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東漢的詩人曾發出這樣的感慨,但東晉的葛洪卻篤信藥石神仙之事,專門搜集整理經籍、論、說所提及的神仙之事,編成《神仙傳》一書,共十卷,並且說要將這部書傳給“知真識遠之士”,至於那些“繫俗之徒思不經微者”,則不強迫給他們看!
“神仙”者,“神”與“仙”有所不同,有人說“神”指先天神,“仙”謂人修仙;也有人說,“神”是有正式職守的神官,“仙”是無固定職守的散仙。但自古神、仙不分家,因此,一貫以來人們常以“神仙”並稱之。我國神仙思想產生極早,商朝就有祭祀天神的活動,早在《山海經》中就有關於仙人的記載,屈原和莊子的作品中也馳騁著對於神仙的想像。秦皇漢武因著對神仙的信仰和對長生的渴望,進行了大規模的求仙活動,但因終的失敗,使得人們懷疑神仙的存在。東漢王充曾撰寫《論衡》駁斥神仙的說法,認為神仙之說實乃虛妄。但同處東漢時期的《太平經》則肯定神仙的存在,並傳播成仙的方法。秦漢時期對神仙的向往和追求在戰國的基礎上有所延續,但不免有懷疑之論,求仙熱的真正大爆發是在魏晉南北朝時期,這正是葛洪所生活的時代。
魏晉南北朝時期藥石、求仙之風盛行。魯迅在《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繫》中說何晏是喫藥的祖師,他喫的是一種叫“五石散”的藥,基本成分有石鐘乳、石硫黃、白石英、紫石英、赤石脂。“漢時,大家還不敢喫,何晏或者將藥方略加改變,便喫開頭了。”“從書上看起來,這種藥是很好的,人喫了能轉弱為強。因此之故,何晏有錢,他喫起來了;大家也跟著喫。那時五石散的流毒就同清末的鴉片的流毒差不多,看喫藥與否以分闊氣與否的。”在這種時代風氣的熏陶下,葛洪也非常相信藥石的功效,並潛心研究藥石之理。葛洪(約281—341),字稚川,自號抱樸子,是東晉道教理論家、著名煉丹術家、醫學家,著有《金匱藥方》《肘後備急方》,其書早記載了一些傳染病如天花、恙蟲病的癥候及診治。葛洪在《抱樸子內篇》中詳細論證了神仙之事確實存在,並指明了得道成仙的各種方法,葛洪是道教金丹派的專家,在《抱樸子》中也詳細地描寫了煉制金銀丹藥的方法。
魏晉南北朝時期是神仙志怪小說的井噴時期。這一時期人們不僅在現實生活中服藥求仙,而且廣泛搜求典籍傳說中的神仙鬼怪故事,纂輯成書,用以發明神道不巫,如西晉張華(232—300)的《博物志》、東晉干寶(?—336)的《搜神記》、署名東晉陶潛(365—427)的《搜神後記》、東晉王嘉(?—390)的《拾遺記》、南朝宋劉敬叔(?—468)的《異苑》、南朝宋劉義慶(403—444)的《幽明錄》、南朝梁吳均(469—520)的《續齊諧記》等等。葛洪既研究藥石,又篤信神仙之事,因此花費心血搜集資料撰寫《神仙傳》一書。
葛洪在《抱樸子內篇·金丹》中說:“餘少好方術,負步請問,不憚險遠。每有異聞,則以為喜。雖見毀笑,不以為戚。焉知來者之不如今,是以著此以示識者。豈苟尚奇怪,而崇飾空言,欲令書行於世,信結流俗哉?”又說:“往者上國喪亂,莫不奔播四出。餘周旋徐豫荊襄江廣數州之間,閱見流移俗道士數百人矣。”從中可以知道葛洪年少的時候就喜好方術,為了研究神仙道教之事,曾經不辭辛勞,四處周遊訪問,後來遭遇國家喪亂,流寓在徐州、豫州、荊州、廣州等地,曾見到數百個道士。此番經歷為其創作《抱樸子》和《神仙傳》打下了基礎。
在論及《神仙傳》的創作動因時,葛洪在《神仙傳》自序中說,一是為了與《抱樸子內篇》二十卷討論神仙的內容相照應,以做補充說明;二是為了回答弟子“是不是真的曾有人修煉成仙”的問題,以 證神仙真有;三是希望《神仙傳》可以補充前代神仙之書如劉向《列仙傳》等的不足。
在充足的動機和充分的準備下,葛洪的《神仙傳》誕生了。
葛洪《神仙傳》一書主要記載了從上古到晉代凡人修煉成仙的故事。這些奇人異士或者通過服藥等方式飛升成上仙;或者長生不老、在人間 成為地仙;或者通過尸解成為尸解仙。
全書故事的基本結構為首先記載主人公的姓名、籍貫、修仙前的經歷和職務,接著記敘主人公的求仙緣起、修仙的途徑,修煉成功後獲得的種種神奇技能,以及運用神通在人間治病救人、斬妖除魔的事跡,後交代這些人或者成仙,或者遠隱的結局。
書中記載的較著名的人物有廣成子、彭祖、皇初平、墨子、張道陵、茅盈、淮南王劉安、李少君、左慈等等,他們的事跡為後人所耳熟能詳。其他不知名人物的故事也很生動有趣。
