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在塵世間感惜光陰 柏樺 

輯  二○一○年代詩選  ...  1

成都的兩個草堂 3 /關於省油燈的實驗報告 5 /庚寅年春節 7 /春天 9 /日知錄:偷喫蘋果 10 /十月一日的老鼠 11 /電子時代的情書 13 /東西 14 /向埋首花叢的園丁請教 15 /在一杯茶中修行 16 /內急的大多數 17 /揚州慢 18 /讓子彈飛 19 /白非白 20 /宇宙後會變成冰 21 /康書雅生日派對 22 /我的名字叫牆 24 /舌尖上的禪 26 /塗鴉的火車 27 /溫泉 28 /祖國 31 /山中九行 32 /八十年代的火車 33 /地震時代的日常生活 35 /火車，或甘蔗之歌 37 /每一件家具都有一顆靈魂 38 /走江湖 39 /寂寞 40 /鳥巢 41 /關注 42 /八十年代的愛情 43 /在峨眉大佛禪院 44 /祝你平安 45 /在青島，用海水給你寫信 46 /今夜，請念誦心經 47 /火車站 48 /茶山喜雨 50 /菜花十四行 51 /贈別詩 52 /灰塵是黑暗的一部分 53 /有潔癖的人從不談戀愛 54 /驚蟄 55 /媒婆 56 /中秋十五行 58 /增上慢 59 /對月亮的猜想 60 /遂寧，遂寧 62 /千葉之外 64 /量子時代的蘋果 65 /自然之子 67 /火刑書 68 /開襠褲 71 /乙未年除夕 73 /草莓 75 /天空的考古學 77 /墨蝶 78 /用『帶』字造句 80 /祈禱書 82 /獅子座之心 84 /水面之書 86 /九月之書 88 /屋頂上的星辰 90 /一陣風 91 /花兒們集合在故鄉的天空下 92 /

第二輯  二○○○年代詩選  ...  93

夏日小景 95 /箱根溫泉裡的一枚雞蛋 96 /十二月 97 /童年（組詩選章） 98 /男低音 111 /花朵與果實（四首） 112 /無題 116 /留下殘荷聽雨聲 117 /一個村莊的中心 118 /去江油 119 /

安寧 120 /脫口而出的故鄉 121 /二月春風似剪刀 122 /十一月二十五日的深夜新聞 123 /鼕至 124 /秘密 125 /松木梯子 126 /尋人啟事 127 /童年的那場雪仗 128 /綿陽，綿陽 129 /艷陽天·客家人 130 /拋磚引玉 132 /星期一去上班 133 /高山流水 134 /人與車 135 /直呼其名吧，淚水 136 /無辜的嗅覺 138 /記憶中的死者 139 /今夜，月亮像一隻蝸牛…… 141 /『南孚』與『雙獅』 142 /在路上 144 /歷 145 /婦好 146 /我還在繼續寫詩 147 /病中偶得 148 /伏虎寺一日 149 /平樂二題 150 /我又一次寫到麻雀 153 /火車，火車 155 /年 156 /那一夜 157 /桃子 158 /自打耳光的人 159 /回故鄉 160 /孔明燈又升空了 162 /蠟燭，或回憶之鄉（組詩） 163 /

大觀十四行 170 /秋英 171 /墓園向月亮乞討光線 172 /生日 173 /惡 174 /小燕子 175 /大寒 177 /熱氣球 178 /爐火與少年 179 /罹難之詩（組詩） 180 /美的九十九個漢字 195 /玉操（組詩） 198 /關於月亮 201 /春天 208 /短章 209 /雲上的火車 227 /致蘇笛 228 /經驗之詩 230 /

第三輯  一九九○年代詩選  ...  231

為鼕天的場大雪而作 233 /花園與風箏 243 /贊美（一） 245 /贊美（二） 246 /登高 247 /行進中的火車 248 /貓 250 /從我房間裡望見的一座雪山 251 /桃子 253 /蝴蝶 255 /西西弗斯 257 /天方夜夢 259 /為一匹大山中的一所小學和一條小溪而作 262 /十年 265 /烏鴉 266 /一九八三年夏天 268 /風 269 /東郊的雪 271 /一次平常的旅行或臆想的私奔 272 /祖國與焱之書 275 /軀體的智慧 282 /黑夜之書·星宿 283 /淚水 284 /小丑 285 /長途客車 286 /歸還 287 /聖誕夜 288 /無題 290 /露天電影院 291 /社區的喪事 292 /詩藝 294 /遠方 296 /月亮 297 /

第四輯  一九八○年代詩選  ...  299

鼕夜（一） 301 /古寺的春天 302 /鼕夜（二） 304 /眾妙之門（組詩） 305 /日記二則 317 /獨白，或寫給友人的詩 319 /被遺忘的谷物（組詩選四） 324 /中國的風水（組詩） 328 /水日 339 /西窗人語 343 /下午的瓷（十五行組詩選） 351 /漢字中居住的人 376 /八月 377 /相依為命 378 /天空的刺客 379 /紙上的中秋 380 /一首與普魯斯特有關的詩 381 /訴說 383 /事物（選章） 385 /春天十四行 393 /

