾勒出一幅百年畫卷,確實是今生有幸!
一個人也好,一本書的命運也好,冥冥中也在承受著某種歷練,沉澱著自己的積累和記憶,這是不可或缺的基石。
我想起了那年初春,我到達了巴爾干半島的斯科普裡,我曾站在一位修女出生地的紀念碑前凝視,曾雙手合十在她的紀念館也是故居前的畫像前禱告,以一個不是信徒的感動在祈福。曾爬上那段幾乎是垂直的陡峭窄小的梯級,爬上去瞻仰她修行的地方,這個執命向善的神一般的老人,有著怎樣天地同存的意志和堅定啊,她說不管怎樣,不管你面臨什麼,不管這個世道如何這般,你還是要付出愛,還是要善良,還是要誠實和坦率,還是要努力著成功,還是要施以援手,總之,不管怎樣,還是要把時間和命運賜予你的美好的東西,重新獻回給這個世界!
確實,沒有任何一種值得擁有的收獲,而不需要付出代價的。由是,等風雨過後,總會有著意外的驚喜。
當初,這個選題曾申報過專項扶持,卻不被接納。糾纏不去的思慮,離不開一些對基本問題的反復,寫還是不寫,有意義還是沒意義,選材與取向如何定位,非常不容易的脫繭化蝶,這樣的蟬蛻式的自我確認,想來也不是舒服的事情。
畢竟,這樣的文學追求算是背水一戰吧,寫作不是為了諂媚,不是為了迎合,不是為了嘩眾取寵,更不是為了入圈埋堆,那就好辦了,也簡單清爽了。是的,隻是為了記錄,為了追問和呈現,為廣州,為廣州人,為廣州的所歷所練。
對歷史感的強調沒有錯,沒有歷史的書寫,我們永遠沒有真實的記憶,沒有宏闊的敘事。沒有文化的書寫,表述就會顯出膚淺和浮滑,沒有書寫的社會意義的擔責和負重,我們永遠不知道文明的積累、社會流變的動力與形態,怎麼把我們帶到現在,並且終走向何方的將來。沒有地域的書寫,地方特色與地方魅力如何呈現,廣州如何呈現出作為一座獨特城市與了不起的城市的價值與光彩,而這恰是任何本土寫作和本土文藝自身體繫構建不可或缺的,這也是承諾的應有之義,是道義的義、義理的義。
常識問題卻總在陰暗的競奪中被扭曲,本土寫作、本土聚焦的文學推動總是在邊緣中飄忽,在不得要領中步履艱難。二十多年就這麼過去了,我的守望與堅持似乎顯出了滑稽甚至是無奈。無數的為什麼,如同追問隨波逐流為何總有生存的空間,我覺出自己的迂腐和無力。幸而世道總有否極泰來的補償,黑夜過後總會有太陽如期而至。所以,為什麼要堅持,為什麼要堅守,坦蕩無悔、尊嚴無憾,那就是大超越、真瀟灑。
其時,又有一個另類的觸動。在庚子年非常態的春節期間,我竟然收到了一位陌生讀者的來信。因為疫情待在家裡,該讀者讀了兩遍《羊城煙雨》,期待我不要就此擱筆,要繼續將廣州故事寫好,留給我們自己、留給下一代,希望我能出版更多寫廣州的小說。這隻是一個普通讀者的心願,又何嘗不是熱愛廣州的廣州人對廣州文化傳播傳承的期盼。
很多很多天困守書房的書寫,將我的神經繃緊到極限,情思敏感而焦灼,讀著這封來自陌生人的誠意外溢、筆跡端穩雅致的來信,我的眼睛一下子就充滿了淚水,為這種不知名的鼓勵,為這種真誠的期待。沒有人比自己的內心更清楚,這種即使是陌生的聲援,對內心知遇觸動的附加值有多重要?如同沒有人知道,權力遊戲下的壓制與忽略,對守望的內心的傷害有多深,深到不願再去回望。的自我拯救,就是咬緊牙關、繼續守望,是的,不把世界讓給那些蔑視的人與事,不把對廣州表達致敬的權利輕易丟失!
我們可以忽略很多,或者因為各種壓力被迫放棄很多,可是在這世上,我們也有三兩件事是不能辜負、不能妥協、不能將就的,底線、尊嚴、風骨、責任,還有匹夫有責的擔當、信守初衷的承諾,不然,人之為人,還剩下什麼呢?我們不過是一介過客,渺如塵土,如同歌裡唱到的,“也許卑微一生無為,也許永遠成為不了你的光輝,無名之輩我是誰,忘了誰也無所謂,繼續追,誰的光榮不是伴著眼淚,也許很累很狼狽,也許卑微一生無為,誰生來不都是一樣,盡管叫我無名之輩”。
堅持,柔韌之美,就是為了所有的付出與努力,那些時間、精力、傷痛、無助和崩潰,等等,有一個交代,有一個說法,我的時間哪去了?我的初心哪去了?不要放手,也絕不放棄,這是痛定思痛的表白。
也許,這也是番禺沙灣廣東音樂的始創者何氏宗親的召喚,也許是依托他們帶來的信任,緣起緣落總是有因有由的。
我記住了番禺的區領導親手為大家即席烹煮的那碗魚粥,我記住了番禺文廣新局的領導帶著手套小心奕奕為我翻著何氏三傑之一的何少霞存留下來的曲譜、信箋,還在留耕堂的門口親手簽送一本大書送我參閱。好幾個部門的領導親自導遊,陪著我,不疾不徐地沿著沙灣古鎮的街巷進進出出,一路講解一路評點。恍如現今在澳洲的L姐,當年執掌名為“往事如宴”的食肆,領著我來來往往,自己知天命之年生日的燭光就是在那座古色古香的西關風味的廳房裡點起的。原來,早在八年前,我就跟沙灣有了緣分,多麼奇妙的情緣再續。這是心有大愛、話有情懷的支持,這是不能辜負的囑托。我拱手作揖,就為了這些坦誠的禮遇善待,就為了這些真心的鼓勵和推動,就是為了故土的文化,我應在所不辭。其它得失榮辱,又算什麼呢?權當歷練吧。如同上德師兄所言,這就是廣州的柔韌美學,我何不身體歷行,再次歸返書寫的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