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官》

作者：苔菲

出場人物

◇廖什卡——打掃房間的男孩

◇房客——形容猥瑣的青年人

◇女士——賣弄風情，庸俗空洞

◇廚娘

◇廖什卡的姑媽

  房客的房間。一面牆邊擺著桌子，蓋著暗沉的小桌布，有一張沙發，兩把圈椅。另一面牆邊——一張床擺在了屏風後面。

  廚娘正在打掃房間。門檻上站著一個愁雲滿布、悶悶不樂的農村老婦人——她是廖什卡的姑媽。從虛掩的門縫裡看得見正在偷聽的廖什卡的腦袋。

  廚娘我老早就看出來了，他就是個馬大哈。跟他說多少次了：你這孩子要是不傻的話，就多長點心眼。自己的活已經干不好了，還不勤快地多盯著點兒。這不——都是杜妮亞什卡擦的。可他呢，啥也不操心。剛剛夫人又喊呢——爐子連通都不通一下就連著炭火一起閉上了。

  姑媽那我還能拿他怎麼辦？馬弗拉·謝苗諾夫娜！靴子也給他買了，上輩子欠他的，交出去五盧布呢。去改個上衣，真是要命了，又被裁縫宰了六個銀幣一個銀幣為十盧布。——譯注去……

  廚娘要不然隻能打發他回鄉下。

  姑媽親愛的呀！這路費，真要命了，還得四盧布呢，親愛的！

  廚娘好吧，反正時候還早。暫時也沒人趕他。夫人就是嚇唬嚇唬他……可那個房客，叫彼得·德米特裡奇的，還挺護著他。像他的靠山一樣。還跟你打保票，知道他說啥不，亞歷珊德拉·瓦西裡耶夫娜，他說，廖什卡這人，一點也不傻，還有什麼可挑的，他就是這麼說的，真是愚蠢極了。那架勢——簡直是廖什卡的靠山啊。

  姑媽(畫十字)唉，上帝可憐可憐他吧……

  廚娘在我們這兒，這房客說什麼，那就是什麼。因為他是個學問人啊，算錢算得可精細了。

  姑媽那個杜妮亞什卡也不是省油的燈。我就不明白這種人——喜歡跟小伙子搞些偷雞摸狗的事兒。

  廚娘對咯。對咯。早先我跟她說：“去開個門吧，杜妮亞莎。”我挺和善的，好聲好氣地說。她就這麼指著你鼻子罵罵咧咧地：“告訴你，我，還沒賤到要給您開門，自己開去。”她這麼說那就別怪我嘴巴不客氣了。這事本來不歸你干，我說，確實不用你開，可誰讓你跟看院子的伙計在梯子上親嘴呢，這不正好也隨了你的願。況且你還跟那些客人老爺眉來眼去的，所以你啊，也就是當個看門的料。

  姑媽天哪，消停點吧。這些年盡聽這些花花事兒了。姑娘還年輕嘛，也是想過得好點。就那點工錢，真是要命了……

  廚娘關我什麼事！我就跟她直說了，開也好不開也罷，你就是個看門的。誰讓你收了看院子那家伙的禮物呢，所以你就是。還有房客的口紅……

  鈴響了。

  廚娘廖什卡，喂！廖什卡，喂！哎呀你，哪兒去了，你。杜妮亞莎也被支走了，他也不多看著點。

  廖什卡把腦袋縮回去。廚娘跑出屋去。

  廖什卡(走進來，對姑媽)不，別指望了。我纔不回鄉下呢。我這人——纔不笨咧，我決定了，一定要升官給你們看。阻止我是不可能的，我不是那樣的人。

  姑媽哎呀你，別犯傻了你。

  廖什卡哼，那就走著瞧吧。你們一個個都不在家的時候，這裡的事兒還不都是在我眼皮子底下。

  廚娘(腦袋從門外探進來)瑪特廖娜姑媽，一起去廚房吧，房客回來了。

  所有人都下。

  廖什卡(往外走)我這人纔不笨咧。我眼皮都盯出繭了。

  房客和女士一道進屋。他把大衣和帽子掛在門上。女士忸怩作態地環視著。

  房客來吧，我幫您脫外衣。

  女士啊，不了，不用。您還記得我們講好的條件吧。我就在這兒待一分鐘，就看一眼你的相冊。

  房客親愛的！我太幸福了！瞧這迷人的小手。(親吻她的雙手)這裡請坐。(把她領到桌子邊)

