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癩王臺》幕場

［柬埔寨吳哥窟附近。此地可以望見森林對面的“巡禮大道”。森林中，棕櫚、糖椰子、可可椰子、檳榔樹、野香蕉、芒果等，生長旺盛。上首為沼澤。

［幕啟。兒童A獨自面對沼澤蹲踞，兒童B跨坐在樹杈上，兒童C用瓶子收取靠近下首的糖椰子樹汁。

［密林鳥鳴嚶嚶。——午後。

兒童C（對B）喂，還沒看見嗎？

兒童B（邊喫香蕉）沒有啊。或許路上出事了吧。

兒童A嘁——

［片刻。

兒童C（對B）還沒看到嗎？

兒童B還沒有，看到的隻有積亂雲。

兒童C 遲到啦。

兒童A嘁——

［C手持瓶子走向上首，眼睛盯著A，A一抬頭，C隨即就得意地舔了口瓶裡的樹汁。

兒童A也給我嘗嘗。

兒童C不行，不是說好了嗎？一隻翠鳥換一瓶糖椰子樹汁。

兒童A嘁——有啊，我用母囮子誘來一隻，在籠子裡哪。（說著，指了指蘆葦陰裡的鳥籠子）

兒童C可不是嘛，引來一隻雄鳥。

兒童A（揚了揚手裡的網子）看！

［另一隻手抓住雄翠鳥。

兒童A（伸出翠鳥）怎麼樣？這種鳥的羽毛賣給中國商人，可以賺大錢啊。

兒童C（伸出瓶子）這個賣給紅糖店老板叔叔，也能賺大錢。（說著，有些舍不得地再次嘗了一口，方纔交出）

兒童A（揚臉瞧瞧B）你還行吧？還沒來嗎？

兒童C（對B）還沒看到吧？

兒童B哎呀，什麼也沒看到。

兒童A我得趕快把這個放到家裡去。

兒童C對，我也要放回家裡。

［A拿著盛囮子的鳥籠子、網子以及樹汁瓶子；C珍愛地捧著翠鳥，走入下首花道。

［同時，青年石匠凱法，劃著獨木舟自上首花道上場。村姑克妞穆同船。

石匠（停船，對著樹上的B）喂，看到什麼了嗎？

兒童B 還沒有。看到的隻有積亂雲。

石匠來得及。在這兒等著吧。

［拉著姑娘的手扶她下船。

姑娘聽說見到國王的身姿，眼睛就會瞎掉，是真的嗎？

石匠這些都是老年人說的，克妞穆。國王不分貴賤施行慈悲，手到病除。

姑娘您見過國王嗎？

石匠沒有。前些時候，很早以前就當兵作戰，直到今日勝利歸來。俺這個人，離不開這塊土地。

姑娘國王年輕英俊，意志堅強。前來晉見國王的男子，世界上沒有一個不感到自慚形穢吧。

石匠（反感地）也不是沒有。

姑娘您呀，自當別論，凱法。柬埔寨姑娘沒有選中神仙，後還是選定了您。

石匠（不好意思）這些不必再說了，總之，俺非常尊敬未見過面的國王。俺雖然與他同歲，但俺是石匠，修理和改建被蠻族破壞的宮殿，平平凡凡地度過了青春的時光。而他卻遠征外地，追擊曾經蹂躪我們國家的可惡的占族，掃蕩他們罪惡的老巢，征服了他們霸氣十足的占城王國。而且，相傳他情感深沉，信仰堅定，崇拜觀世音菩薩，或許他自己就是觀世音菩薩……

姑娘聽奶奶說，觀世音菩薩一個毛孔能生出幾千個天上歌女，還有一個毛孔能生下數百萬善人。那該是多大的毛孔啊！每個毛孔肯定就像一座座隧道一般寬廣。不過，我還是喜歡像您這樣細小的看都看不見的毛孔。

