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小津安二郞

（1903年12月12日—1963年12月12日）

日本獲獎無數的電影導演、劇作家。

生於日本東京深川，父親從商，小津兄妹五人，他為家中次子。幼時喜歡繪畫，14歲時立志成為導演。

18歲時考試落榜，失學一年。19歲再次落第。此後，在一所普通小學擔任代課教員。上課之餘，經常給學生們講電影故事，深受歡迎。

20歲，在叔父的幫助下，進入松竹蒲田制片廠，擔任攝影助理。24歲，拍攝了電影《懺悔之刃》，此後一直致力於電影事業。

小津安二郎一生共執導影片54部，多部作品享有國際聲譽，其代表作《東京物語》被英國媒體評為“影史十大影片”之首。

他的電影作品絕大部分劇本，都是由他本人親自執筆或是與他人聯袂創作。他的作品特色鮮明——簡樸、克制、溫和，帶給人們無限溫暖和心靈撫慰。

60歲時，小津安二郎在自己生日的當天病逝。根據他本人的遺願，墓地安在鐮倉圓覺寺，與母親一同長眠。

他的墓碑上無名無姓，隻刻有一個大大的“無”字。

［日］野田高梧

（1893年11月19日——1968年9月23日）

 日本劇作家，曾任日本電影劇作家協會會長。與小津安二郎聯手，打造了多部知名電影，被譽為日本電影“黃金時代”的開創者之一。

譯者簡介

張麗娟

詩人，日語翻譯家。

山東龍口人。

曾旅居日本多年。

譯有中原中也詩集《山羊之歌》（2019年）。

1 尾道

｜七月上旬的某個清晨。

 海岸大街的早市一派熱鬧景像—尾道的市區沿著這條海岸街向山那邊延展開來。

2 山腳下的小鎮

｜小巷對面的大馬路上，走著上學的孩子們。

3 平山家

｜屋子裡，男主人周吉（70歲）和老伴富美（67歲）正做著出行準備，富美開心地打包行李，周吉在查看火車時刻表。

周吉 坐這趟車的話六點就到大阪了。

富美 是嗎？那敬三也剛好下班啊。

周吉 嗯，他會去接站吧，已經拍過電報。

｜小女兒京子（23歲，小學教師）從廚房方向過來。

京子 （拿出個包裹）給，媽媽，拿著便當——

富美 啊，謝謝。

京子 （把自己的便當也裝進提包）那，我先走啦。

周吉 對了，要是學校裡忙，你就不用特意趕去車站。

京子 不忙，我會去的。反正第五節是體操課。

周吉 是嘛。

京子 那，咱們車站見。

周吉 哦。

京子 媽媽，保溫瓶裡有沏好的茶。

富美 是嗎？謝謝。

京子 那我走啦。

周吉 嗯，去吧。

富美 路上小心。

｜京子在叮囑聲中離開。

4 玄關

｜京子走了出來。

5 胡同

｜京子穿過胡同走向大馬路，路過的小學生向她鞠躬問好。

6 平山家

｜周吉與富美繼續收拾東西，一邊說著話——  

富美 氣枕，你裝進去了？

周吉 氣枕不是給你了嗎？

富美 我這兒沒有呀。

周吉 在你那兒呢，我不是交給你了嗎？

富美 是嗎？

｜說著翻自己的行李包。

 這時，鄰家主婦（48歲）正好路過窗外。

主婦 早上好。

富美 啊，早上好。

主婦 今天啟程嗎？

富美 嗯，坐下午的火車。

主婦 哦。

周吉 到了這個年紀就想多看看孩子們呢……

主婦 真是令人期待啊，說不定東京的孩子們都等著急了。

周吉 可不是。外出這段日子，家裡還請您關照一下。

主婦 好的，放心多玩幾天吧——兒子閨女都這麼有出息，令人羨慕啊。二位真幸福呀。

周吉 哎呀，還不知怎樣呢。

主婦 這天氣也不錯啊……

富美 真是托了大家的福。

主婦 路上當心呀。

富美 謝謝。

｜鄰居太太剛走過去——

富美 氣枕，我這裡沒有呀。

周吉 不可能沒有。你再好好找找——（正說著發現就在自己的行李包裡）啊，有了有了。

富美 找見了？

周吉 嗯，在我這裡。

｜隨後兩人又繼續收拾行李。

7 東京

｜江東風光，能看到市鎮上的工廠等建築物——

8 空地

｜空地一角立著一塊牌子，上寫“內科·小兒科·平山醫院”。

9 平山醫院的診療室

｜這裡看上去並不怎麼寬敞。  

10 通往二樓的樓梯

11 二樓

｜平山幸一（47歲，周吉的長子、文子的丈夫）的妻子平山文子（39歲）把孩子們的書桌等物品，搬去套廊角落裡，然後用抹布擦了擦。

 不一會兒，她拎著水桶下樓。

12 樓下

｜文子到了樓下。

13 廚房

｜文子放下水桶，穿上木屐，看了一眼浴池的灶口，又立刻上樓。

14 房間

｜文子進來的時候，次子小勇（6歲）正一個人玩著。

文子 阿勇，真乖呢——

｜然後，她到走廊上，取下晾干的紗布和繃帶出去了。

15 診療室

｜文子進來後便開始整理房間，這時玄關傳來孩子的聲音——

“我回來啦。”

