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夢，別人早有此種感受。就是我，也時時頗有同感。我注意到，人的創造力和探索力受制於局限；我看到，人的一切活動，都旨在滿足某種需要，而這些需要，除了延長我們可憐的生存，別無任何目的。末了，人通過某些探索結果所得到的一切安慰，僅是一種夢幻般的順應而已，如同人們在囚禁自己的四壁上統統畫上了五彩的形像和明媚的景色。——這一切，威廉，令我閉口無言。我回過頭來審視內心，發現了一個世界！從而又更多地依靠預感和朦矓的渴望，而不是創造和勃勃的生機。如此，一切在我的感官前活動飄移，我也夢幻般地向著世界繼續微笑。


    孩童不知所欲為何，對此，一切博學多識的教書先生沒有異議。但大人同小孩一樣，在這塊土地上到處跌撞亂跑；同小孩一樣，不知道自己從何處來，到何處去，做人行事同樣沒有目的，同樣受制於餅干、糕點和樺木鞭子。可這沒人願意相信。但就我看來，這是顯而易見的。


    我知道你對此會說些什麼，所以樂意向你承認，那些像孩子一樣無憂無慮生活的人是幸福的。他們拖著布娃娃四處亂跑，替它們把衣服脫下又穿上，要麼就是乖乖地圍著媽媽藏甜面包的抽屜打轉，等到滿心渴望的東西終於到手，便鼓著兩頰大嚼起來，一邊嚷嚷：“還要！”——這真是些幸福的寵兒。


    還有一種人也不錯，他們給自己微不足道的工作，甚至他們的狂熱冠以富麗堂皇的名稱，並且把這說成是對人類幸福安康的巨大貢獻。——這樣的人也是幸福的。


    但是，誰要是謙恭地認識到這一切導向何方，誰要是看到，每個優裕的市民，何等恭順，善於把他那小小的庭院變成天國，而不幸者則身負重荷，喘息在他的人生道上篤行不倦，並且人人都盼望多見一分鐘太陽的光芒——是的，這樣的人也平靜安寧，他從自己心中創造出他的世界，並為是人而感到幸福。盡管他身受束縛，心中卻始終懷有自由的甜蜜感覺，隻要他願意，他能隨時脫離這個牢獄。


    5月26日

    你早就熟悉我的脾性，願在任何一個喜歡的地方搭座小屋住下，條件簡陋一概不顧。就是在這裡，我重又找到一個吸引我的地方。


    離城約一小時路程，有個去處，他們稱它為瓦爾海姆。它坐落在一個山丘上，地勢喜人，沿著通向村子的小徑上去，整個山谷即刻一覽無遺。女店主和藹可親，就其年齡而言，顯得活潑愉快，請人喝葡萄酒、啤酒和咖啡；妙不可言的是兩棵菩提樹，枝葉繁茂，濃蔭遮蔽了教堂前的小場地，場地四周是農舍、谷倉和庭院。難得找到這樣閑適靜謐的地方，我便讓人把我的桌椅從店中搬到那裡，啜飲咖啡，品讀荷馬。


    次，當我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偶然來到菩提樹下，發現這地方十分幽靜。人都卞地去了，隻有一個約四歲的男孩坐在地上，兩膝間坐著個約半歲的小兒。他用雙臂把小兒摟在胸前，像是給他當一把座椅。他靜靜地坐著，一對黑眼珠活潑潑地亂轉。我被這情景迷住了，便在對面的一張犁上坐下，滿心歡喜地畫起這小哥倆的形像。我給畫面添上了近處的籬笆，一扇谷倉門及幾隻破轱轆，一切都按它們原先的前後位置。一小時後，我發現，自己完成了一幅布局井然、情趣盎然的圖畫，沒有摻人絲毫自己的想像。這加強了我的決心——今後僅以自然為本。隻有它纔是無比豐富的，隻有它纔能造就偉大的藝術家。對於規則的好處，人們可以說上許多話，幾乎像對市民社會能致的頌詞一樣。一個按這種規則成長的人，永遠不會創作出乏味無聊的作品，正如一個奉命唯謹的人，永遠不會成為一個惹人生厭的鄰居和引人注目的惡棍；不過另一方面，不管你怎麼說，一切規則都會破壞對自然的真實情感以及對它的真實表現！你大概會說“這太過分了！規則僅起約束作用，並剪除枝蔓”等等。——好朋友，要不要我給你打個比方？比如戀愛。一個青年小伙子非常傾心於一個姑娘，整日廝守在她身旁，耗盡了全部精力和財富，以便時時刻刻向她表明自己對她的全部誠意。這時來了個庸人，一個供職於衙門中的男人，對他說：“可愛的小伙子！戀愛是人之常情，隻是你必須像常人那樣去愛！分配一下你的時間，一部分用來工作，休息的時間獻給你的姑娘。計算一下你的財產，除去必要的開支，我不反對你從餘額中取出些給她買件禮物。隻是別太頻繁，在她過生日或命名日送就夠了。”——如果他聽從勸告，便就又多了一位有用的青年，我自己也願意把他向任何一位侯爵引薦，讓他有個職位。隻是他的愛情也就完了。如果他是個藝術家，他的藝術同樣完了。唉，我的朋友！天纔的急流為什麼難得湧現，難得洶湧奔騰，震撼你們驚愕的靈魂？親愛的朋友們，這是因為河岸兩邊住著些不動聲色的先生，他們擔心自己的園亭、花壇和菜圃被毀於一旦，懂得未雨綢繆，便於及時築堤挖溝。P007-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