石匠（看看下首）嘁，棟梁他們來了。挺討厭的一幫子，你還是找個地方躲一躲吧。對啦，（望樹上，對B）喂，小弟，把這位小姐姐藏在那一叢綠葉之中。

兒童B好的，來！

［說著，向下伸出手來。石匠將姑娘推向樹頂，隨之恢復一副尋常表情。

［以年邁的棟梁為先頭，身後跟著同樣年邁的祈禱師和身體健壯的工匠們，浮雕師、畫工、瓦匠、金箔師等，從下首魚貫而上。

棟梁啊，不久，凱旋之師就要到來，我們在這裡迎接好。對方看不見我們卑賤的身軀，我們倒可以觀看通過“巡禮大道”的隊伍，隔著綠葉向他們頂禮膜拜。（發現石匠）哎，凱法，你在這裡呀？

石匠等著你們到來哪，棟梁。

棟梁又在調戲那位小姑娘了吧？到這兒，給弟兄們喝杯喜酒吧。把那兒的香蕉摘來，當作下酒菜。為了朝拜凱旋之師，總得喝上一杯。（石匠摘下香蕉，在周圍轉了一圈）……在哪裡擺酒席呢？

［祈禱師從懷裡掏出寫有十二地支的白布，在每枚香蕉葉上標上序號，排列起來占卜。變動二、三場所，眾人每次都隨著一起轉悠。後選定舞臺中央。

祈禱師就在這兒。這裡可以躲避樹精和水怪的禍害。

［眾就地圍坐一圈。

浮雕師謝謝啦，棟梁。等到國王獲得巨額賠償金，押解著俘虜勝利而歸，已不再需要修理和改建等細瑣之事；而是我等大顯身手之時，一樁樁重大項目定是接踵而至。大像、猴子、舞女……不亞於吳哥窟的精雕細刻將出自我等之手……

畫工我要描繪一幅幅畫稿，精心制作各種色彩。而這些顏色，在強烈的陽光下，比鸚鵡羽毛更加華美，比孔雀翎尾更加絢麗……

瓦匠但是，為了防備雨季裡每天的大雨，要有房蓋。這種房蓋有的猶如舞女仰身時的腰背，有的好似舞女高高隆起的胸脯。這種磚瓦要靠我來燒制……

金箔師不過，建成的房屋自不必說，就連那些圓塔，那些廊柱，不，還有那些露天的佛像，為了遠遠望去，顯得莊嚴穩定，為了使其在森林的綠色中更加引人注目，必須要由我為之貼上金箔……

浮雕師哎，你年輕。而且你……

石匠（躊躇片刻）我呀……我要打造高貴、美麗的石像，使得千年之後的人們，為之觀賞、跪拜和流淚。

浮雕師就憑你？

［眾皆恥笑。

棟梁好啦好啦，要想吹牛，盡可以吹下去。可是，別忘了，我們隻是一名平凡的工匠，各善其事，各事其主。為此，往往使得眼睛變成全盲。至於國王一類人，都是一些滿腦子充滿瘋狂想像的人物。他們出格的惡行和超然的善舉，猶如湄公河的洪水衝決“國王”的堤堰，既能淹死民眾，又能為田地施肥。我等即便模仿，也隻不過是一條小溪，立即就會干涸。我們自身不可與神仙類比。我們既不可焦急地手指燃燒的藍天，也不可憧憬俗世絕不存在的美神。那些都不是我們所要做的事。要牢牢記住，盡可能使黃金入懷，不必對工作過於執著。繁重的勞動還要靠那些眾多的奴隸和俘虜完成。