 原來是長子小實（14歲，中學生）放學回來。

文子 回來了。

｜小實露面。

小實 我回來啦——爺爺奶奶還沒到？

文子 很快就到了呢。

｜小實往屋裡走去。

16 二樓

｜小實上來後，看到自己的房間被清理了，不由得愣住了，他將書包扔到走廊的書桌上，氣呼呼地喊起來。

小實 媽媽！媽媽！

｜文子拎著兩張坐墊上來。

文子 怎麼了？

小實 搞什麼！干嗎把我的書桌搬到走廊上！

文子 這不是因為你爺爺奶奶要來嘛！

小實 可是，我的書桌不搬出去不行嗎！

文子 不搬出去這裡能睡開嗎？

小實 那我在哪兒做功課！

文子 在哪兒不行呢！

｜丟下這句話文子就下樓了。

 小實氣鼓鼓地跟下樓去。

17 樓下 廚房

｜小實跟在文子身後到來。

小實 說呀，我在哪兒做功課呀！

｜文子不搭理他，去了裡面。於是，小實又跟了進去。

18 房間

｜小實執拗地跟在文子身後進來。

小實 說呀！我在哪兒學習啊！

文子 煩死了！平時也沒見你做功課！

小實 我就要做！現在就做！

文子 撒謊！偏挑這個節骨眼兒！

小實 那我不做總行了吧。不學習也沒關繫吧。啊，好開心呀。啊，真舒服呀。

文子 搞什麼，小實！

｜大門口傳來汽車喇叭聲。

文子 安分點，來了呢！

｜說著出去了。

 小實也跟出去，但他進了診療室。

19 玄關

｜幸一下了出租車，他手上拎著行李，周吉夫婦與志希（44歲，周吉的長女，幸一的妹妹）一同進來。

文子 （對幸一）回來了。

幸一 嗯——爸爸，媽媽，請進。

文子 您來了。

周吉 嗯。

幸一 快進屋吧。

｜文子先進到屋裡。

20 日式客廳

｜文子趕忙擺好坐墊，小勇站在一邊心不在焉地看著。

 周吉、富美與志希進來，幸一跟在後面。

幸一 請坐——媽，您累了吧。火車上能睡著覺嗎？

富美 嗯，還行啊——（看見小勇）過來呀……

｜小勇害羞，往診療室方向跑掉了。

 大家微笑地看著。

文子 （端正姿勢，正式見禮）歡迎二老到來。

周吉 啊——

文子 久疏問候，請原諒。

周吉 哪裡呀，這次要給你們添麻煩了。

文子 媽媽，真是很久沒見面了。

富美 確實呢。

文子 二老能來真是太好了。京子好嗎？

富美 挺好的，謝謝。

文子 她一個人留在家裡……

富美 哎。

｜文子寒暄過後便去沏茶。

志希 （看到這裡）哎，文子——

｜她招呼著文子，拎著包袱跟了過去。

21 廚房

｜志希跟在文子身後來到。

志希 我帶了點兒新鮮東西過來呢。這是我家附近的糕點鋪做的薄脆餅，蠻好喫的，還有糖醬魚——

文子 啊，謝謝。

志希 媽媽很喜歡喫薄脆餅呢。有點心缽吧？

文子 嗯。

志希 哎，果盤也行。

文子 （從櫥櫃裡取出點心缽）這樣的行嗎？

志希 嗯，蠻好蠻好。

｜她從袋子裡拿出薄脆餅放進缽裡。

文子 （邊沏茶邊說）紀子沒去東京車站嗎？

志希 嗯，沒去。電話通知過她了呢。

文子 怎麼回事兒呢？

志希 （沒有回答）喏，這個你來吧。

｜說著將盛著薄脆餅的缽放到文子一邊，便返回客廳。

22 走廊

｜志希路過診療室，跟孩子們打著招呼。

志希 小實、小勇，在玩什麼呢？過來呀。

｜於是帶著倆孩子返回。

