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並沒有當場就把亞當的全部生活擊得粉碎。

亞當·普萊斯事後是這麼告訴自己的。其實這不過是個謊言。不知怎麼，亞當登時就意識到，從對方說出的句話中就意識到，他作為婚後育有兩個孩子的城郊爸爸所享有的稱心如意的生活，從此將發生徹底改變。乍聽起來，那隻是一句簡單的話語，但是它的語調裡透出的某種會意甚至可以說是關切，使得亞當明白一切都將和過去不一樣了。

“你不必非得和她一起生活。”陌生人說。

這裡是新澤西州雪松城的退伍軍人協會俱樂部。雪松城裡住著許多對衝基金經理人、銀行家和其他各類的“金融英纔”。他們喜歡來退伍軍人協會俱樂部喝啤酒。因為這裡隻能算是個低端休閑場所，然而環境卻頗為舒適。他們來這裡是想證明自己是接地氣、講傳統的社會中堅人士，就像他們有時駕駛道奇公羊商務車一樣。實際上，他們根本都是些偽精英。

亞當站在黏膩的吧臺旁。他的身後掛著投擲飛鏢的標靶。酒吧裡閃爍著米勒淡啤的霓虹燈廣告，可是亞當右手攥著的卻是一瓶百威。他轉向悄悄挨近自己的那個男人。盡管亞當心中清楚，可是仍然問道：“你是在同我說話嗎？”

這個人比酒吧的大多數爸爸們要年輕，也更瘦，幾乎可以說是憔悴。一雙大大的、銳利的藍眼睛。胳膊蒼白細弱，短袖下面露出一塊刺青。頭上戴著一頂棒球帽。看起來他不是個嬉皮士，倒是隱約散發著一股書獃子氣，像是個終日不見陽光、埋頭於技術實驗室的家伙。

那雙銳利的藍眼睛鄭重地盯著亞當，使得亞當不禁想扭過臉去。“她對你說過她懷孕了，對不對？”

亞當感到自己的手不由地攥緊了啤酒瓶。

“科琳告訴你她懷孕了，所以你沒有離開她。”亞當感覺胸口裡突然擰動了某種開關，就像是電影裡有人啟動了炸彈的計時器，它開始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我認識你嗎？”亞當問道。

“她對你說她懷孕了，”陌生人繼續說道，“我說的是科琳。她告訴你她懷了孕，後來又說流產了。”

退伍軍人俱樂部此刻擠滿了關心體育的城郊爸爸們。他們穿著七分袖的棒球衫和松松垮垮的短褲或是高腰牛仔褲，其中的許多人還戴著棒球帽。今晚這裡要在男孩子當中選撥四年級、五年級和六年級的長曲棍球隊選手，並確定參加巡回賽代表隊的隊員。亞當覺得，如果有人想研究A型行為方式的生成環境，可以觀察一下為自己的孩子入選球隊而來到這裡的這些家長們。Dis-covery（發現）頻道應該把這個過程拍成紀實片。

“於是你認為你有義務不離開她，我說得對嗎？”那人問道。

“我不明白你究竟是———”

“她撒了謊，亞當。”這個年輕人的話語有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這不僅是由於他似乎知道一些確鑿的情況，而且聽他的語氣好像是在真誠地為亞當的利益而考慮。

“科琳編出了這一切。她根本就沒有懷孕。”

聽著他的話，亞當像是挨了一記又一記的重拳，頭暈目眩，茫然失措，渾身發抖，如同一個掙扎著站起身等待強制性數8的拳擊手。亞當想對這個肆意誹謗他妻子的家伙進行回擊，揪住他的襯衫，把他拋到房間的另一頭去。出於兩個原因，亞當沒有這樣做。

一是挨了重拳般的強烈暈眩，大大削弱了他的反抗能力。

二是這個人對他說話的樣子，他的不容置疑的語氣，他的令人信服的聲音，讓亞當不禁認為聰明的選擇是聽他說下去。

“你是誰？”亞當問道。

“這有什麼關繫嗎？”

“是的，有關繫。”

“我是個陌生人，”那人說道，“一個掌握著重要信息的陌生人。亞當，她欺騙了你。科琳根本就沒有懷孕，那隻是她為了拴住你耍的一個花招兒。”

亞當搖了搖頭。他奮力掙扎，試圖保持自己的理智和冷靜。

“我見過孕檢結果。”

“假的。”

“我見過超聲檢查報告。”

“也是假的。”他揚起一隻手止住亞當繼續說下去。“是的，超聲波檢查也是假的。也許我應該說，她隆起的肚子也是假的。從科琳說她懷了孩子開始，你從沒見過她裸體的樣子，對吧？她是怎麼說的，聲稱自己到了夜間就不大舒服？這樣一來你就沒法同她做3愛了。女人在大多數情況下都使用這類借口。於是，當她出現了小產後，你就會回顧整個過程，想到從懷孕那天起她就是多麼的不容易。”

大廳的另一頭響起了一個渾厚的聲音：“好了，伙計們，再拿起一瓶新鮮的啤酒，我們開始吧。”

這個聲音來自長曲棍球協會主席特裡普·埃文斯。他曾經做過麥迪遜大道一家廣告公司的主管，是個相當不錯的家伙。其他爸爸們取來鋁制折疊椅，就是人們在孩子的學校音樂會上坐的那種椅子，將它們在大廳裡擺成了一圈。特裡普·埃文斯注意到了亞當十分蒼白的臉色，關心地皺了皺眉頭。亞當朝他揮了揮手，又轉回身面對那個陌生人。

“你究竟是什麼人？”

“可以把我視為你的救助者，或者是幫助你逃出牢籠的一個朋友。”

“你滿嘴胡說八道。”人們幾乎全部中止了交談。嘈雜聲消失了，隻有椅子腿擦刮地面的聲音在大廳發出回響。這些爸爸都用一副臨戰的神情關注著即將開始的選撥。亞當討厭這種事情。他甚至不需要來這裡，本來這是科琳的事。她是長曲棍球協會董事會的會計。她的學校更改了在大西洋城召開教師年會的時間。因此，盡管對於雪松城的長曲棍球運動而言，今天的選撥是一年裡重要的事件———事實上它也是科琳活躍於這個協會的主要原因———亞當卻不得不代替她前來參加選撥。

“你應該感謝我。”那人說。

“你胡說些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