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白

——高興詩歌選（節選）

雨，或魚

驀然

雷電一閃

雨變成蔚藍、透明的魚

紛紛揚揚飄落

地球上

一些人驚慌失措

狼狽逃竄

另一些人激動不已

張開手臂

我眨眨眼，隨後連聲高呼：

瞧，天空在做夢！天空在做夢！

2008年

把你藏在黎明，風吹麥子

把你藏在黎明，風吹麥子

田野露出縷光，把你藏在樹梢

星星的方向，是鳥兒的守望

是夢，反復醒來，黑夜溫暖的歸宿

把你藏在雲端，藍的背面，抬起眼

雨，滴滴落下，高處的冰閃爍

五月的記憶，那女孩總在等待，哭泣

呼喚一個名字，她僅剩的語言

全部的語言，倚在村口，誰能真正聽懂

沒有時間的路蔓延，把你藏在湖底

藏在山頂，手掌中，藏在石頭的核裡

水生長，柔軟又堅決，一生一世的秘密

2008年

風 景

遊客說這裡真美這裡真美

可土牆和青稞地

流露出另一種表情

與風景無關

光，照亮遠處的山

和高處的雲

獨獨刺瞎了近處的眼

哭泣，已找不到路徑

幾個孩子，赤著腳，跑進屋裡

又探出身來

講著我們聽不懂的話語

此時此刻

詩歌低下頭，躲到一旁，臉色蒼白

2009年

虛空：哥哥

那虛空其實一直在擴張

在節日的門檻終於

擴張到壓迫心髒的地步

那虛空其實就是天空

充滿你縱身一躍的背影

如此的沉重，像座大山

懸於頭頂，同時又單薄得

能被一縷風刺穿

哥哥，我的哥哥……

此刻，那虛空其實就是

不過也得過的年，就是酒杯

舉起又放下，就是夜色一次次

被煙花和爆竹點亮，我卻怎麼

都看不清你，就是電話線的那一端

你總是爽約，用沉寂替代新年問候

天空太高，世界太冷。此刻

那虛空其實就是你，也是我

獨自站在黑暗的中央

想拼命地喊你，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哥哥，我的哥哥……

2014年

憂傷的戀歌

——高興譯詩選（節選）

約娜·瓦拉琪

約娜·瓦拉琪（Yona  Wallach，1944—1985），以色列當代詩壇一位極具個性的女詩人。她在詩歌創作中拒絕接受任何束縛，敢於打破一切常規，用一種近乎危險的速度，表現各種微妙復雜而又大膽赤裸的情感。

兩座花園

一座花園裡所有果實又黃又熟，一派滾圓

一座花園裡雜草叢生，瘦樹林立

當圓花園感到瘦花園時它感到滾圓

當瘦花園感到圓花園時它感到纖瘦

圓花園需要瘦花園

瘦花園需要圓花園

圓花園裡導管上下伸展從每一個果實

瘦花園裡處處都是方向標志

瘦花園沒有音響

圓花園需要寧靜

瘦花園渴望音響

當圓花園感到瘦花園時

音響傳到果實的桂冠，沒有攀上導管

圓花園過著各色各樣的生活

當瘦花園感到圓花園時

它那真正的標志撞擊著真正的果實，創造出音樂

就這樣瘦花園開始默默地默默地演奏。

安娜·斯沃爾

安娜·斯沃爾（Anna Swir，1909—1984），本名安娜·斯沃爾茨申思卡，波蘭著名女詩人。總是在以盡可能少的文字，講述她的故事，肉體的，靈魂的，女人的，男人的，女人和男人的，女兒的，父母的，女兒和父母的，以及其他各種各樣的故事。代表詩集有《快樂一如狗的尾巴》等。這些詩直接，大膽，簡潔，異常地樸實，又地敏感，經濟的文字中常常含有巨大的柔情和心靈力量，有時還帶有明顯的女權主義色彩。

第二首情歌

愛之夜

精致，一如老威尼斯

那些精致樂器

演奏的音樂會。

健康，一如小天使的

屁股。

聰慧

一如蟻塚。

鮮艷，一如吹入

喇叭的空氣。

充裕，一如端坐於

金子寶座上的

黑人國王夫婦的

統治。

與你共度的愛之夜，

一場宏大的巴洛克戰鬥

以及兩次勝利。

維斯瓦娃·希姆博爾斯卡

維斯瓦娃·希姆博爾斯卡（Wislawa Szymborska，1923—2012），波蘭女詩人。她一向對詩歌創作要求極高。“尋求魔幻的聲音，感覺和思想所構成的和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說。在半個多世紀的創作中，也就發表過兩百多首詩。1996年，她獲諾貝爾文學獎。評委會評價希姆博爾斯卡的作品是“精確的反諷，融入了個人和歷史的經歷，使歷史學與生物學的氛圍表現在人類現實的瑣碎片段中”。主要詩集有《呼喚雪人》等。

三個古怪的詞

當我讀出“未來”這一詞時，

個音節已經屬於過去。

當我讀出“寂靜”這一詞時，

寂靜已經被我破壞。

當我讀出“虛無”這一詞時，

我制造出某種事物，虛無難以把握。

尼基塔·斯特內斯庫

尼基塔·斯特內斯庫（Nichita  Stanescu，1933—1983），羅馬尼亞重要詩人。詩歌革新運動的主將。出版過《時間的權力》《繩結與符號》等十六部詩集和兩本散文集。發掘自我，表現自我，為思維和感情穿上可觸摸的外衣，是其詩歌的一大特色。他非常注重意境的提煉，極力倡導詩人用視覺來想像。在他的筆下，科學概念、哲學思想，甚至連枯燥的數字都能插上有形的翅膀，在想像的天空中任意翱翔。斯特內斯庫被公認為羅馬尼亞當代現代派詩歌的代表詩人。

憂傷的戀歌

唯有我的生命有一天會真的

為我死去。

唯有草木懂得土地的滋味。

唯有血液離開心髒後

會真的滿懷思戀。

天很高，你很高，

我的憂傷很高。

馬死亡的日子正在來臨。

車變舊的日子正在來臨。

冷雨飄灑，所有女人頂著你的頭顱，

穿著你的連衣裙的日子正在來臨。

一隻白色的大鳥正在來臨。

奧克塔維奧·帕斯

奧克塔維奧·帕斯（Octavio Paz，1914—1998），享譽世界的墨西哥詩人。富恩特斯稱他為焊接藝術大師。也就是說，他能“在似雨飛落的火花之中，用奇思異想把形形色色的存在之物連接在一起”。永恆的瞬間，這是他詩歌的基點。代表作有長詩《太陽石》等。此外，他的那些短詩也寫得精妙至極。這顯然與他受到的東方影響有關。他本人就曾譯過王維、杜甫和李白的作品。1990年，他獲諾貝爾文學獎。激情和完美，瑞典學院如此評價他的詩歌。

在走和留之間

在走和留之間，日子搖曳，

沉入透明的愛。

此刻，環形的下午是片海灣

世界在靜止中擺動。

一切都清晰可見，一切都難以捕捉，

一切都近在眼前，一切都無法觸摸。

紙，書，筆，玻璃杯，

在自己名字的陰影裡棲息。

時間在我的廟宇震顫，重復著

永恆不變的血的音節。

光將冷漠的牆

變成幽靈般的反光劇場。

我發覺自己處於眼睛的中央，

用茫然的凝視望著自己。

瞬間在彌漫。一動不動，

我留，我走：我是一個停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