這部書記載的修仙法門多種多樣,總括起來有服藥、房中、行炁、導 引等幾種途徑。書中提到的藥物有:黃土、水桂、雲母粉、麋鹿角、雄黃、白石、金丹、九轉還丹、太乙金液、水銀、松脂、茯苓、朱英丸、雲霜丹、玉箱金杖丹、神樓散、黃精、山髓、七裡散、菖蒲、胡麻、白術等;提到的仙經有:《九都經》《蹈形記》《隱守記》《節解經》《開明經》《太真玉帝四極明科經》《太素傳》《彭祖經》《參同契》《素書》《墨子五行記》《道源》《太清神丹經》《九鼎丹經》《抱犢道經》 《太清中經》《神丹方》《三皇文》《五嶽真形圖》《九丹金液經》《玄靈寶》等;提到的仙方有:靈寶方、赤松散方等。
這部書還記載了凡人通過服藥修煉,其身體所獲得的種種異能:返老還童、長生不死、治病救人、起死回生、斷谷益氣、分身變幻、隱身穿壁、騰雲駕龍、日行千裡、役使鬼神、變化外物、點石成金、興雲布雨、祛除疫氣、消災免難、和諧人際、預知未來、出入水火、不懼寒熱等等。
書中也不乏修道之人行走世間、與人交往的故事,這些故事情節跌宕起伏,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現實、人們的思想觀念和人生的哲理。
葛洪《神仙傳》中所記載的種種凡人修煉成仙的故事,在當時許多人,尤其是作者本人看來,都是實實在在發生過的事。葛洪寫這部書是 為了收集、保存這些修仙之人的事,補充前人如劉向等記述的不足,並為後來的“修仙者”提供參考。神仙一事以唯物主義的哲學觀點看來實屬荒誕不經的事情,現代人普遍已不再相信神仙的存在和修煉成仙的可能,但這並不代表《神仙傳》一書失去了它的價值。相反,仔細研究就會發現書中所記載的一些內容,時至今日依然在散發著它的光芒。
首先,《神仙傳》一書有養生學方面的價值。古人求仙的一個動因是對長生不老的渴望,長生不老的說法雖然現在看起來有點不切實 際,但《神仙傳》裡記載的養生方法和心得卻對人們追求健康長壽有較大的借鋻價值。如《廣成子》《彭祖》等篇中所說的養生理念,要想長生久視,人們應該“抱神以靜,無勞爾形,無搖爾精”,就是說不可過分貪求外物,不可過度放縱欲望,隻有保存好身體本身所有的 氣血精華,不讓身體過分耗損,纔能健康和長壽。這種養生理念即使在當今也不過時。再如《彭祖》篇介紹的彭祖的導引閉氣法,與現在人們在進行瑜伽練習時常用的腹式呼吸方法有異曲同工之效。又如《王真》篇講早晨起來叩擊牙齒幾十下,非常有助於身體健康,現代醫學也認為“叩齒”是一種很好的健齒、固齒的方法。
其次,《神仙傳》一書有民俗學的價值。《神仙傳》中記載了許多奇人異士求仙的故事,其中有一些夾雜著他們和鄉裡人的交往過程,從這些細節可以窺見當時的風土民情,對於研究古代民俗有一定的價值。如《王遠》篇詳細記載了仙人王方平到蔡經家做客的經過,以細致的筆墨描繪了宴會的肴饌陳列、接見方式等,讓人見識到古人的待客之道;《茅君》篇記載了茅盈出外做仙官、鄉裡人送行的經過,以及仙人來迎接他做官的場面,可以了解到古人送行和迎接官員的禮儀與排場。
再次,《神仙傳》一書對後世仙俠魔幻等類型的小說有重要的參考價值。《神仙傳》中所記載的學道有成之人所使用的種種神通道術、 所擅長的種種變化,給後世神幻小說的創作提供了參考資料。如長生久視、返老還童、起死回生、分身隱形、變成他物、遁地穿壁、飛行上下、日行千裡、神術治病、坐致行廚、行雲布雨、出入水火、召喚魚鱉、役使鬼神百獸、定物不動、占卜吉兇、消除疫病、消災擋難等等神奇法術。
後,《神仙傳》一書給後世留下了許多典故和成語俗語。如“麻姑爪搔背”“滄海桑田”“茅山道士”“張天師捉鬼”“杏林春暖”“懸壺濟世”等故事或成語就出自《神仙傳》,後世多有引用。
《神仙傳》在漫長的流傳過程中,多有遺漏、增添和錯誤之處,據說原本早已失傳,現存的本子或為後人所輯。現存《神仙傳》有兩大版本繫統,一個是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即明代毛晉所輯的《神仙傳》,另一個是“廣漢魏叢書”本,即清代王謨所輯的本子,為《道藏精華錄》所收。
《神仙傳》前人已有校點注釋,如2010年中華書局胡守為的《神仙傳校釋》,所使用的底本是文淵閣《四庫全書》本;2017 年中華書局 謝青雲的《神仙傳譯注》,使用的是《道藏精華錄》本。
此次整理所依據的底本是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原文、注釋及解說對胡守為《神仙傳校釋》和謝青雲《神仙傳譯注》多有參考,在此一並表示誠摯感謝。此次整理,除注釋和基本翻譯外,還結合其他資料,對《神仙傳》做了較為詳細通俗的解說,旨在將葛洪的《神仙傳》更為通俗、生動地呈現給讀者,以期對《神仙傳》的傳播有所助益,對開卷的讀者有所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