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自20世紀50年代開始讀裡爾克,先讀中文的,後來找英文的讀,後纔翻德文字典讀德文原版的。總體的心得是:讀中文翻譯的,難懂,莫名其妙。無論是名家的、大詩人的翻譯,選譯的或是全譯的,全部(我特別在此重重地重復一句,全部)都有錯譯,不負責任,自己沒有讀懂卻以不通不順的中文刊出,全然無聊!讀英譯本情形較好,但不時也有迷惘處。蓋英文界研習及翻譯裡爾克之詩人、文人、學者眾多。常常一部作品便有十五六種的譯筆,就隨便拿他的《給奧非烏斯的商籟詩》一書來說吧(這不是我喜歡的裡氏作品),手頭就有:
卡爾H.西格勒(Karl H. Siegler)
- D.赫特·諾頓(M. D. Herter Norton)
- F. 麥金太爾(C. F. MacIntyre)
斯蒂芬·米切爾(Stephen Mitchell)
肯尼斯·皮奇福德(Kenneth Pitchford)
A.小波林(A. Poulin, Jr.)
- B.利什曼(J. B. Leishman)
各人的全譯本,其他零星的選譯本就更多了。我本來不懂德文,有這樣多的英譯,讀讀也就夠了。然而正因為不同的譯本多,因為各譯者的領悟不一,文筆又各有差異,因英、德二文字甚為接近(幾乎比我們的廣東話同普通話更接近,不是開玩笑),所以很多譯者又顛倒詞字、割裂文句以便趁韻。這樣多的因素使得裡氏的一個作品常常有相差異常的英譯本出來。20世紀80年代就為了這原因,我開始用德文字典下功夫了。
裡爾克的原作也甚難讀,文字障礙還在其次。, 其思路甚為曲折;第二, 比喻之層次復雜;第三,用字多偏罕,有時用到一字之第三、第四義,這甚至是很多英譯者常常慨嘆的。一首譯作,我常是查滿了德文生字,參閱了五六種不同的譯文,自認已參透了全詩的意義,這纔下筆以中文書之。
幾十年來,百分之九十裡氏的作品我都有譯在練習簿中,有的自己實在是不喜歡,有的是仍有疑問處,有的需要做大量的注解,自己仍然未懂。我一直避免那些不注便莫名其妙的篇章,從不自作解人,隨意武斷硬指其詩中什麼像征什麼那樣的廢話。詩就是詩,讀者自己去意會、去讀。裡爾克的生平、傳記、研究,以及名詩的解說汗牛充棟,德、英、中文著作所在多有。我隻對他純粹的詩作有興趣。想進一步研究他的讀者,盡可到別處用功去。
裡氏一生的作品皆繫嚴謹雅致的韻文,我居紐約時,一友人輾轉得到一位德裔老婦朗誦的幾首錄音帶,我借來聽了,方得約略拜領了一點音韻的美。讀他的詩,讀譯本,甚至自己翻譯時,這種先天的、長在他骨肉裡的音韻我是全然扔開的。然而我必須先讀懂,讀不懂就翻字典,找各種不同文字的譯文參考,甚至錯譯的也讀。懂了原詩的意義之後,方用中文書寫出來。
沃爾特·阿恩特(Walter Arndt)在1989年出版了一本叫作《好的裡爾克》(The Best of Rilke)英譯本,譯筆嚴謹,少有增減切割錯意之事。讀來覺得確屬各譯家中之上乘成品。音律韻腳之安排實是好。然而他所選的作品少而偏,有些得人喜愛的裡氏作品都漏掉了。有可能就是太在乎音律方面的緣故吧!
下面的這些作品都是我愛的。我對他的哲學、宗教、生活以及與某某女子戀愛等皆無興趣。從來對於寫某首詩時,是在何地,與某人來往,等等,一概不注,與我一生之中不理世俗之風一致。這當然大有爭執之餘地。
然而我有把握的是:這些詩全是我自己讀通了的,而寫出來的中文也力求通順,與你過去讀過的中譯裡爾克應有不同。
在臺北的一個月之中(2015年5月),有友人問我:“誰譯的裡爾克好?”我非常嚴肅地思考了兩秒鐘回答說:“秀陶譯的!因為秀陶譯的,至少能叫人看得懂。”
秀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