  女士不嘛，您干嗎呢，我纔不坐呢。(坐下來看著天花板)您這裡真舒服。

  房客(不自覺地也看著天花板)您能喜歡，我可太高興了。(抓住她的手)那，請允許我摘下一隻手套吧。我太想親一下這小手指了。

  女士手套？那怎麼可能！您是瘋了吧……不是，不是這麼解開的，這裡是按下去的，不是紐扣，真是瘋了！

  門嘎吱一聲開了。廖什卡帶著火鉤子進來，走上前通起了爐子。房客和女士直起身子在兩邊看著他。

  女士(故作姿態的語氣)您的……天花板很漂亮……石膏裝飾……我很喜歡那些石膏裝飾……

  房客嗯，是嗎。這可太好了，特別是夏天的時候……能劃船的時候……(白了廖什卡一眼)到處都是蜻蜓呀嘰嘰喳喳的……還有螞蟻呀。

  廖什卡(一邊翻著爐子一邊說)我這人可不笨。咋會是懶漢呢。我干那麼多活，一刻都不得消停的。

  女士可我姐姐得過風濕病。這樣的話，好像，對她很不好。

  廖什卡往外走，看到地上的水跡，再把眼睛投向客人的腳，責備地搖著頭。

  廖什卡你看，又踩髒了。回頭女主人又要罵我了。這裡也沒個收拾過的樣子。

  房客(尷尬窘迫地)唉，行了，行了，快走吧。

  廖什卡出去了。

  房客終於就剩我們獨處了。親愛的！在那些不眠之夜裡，我都不停地幻想著此情此景……索尼亞！索涅奇卡！

  女士(躲開了)可大家都知道，您是唐璜。

  房客真是瞎話！索涅奇卡，請摘下面紗來吧！

  女士休想！

  房客面紗都讓你的臉龐顯得暗淡了，除去面紗的你可比這美麗多了。

  女士別踫我。我說了，不摘就是不摘。(把面紗撩了起來)

  房客索涅奇卡，請叫我別佳吧。索涅奇卡！

  門打開了，廖什卡帶著抹布進來了。房客和女士不自然地僵在那裡，俯在桌子上邊。

  廖什卡嘿喲，又被我瞅見了。必須的，污漬逃不過去的。她們以為我啥都不懂。以為我是個傻子。我啥都懂。我就像個騾子一樣干活！(走上前就在房客鼻子底下擦起桌子來)

  房客(受驚地)你干嗎！

  廖什卡什麼干嗎？我可不能睜著眼睛不干活。杜妮亞什卡，那個黑心鬼，就知道干偷偷摸摸的事，可一說起收拾家務她就撂挑子了……跟看院子的在梯子上……

  房客滾出去！渾蛋！

  女士(被房客嚇了一跳，細聲地)哎呀，不用，不用趕他走。我們想獨處這一點，他自己會想通的……別說他了。(對廖什卡)沒關繫，沒關繫，小伙子，您可以留下……還有走的時候，就別關門了。

  廖什卡走出去把門關上了。

  房客(輕蔑地聳聳肩)您，怎麼了，害怕我嗎？

  女士一點也不。您答應給我看看您的相冊，我是為這個而來的。

  房客啊哈，沒錯。在這兒。(從桌上拿起相冊)這裡有我姑媽的肖像。

  女士真的？太有意思了。在哪兒呢？

  房客就在這兒(湊近去在她後腦上親了一口)

  廖什卡推門而入。房客嚇得跳了起來。

  廖什卡你們讓我不用關門的，我給忘了。(看著房客)他跳起來干嗎？怪胎！屋裡這麼亮，他怕什麼。(出去了)

  女士(起身)我該走了。

  房客我不放你走。

  女士您瘋了。我趕時間，您怎麼敢不放我走。(坐下了)

  房客請您準許我對您說兩句話吧？就兩句。

  女士說吧！

  房客您保證，聽了不生氣。

  女士好，說吧。

  房客您——是個徹徹底底的女人。噢，哲學家魏寧格奧托·魏寧格(1880-1903)，奧地利哲學家，作家。——譯注說得多精闢呀。來，看看您自己，不管您說什麼，不管您做什麼，一切——都是那麼“女人”。所有一切，真的。