23 日式客廳

｜志希帶著孩子們過來。

 幸一陪著老兩口站在檐廊上看著庭院。

志希 快，叫爺爺奶奶——

｜三個人轉過頭來——

周吉 啊，長這麼大了。

｜隨後眾人回到房間內。

幸一 小實都是中學生了。

周吉 是嘛。

｜撫摸著小實的腦袋。

富美 小勇幾歲了？

幸一 喂，問你幾歲了？

志希 多大了？

｜小勇又害羞地跑掉了。

 於是，大家一齊笑了起來，小實也笑著跑了出去。

 文子端著茶水點心上來。

文子 （對幸一）方便的話先去洗個澡——

幸一 哦——爸爸，要洗澡嗎？

周吉 好的。

志希 媽媽也換身便裝吧？

文子 啊，我找件浴衣——

富美 文子，不用忙了，我帶著呢……

周吉 那麼，我去洗啰。

幸一 請吧——哎，我來拿。

｜他拎起行李帶著二老去往二樓。

 志希與文子去了廚房。

24 二樓

｜幸一帶著二老進來。

幸一 車到大阪時，敬三去車站了？

周吉 嗯，給他發過電報，他在站臺等著我們呢。

幸一 （問富美）他還好吧？

富美 （點點頭）對啦，他還有禮物捎給你們呢。

｜說著她便要打開行李包。

幸一 媽媽，先不忙這個，過會兒吧——爸爸，毛巾什麼的都帶了嗎？

周吉 嗯，帶了帶了。

幸一 那去洗吧。

｜他點點頭便下去了。

25 廚房

｜志希與文子——

志希 （正聊著天）是啊……

｜這時幸一走過。

志希 喂，哥哥——

幸一 什麼事兒？

志希 晚飯咱們喫肉行吧，做壽喜鍋。

幸一 啊，挺好。

文子 再加點生魚片啦其他什麼的——

幸一 那些就不用了吧。（問志希）你覺得呢？

志希 太多了，光喫肉就行。

｜隨著玄關的開門聲響，傳來女子的畫外音——

 “打擾了。”

志希 喲，是紀子呢——請進。

｜文子出去迎接她。

26 玄關

｜紀子（28歲，戰死的次子昌二的遺孀）在脫鞋。

 文子出來，開心地迎接紀子到來。

文子 你來了。

紀子 我晚了一步……

文子 你去過了？東京站——   

紀子 嗯，沒趕上……大家離開後我纔到。

文子 是嗎？

紀子 （將用紙包著的點心遞過去）給，嫂子，請收下。

文子 哦，謝謝。

｜隨後文子便先往屋裡走去。

 這時志希與幸一也出來了。

幸一 啊，來了。

志希 你來啦。

紀子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

幸一 爸媽都在樓上。

紀子 是嗎？那我上去打個招呼……

｜於是，紀子和文子往廚房那邊走去。幸一與志希回到客廳。

27 樓梯下方的走廊

｜文子去了廚房，紀子上了二樓。

28 二樓

｜老夫妻已經換上了便裝，正從行李包中向外拿著洗刷用具等。紀子到來。

周吉 啊——

紀子 二老來啦。

富美 呀，紀子，好久不見了。

紀子 您老身體好吧。

周吉 你是不是挺忙啊？

紀子 也沒有，怎麼說呢，淨是些雜七雜八的事情，等想起來，時間已經很緊了……

富美 哦，那今天就不必特地趕過來嘛……反正我們還要待些日子……

周吉 還在原來的公司上班嗎？

紀子 是的。

富美 你一個人不容易啊。

紀子 也沒什麼……

｜樓下傳來志希的聲音——

 “爸爸，洗澡吧——”