石匠可是……

棟梁“可是”什麼呀？淌鼻涕的小孩子，還是沉默為好，不許再說什麼 “可是”。趕快用 “可是”擤擤鼻涕扔掉！

［眾笑。

姑娘看到啦！（在樹上站起來）

兒童B看到啦！

姑娘到底看到啦。塵沙飛揚。

［眾站起身來。石匠驀地對樹上的姑娘。

石匠當心，掉下來怎麼辦？

姑娘放心吧，我緊緊拽住樹枝了。

棟梁果然，你這小子，還想耍弄我！

［說著，一把抓住石匠，眾正欲制止，此時被樹上清朗的嗓音所吸引，隨即罷手。

姑娘請看呀，巡禮大道遙遠的盡頭，雖然被綠色森林和雲霧遮住視線，但黃煙滾滾，似龍卷升天，那就是塵埃啊。那可是隊伍通過揚起的塵土，是兵士凱旋的征像！晴空萬裡之下，黃煙白塵，稍稍向這邊走來……看起來，周圍宛若芝麻粒一般……那是什麼呀？那像是飛鳥……是禿老鷹吧？但又沒有禿老鷹那麼龐大。莫非是一群烏鴉，受到隊伍驚嚇，正向這邊奔逃而來？……開始，似電光雷火，倏忽一閃；接著，雲霧般的塵埃中，經太陽一照，明光閃耀，看起來像針座，那是長矛，是長矛啊！……還有看似燭火紅焰般的東西，那是旗幟，肯定是旗幟！

［此時，以兒童A、B為首，男女村人A、B、C、D、E自下首花道跑上。

兒童A不快點兒走，就來不及啦。

兒童C快，快！

村人A等著你們哪，還那麼不慌不忙的。

［眾走向主舞臺。

兒童A（對樹上B）已經來了嗎？看見了沒有？

兒童B 要說來還沒有來；要說看見還沒有看見。

兒童C 走吧！

［兒童A、C興高采烈地擠進正面面向自己這邊而坐的工匠們中。

村人A瞧，孩子們總是那樣興奮。很早就到這裡等著，實在夠累的啊。（落座）

村人B 我們祝賀國王的凱旋，但國王的隊伍不該回到一時間烏七八糟的國內來呀。

村人C 你是說宰相嗎？

村人B 不光是他。

村人D是王太後嗎？

村人B 也不光是。

村人E是說兩位王妃吧？

村人B不光是。

村人A哎呀，國王一無所知，他那樣年輕，那樣靚麗，那樣健壯，將這個世界一切幸福全都包攬在自己身上。

［此時，鴉聲聒噪，掠過頭頂。

村人C 哎呀，烏鴉！

［眾村人、工匠一起仰望空中。此時，下首出現踉蹌的身影，一位麻風病乞丐上場。眾一起看著他，不由一驚。乞丐行乞，眾拒絕。乞丐自下首花道下。

棟梁那是什麼？

浮雕師麻風病乞丐。

畫工近在村裡時常看到他。

金箔師他從哪兒來的？

瓦匠桑原。桑原。

姑娘聽到了嗎？聽到了嗎？樂隊初的鳴奏。

石匠（側耳傾聽）是的，這是螺號，這是大鼓，這是鐃鈸。

［眾一起回望遠方，熱心等待。

姑娘終於看到啦，好多金色的黃羅傘、紅羅傘……多麼漂亮啊！金色鎧甲隊伍排，走在國王大像之前，黃金盾牌。金色的巨型穿山甲似乎走過來了……聽到了腳步聲。若要說像蹄踏地，響聲如雷，那麼軍隊的足音似暴雨陣陣，護胸鎧甲像電光一閃。士兵們懷念故鄉，森林田園，左瞧右看，每次轉身，胸前甲冑，都要隨著閃耀。而且，國王……

［音樂漸入高潮，聽不見姑娘聲音。她同兒童B一起走向石匠身旁。

［樂隊、金光耀眼的荷槍士兵的隊列，秩序井然，自上首通過下首。黃金包裹像牙的白像背上，白底鍍金的黃羅傘下，安設寶座，上面鋪著獅子皮。年輕的國王，身著金色戎裝，威風凜凜而立。馭者黑人少年，身著金色衣服，走在像首一邊。

