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誘惑一五月，就幾乎是喫粽子的同義語。
哪個說海灘不長葦子的呢(大山裡倒真的是沒得)。還是在三月，鹽田上油菜冒出花骨朵兒，潮頭鳥可著嗓兒喊“春來——，春來——”的時候，漁村小溝汊的河岸邊，就竄出了很短很尖的綠箭鏃來，後來，又受了甜雨的滋潤，便越發的恣肆瘋長起來。夠綠的啊(沒得海綠，男人說)，那些受海潮盅惑而得意地搖曳著的葉子，怎麼會是剖魚刀形的呢？男人說，荒古的時候，葦葉都圓，隻是在一個黑夜，有個仗義報國的老人投了江，那江邊的葦葉立時都成了刀形的，後來，一茬一茬的都長成了刀形的。女人問，那是為啥的呢？男人說，這還不好懂嗎。善心的人拿葦葉裹了粽，投到江裡喂魚，好讓魚不去啃那個仗義報國的老人，不過，過了些時日魚又餓了，就想打那老人的主意，卻又靠近不得，刀形的葉在護著他呢。男人頂有學問了，女人老早這樣想。因此，男人就是很喜歡喫粽。女人說，你又不是那些魚。男人說，摸不著哪天船倒了，我就會投生成魚，遊著去找那個投江的老人。女人猛地捂住那豎著會讓人手心戳得好生疼的胡須的嘴，氣急得說不出話來。男人笑道，說說的，又不當真。女人銳聲說，不當真也不許說。女人看了看青竹籃裡滿把的葦葉，想著，這一刻包上米煮，那輕裊出的粽葉味兒，直要讓歸港回來的男人流出口水來。不過，他先要讓她使勁的刮三個鼻子，纔肯讓他揭鍋蓋。女人兀自很甜的笑了笑。
“阿媽，船翻了。”阿海喊著。還沒懷上孩子的時候，男人說，就生兩個，不問是男仔女仔，大的取名叫阿海，小的叫阿山。
女人一驚，手在葦葉上一劃，劃出血來，卻顧不得，奔阿海跑過去，茂密的葦叢幾次企圖絆倒她。
離她不遠的阿海還在喊：“阿媽，船翻了。”女人隨手拍了他一巴掌。阿海不哭，阿山卻在河邊嚶嚶地哭。原來，兩個孩子將葦葉做了輕舟，又學大人樣，裹了粽子(用泥作粽米)放在舟上，說是叫這舟到海上去尋阿爸的船隊，送粽子給阿爸喫。阿媽不是說端午喫粽，今朝就是端午啦。
女人聽阿海說了，眼也要垂下淚來。
她問阿海，疼嗎？阿海說，不，就像抓了個癢兒。
女人曉得阿海是為她心安纔騙她，就很緊的摟了摟他，又親了親那張黑胖的臉，說，往後莫再說翻船，不作興，懂嗎？要說倒船。
她讓阿海領著弟弟站到河岸上去，看她做了一隻很輕巧結實的葦船(沒忘了添上帆)，又重裹了小粽放在船肚上。
那船隨風向東，很遠的飄去了。
女人說，它會找到阿爸的船隊。
兩個孩子也都相信呀。
二那一年，她受了海的誘惑。
山裡的星子總是很低的掛在山頂上，讓人能觸摸到。還沒到天黑的時候呢，牛羊躑躅的山野闃無人聲，山寨裡卻有了情歌回應。而在杉樹林裡，蟋蟀正一條聲兒的聒噪著山裡黑夜的序歌——是因為再聽不到丁丁的伐木聲了。
春艾(那時她還不完全是個女人)撂了鷹嘴斧，顧不得伐木一天的腰疼背痛，拎個籮筐，采得些野百合、松菌子、木耳、山茯苓，帶回家去。遠遠的看到那個蘇北佬還沒去歇著，弓著腰在樹林裡摸索，不知搞些啥名堂。春艾就走過去。
那蘇北佬用塊破舊圍裙，正沾著椿樹上結出的乳白色杉樹油脂。
春艾好生奇陘，就問沾了做甚。
蘇北佬見日裡下老實伐木的山裡妹子盯著自己，臉子就不自在起來，吞吞吐吐說，耍子的。
春艾聽了，柳眉就豎起來，人家好好問你，你偏說耍子的，你咯(這)大後生了，沾咯(這)樹脂耍，鬼纔信！蘇北佬連忙擺手，厚嘴唇使勁抿了抿，惹得春艾暗自發笑。他攤開圍裙讓她看，那上面早就糊滿樹脂油了。
“你說，都是些什麼？”蘇北佬問她。
“山裡人哪個不曉得，咯(這)是樹油吶。”春艾冷笑著說。
“不，不是樹油。”蘇北佬沉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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