周吉 噢，這就去——那我去洗澡了……

｜周吉離開。

紀子 （看到富美在疊和服腰帶）媽媽，我來吧。

富美 不用不用——話說呀，不知怎麼跟做夢似的……說起東京總覺得是那麼遙遠的地方，可是昨天我們纔從尾道出發，今天就已經在這裡跟大家見面了呢……

｜紀子笑瞇瞇地點點頭。

富美 果然還是要長壽啊。

紀子 不過，爸爸媽媽你們可是一點兒沒變呢。

富美 老了，老得不成樣了……

｜志希一邊喊著“媽媽”一邊上樓來。

志希 （看到兩人）聊什麼呢？——走吧，去樓下吧。

富美 好。

｜說著便起身。紀子也站起來。

志希 呀，媽媽，您是不是又長個兒了？

富美 （笑著）這把年紀，再怎麼樣也不會長嘍……

志希 不，真的呢，是變胖吧。——（對紀子）記得我小時候，總感覺媽媽又高又壯，每次她來學校，我都有點兒難為情呢。

紀子 呀……

志希 不記得是哪一年了，學校召開成績發布演出會，媽媽都把椅子坐壞了呢。

富美 胡說，那把椅子原本就有毛病，這纔壞掉的。

志希 媽媽您至今還這麼以為？

富美 那當然啰。

志希 好吧，聽您的。咱們走吧。

｜於是三個人說說笑笑地下樓了。

 被搬去套廊角落的小實的書桌——

29 同天晚上 診療室

｜小實在做功課。

30 同天晚上 廚房

｜餐後，紀子幫著文子收拾廚房餐具。

紀子 嫂子，這個放在防蠅罩裡。

文子 謝謝……

紀子 那這個呢？

文子 哦，那個拿出來吧。

｜諸如此類的事情——

31 房間

｜周吉、富美、幸一以及志希在閑話家常。——小勇枕著富美的腿睡著了。

志希 媽媽，阿孝過得怎麼樣？

富美 哦，阿孝呀，她也是個不幸的人呢。大概是去年春天，她丈夫過世了。她帶著孩子改嫁去了倉敷，可似乎那邊的情形也不怎麼好呢。

志希 是嘛。

幸一 哦，對了，那個人叫什麼來著，經常和老爸一起去釣魚，在市政府工作……

周吉 啊，三橋先生——他已經不在了。（問富美）他過世很久了吧？

富美 可不是嘛。

周吉 對啦，你是否記得服部先生—— 

幸一 記得，他主管兵役……

志希 我也記得他呢。

周吉 唔，他也來東京了呢。

幸一 是嗎？

周吉 趁著在這裡我想去拜訪他一下呢……

幸一 他住哪兒？

周吉 臺東區……具體哪裡呢，筆記本上都記著呢……

幸一 這樣啊。

｜紀子過來。

志希 收拾好了？

紀子 嗯。

志希 辛苦你了。

富美 （推薦紀子喫面前的岩石米花糖）紀子，喫塊嘗嘗吧，這是敬三給大家的禮物——

紀子 好的，謝謝了……

｜文子到來。

富美 辛苦了。

文子 沒什麼——（看到小勇睡著了）喲，這孩子把奶奶累壞了，真是抱歉。

富美 沒事兒，就這樣別驚動他，讓他睡吧……

志希 （對幸一）那麼，明天爸爸媽媽要出門吧？

幸一 嗯，正好是星期天嘛。帶二老出去轉轉唄。

志希 是嘛——紀子，怎麼樣，差不多該回去了吧……

紀子 嗯，那我跟你一起走……

志希 （對二老說）我先回去了……（點頭致禮）

周吉 這就走啊。

富美 謝謝，特意趕過來。

志希 哥哥，多謝款待。

幸一 哪裡——

紀子 這麼晚就不叨擾了……

志希 那麼，爸爸，改天見——

｜於是，志希與紀子動身，文子送她們出去。

志希 啊，文子，留步留步。

｜三個人，去往玄關方向。

32 玄關

｜文子送兩人出來。

志希 叨擾這麼晚——

文子 沒什麼。

紀子 多謝款待。

文子 謝謝二位專程趕來。

33 客廳

｜富美輕輕地把小勇從膝上挪下來，讓他躺好。

幸一 爸爸，您也累了吧？

周吉 還行吧……

幸一 媽媽，您怎麼樣，歇著吧。

富美 嗯。

周吉 那就去睡吧。

富美 好的。

周吉 那麼，休息吧。

｜他站起身來。

 這時文子來了。

幸一 歇著吧。

文子 我剛去倒了水……

富美 晚安。

｜說完出去了。

34 樓梯

｜周吉與富美，去往二樓。

35 二樓

｜兩個人進來，坐在鋪好的褥子上。

富美 累了吧。

周吉 哎呀……（語氣有點兒誇張）

富美 不過，大家都健健康康的……

周吉 呃……終於還是來啦……

富美 哎——這裡是在東京的什麼地方呢？

周吉 在東京邊上吧……

富美 或許是吧。坐汽車都跑了半天，這得多遠啊……

周吉 嗯……

富美 我還以為是在更繁華的地方呢……

周吉 你說這裡？

富美 嗯。

周吉 幸一也說過要搬去更繁華的地段，看來沒成啊。

｜富美不由得沉思起來。

36 次日清晨 東京近郊

｜遭受過戰災後復興起來的小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