［眾見之伏地而拜，唯有石匠一人獨立。

石匠國王萬歲！國王萬歲！

［石匠高呼。大像停步。國王抓起一把金幣，朝這邊投來。眾瘋搶，並將拾得的金幣高舉在手裡。

眾國王萬歲！國王萬歲！

［眾高呼。大像再度邁步之際，先高高揚起鼻子。

第二場

［皇宮大廳，擺放著若干黃金椅子。中央王座空席。左右王妃、第二王妃分別坐在上首與下首。上首王太後沙發亦空。美酒佳肴、四時水果，擺滿幾案。奴隸侍立，樂隊整然以待。舞女分列於左右。王妃和第二王妃不直接對話。侍女A立於王妃下首，侍女B立於第二王妃上首，以便於傳話。配有猿、鹿、幼虎等。舞臺後方，可以窺見柬埔寨夜空與森林。皓月當空。

王妃國王一旦蒞臨，請樂隊立即奏樂。開頭必須奏出優美的韻律，預先應該做好準備。凱旋的賀筵上若音樂走調，是要當場斬首的啊！……舞女要等待王太後駕臨。太後喜歡親自拍手，暗示舞蹈開始。宰相呢？

［眾未答。

王妃宰相在哪裡呀？

［眾皆默然。王妃問第二王妃。

王妃宰相呢？

［侍女A對B，B再向第二王妃低語。

第二王妃宰相陪伴國王在蛇神塔入口等待。戰爭打斷了這一傳統，從今天起，要重新恢復這個老xi慣。

［侍女B對A，A再向王妃低語。

王妃好奇怪呀，在這座宮廷裡，比王妃更重要的是妃子中的妃子，那位嫉妒心很深的蛇神。你們見過那位蛇神嗎？

［侍女A對B，B再對第二王妃低語。

第二王妃沒有，沒見過。女人要是見了，眼睛會瞎的……這麼說，那位蛇神納加姑娘現在還很美麗，對嗎？很早很早以前，印度王子維查耶納伽爾（拉丁語：Vijayanagara）渡海來到柬埔寨，正在海濱散步時，被出現於月汐中美麗的少女所吸引，知道她就是蛇神納加姑娘，遂與之結婚。當時，我們高棉族乃為“月之王朝”，具有每晚升空的月亮靜謐、莊嚴、清澄、慈悲而又憂郁的高貴氣質，繁榮昌盛。縱然國王被掠走，蛇神姑娘依舊有恩於我們，盡管她永遠占據王妃中王妃的位置。

王妃（無視第二王妃）有恩？什麼恩？她曾聲言，若是國王一個晚上不去那座蛇塔，一夜不和她見面，國家就會遭受災禍。然而，國王在外久戰未歸，這期間不是什麼事也沒有嗎？

［侍女A對B，B向第二王妃低語。

第二王妃就連攻入這座都城的蠻族，也不敢靠近那座塔頂上的房屋，隻有國王纔能進入。沒有人知道，黑暗中國王如何與她結契。對於這一秘密，國王也緘口不語。不過，國王一心為民，為國祈求稻谷豐穰。今日，又不辭辛勞，揮師凱旋。他這樣做首先是想要走進納加宮殿，完成作為一個丈夫的心願。

王妃（權高位重地）國王在外長期征戰，這段時間，不是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嗎？

［侍女A對B，B向第二王妃低語。

第二王妃納加盡管是女人，男人戎馬倥傯，她也隻得忍耐。不過，今晚上……

王妃不過，今晚上……她將全身心投入期盼已久的夫妻情緣。她將閃耀著火焰般纖細的芯子，胡亂舔舐，鱗片濡染著喜悅和羞恥的紅艷，二人始終難舍難分。國王之所以遲遲未來，正是這個原因。當國王難得一次來到我們的寢床之際……

［王妃和第二王妃相互交換眼色。

王妃/第二王妃已經疲憊不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