  女士胡說八道，沒一句聽明白的。

  房客您是為什麼來的？您來，是為了看我的相冊。可您看了嗎？沒有。這合乎邏輯嗎？您跟丈夫扯了一大堆謊，讓他稀裡糊塗地相信有三個女裁縫、生病老太婆和牙醫這種事，就為了這個，來看看我的相冊。來了之後，噘噘嘴巴，轉身就要回去，連看也不看一眼。這，難道符合邏輯嗎？這不正好完完全全印證了哲學概念裡“女人”的意義嗎？

  女士您不愛我……

  房客請您別打斷我。為了辯解您隻能這麼說，可實際上，您完全不是為了相冊而來的，相冊隻是個借口。如此一來——您是為什麼來的呢，我想請問您？嗯？

  女士您……您簡直就是唐璜。所有人都這麼說……您向我表白愛意，可自己，大概，又把同樣的話說給瑪麗亞·尼古拉耶夫娜聽了吧……對，對，一切都在暗示這一點……還有那個卡佳·維希洛娃。

  房客我在問您，您為什麼到這兒來？請快點回答！

  女士而我要告訴您，您就是唐璜。別裝了！

  房客您的邏輯在哪兒？

  女士我是要告訴您，您就是……

  房客徹頭徹尾的“女人”。那麼，現在聽我說吧，我替您回答：相冊根本無關緊要，您就是過來和我親熱的。對，沒錯，就是這樣。您呀，真是白痴，真的！冒著身敗名裂的風險就為了來看什麼愚蠢的相冊。我要是連這都信，說明我隻是把你當個傻婆娘，根本不屑一顧。

  女士您走開！您太放肆了。

  房客(關上門)可是我尊敬您，認為您是聰明的女人，我也知道應當親吻您，如果不這樣做，那毫無疑問就是在惹您不開心了。不，彼得·布加京不會這樣……(親吻女士)彼得·布加京是這樣，這樣……這樣的……啊哈！

  廖什卡進來了。房客和女士急忙互相跳開。她的帽子歪向一邊，面紗上掛著房客的夾鼻眼鏡。房客頭上掛著女士的羽毛圍巾一直垂到肩上。廖什卡翻攪著爐子。

  房客(機械地拿掉腦袋上的圍巾)坐，對，請吧，請坐吧，請吧，您一直站著。

  女士哎呀，不，對著這個……好吧……我坐……

  房客在火車上經常迫不得已跟一些人對坐。

  女士(仔細打量著牆上的畫)您在哪兒買的…這盞燈？這東西可真精巧。

  房客我非常喜歡絲綢緞子。(走上前從她的面紗上摘下夾鼻眼鏡)對不起！此句原文為英文。——譯注

  女士(驚恐地)你這是……您在干什麼，瘋了。

  房客(斜眼看廖什卡)啊哈，不不，沒什麼……剛剛您這兒……有個煙頭。

  女士什麼？

  廖什卡用袖子掩著撲哧一笑走了出去。

  女士他，好像，看見了。太可怕了！告訴我，您這兒從來都沒來過女士？

  房客從來沒有。也有，如果那些打掃的老太婆也算的話。

  女士這麼說……她們錯了，您……不是唐璜？

  房客上帝保佑啊！當然了，我是討女人們喜歡，我不反駁，可這又不是我的錯。你們總不能就這麼扣個帽子，一棍子把我打死吧。這纔是合邏輯的。

  女士您真聰明。您的話多漂亮呀。

  房客親愛的！千萬別誇我聰明。這個詞我聽得太多了。我厭惡自己那點干巴巴的，永遠在抽絲剝繭的智慧。我渴望不顧一切的感覺！親愛的！請叫我別佳吧！叫我別佳吧！

  女士(尷尬地)別——佳！

  房客那你還會再來我這裡的吧？對嗎？對嗎？快，告訴你的別佳……

  廖什卡衝進屋子裡扯著嗓子大喊。

  廖什卡別跑，混賬東西！我看你再撚花惹草！看我不把你攔腰打斷了再折起來！

  房客(驚恐地)你瘋啦，掃把星！你罵誰呢？

  廖什卡罵她，下賤東西，對她絕不能姑息啊，否則你都活不下去。可不能把她放進屋裡。不然惹得一身騷啊。

  女士(雙手顫抖著伸向帽子)他真是個瘋子，這個小伙子。我怕……

  廖什卡(在沙發底下來回摸索，用火鉤子在地上敲敲打打)去去，混賬東西！

  房客天哪！這唱的又是哪一出？

  廖什卡(從沙發底下把貓拉出來)什麼哪一出？貓！哎喲，還撓人，混賬東西！就不能在屋裡養她。昨天還藏到客廳的窗簾底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