在塵世間感惜光陰 

柏樺/文 

“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真沒想到就這麼輕輕一晃，曾經繁華的歲月就成寂寞的往事。想當年（大約從一九九二年起），我投身書海做一名自由撰稿人是何等的忙碌熱烈，也就是在那一段非凡的日月裡，我認識了詩人席永君。他來自離成都不遠的臨邛古城，人很安靜，很整潔，很清瘦，看上去形貌自有一種古風。從一開始，他就給我如下一種詩人印像：生命對於他隻是詩與文字，而非名和利。我知道他是“整體主義”詩派（有關對該派的談論可參見我另一著作《左邊：時代的抒情詩人》）的重要一員，同該派掌門人石光華及宋渠、宋煒、萬夏諸君一道，致力於漢詩的寫作，但由於過分內向沉默，不太引人注意。再往後，隨著交往的加深，我零星地讀了他一些小詩，真是寫得既安靜又有章法，其詩風與我的某一類路數頗為近似。後來，我去他家喫茶，參觀了他的藏書，神秘終於打開：他的藏書與我完全相似，他所喜歡的書正是我喜歡的，而且，尤其重要的是他竟和我一樣專門收藏那些冷僻的書。不僅於此，他的藏書量和閱讀量也相當驚人，或許比我還大。如是，我喜歡上了這位詩人。

不久前，永君寄來了整整一本他即將出版的詩選集《春天的木牛流馬》，這是十多年來我首次較為完整和集中地讀他的詩歌。通篇讀下來，我禁不住暗暗喫驚，也禁不住想動手抄錄他其中的許多詩句。依然是初給我留下的印像，寫得既安靜又有章法。整本書盡由精細的小詩組成（這是我十分樂意見到的），即便有組詩，也是由若干短制形構。在這些詩篇裡，他有時以一個成人的目光偵破周遭的現實，有時又以一個孩子的目光打量出平淡中的不凡（如《童年》組詩），有時還以一位古代道人目光遙對玄秘的風景。他就這樣“為詩中的自我戴上了種種面具”（借自裘小龍論葉芝的一個觀點），以非個人化的姿勢寫出更為深幽的個人化的詩歌。

詩人的另一個特點是在現代性的書寫中融入漢風，即我們常說的中西合璧，或聞一多所說的，新詩“要做中西藝術結婚後產生的寧馨兒”，或者就是卞之琳的座右銘，“化歐化古”，或者也是我一貫所說，漢風與洋味的結合。正是如此，永君的詩有一種溫柔的優美，講分寸，不做作，放棄西式速度及爆發力，竭力遵循吾國傳統之作詩法典，即“溫柔敦厚”的詩教。真是文如其人，與他的普通為人一樣，他成為了這樣一個靜悄悄的詩人，他的任務就是在塵世間感惜光陰，默默觀看，享受內心豐富而微妙的感受，並以沉靜的形式寫出一首首精致的小詩。

在本篇短序結束前，我要引用他書中的兩句詩（出自《春天》）來簡說幾句：

輕雷滾過川西平原

春天駕著木牛流馬來了

這兩句詩可說是用恰當又神秘莫測的四個名詞和兩個動詞（聲音也極好，平仄十分相宜，讀來諧於唇吻）集中展出了詩人的形像，它不僅令我嗅聞到了川西平原在臨邛古城那一帶的古今氣息（那可是三國時期，蜀相孔明安排軍事的重鎮），同時也讓我仿佛在幻覺與真實中看到我們的詩人正安詳地駕著古老的木牛流馬向我們走來。

好了，面對這樣一位如此安靜的詩人，我也不能過於鋪展多說了。現在是深鼕，在這嚴寒的天氣裡，我幽居室內正閱讀著詩人，在此，請允許我就以王寅早年的兩行詩（出自《朗誦》）落幕吧：

謝謝大家

謝謝大家鼕天仍然熱愛一個詩人

輯  二○一○年代詩選 

成都的兩個草堂 

此園非彼園

御翠草堂當然不是杜甫草堂

成都的兩個草堂

一個姓霍，一個姓杜

杜甫草堂姓杜嗎？

天上的杜甫直搖頭：

俺的茅屋早已為秋風所破！

何來草堂供爾炒作，供遊人如織

昨夜，一行清淚隨風潛入草堂

憑弔《人日寄杜二拾遺》詩篇

“柳條弄色不忍見，梅花滿枝空斷腸。”

哎，故國的春天多傷懷

俺已一千二百九十八歲

多謝何紹基大人提醒

俺將和老友高適人日歸來

買些魚兒去浣花溪放生

今次，御翠草堂主人霍曉發出邀請

開春，讓我攜雜志社同仁

前去姓霍的草堂踏青

領略那兒的真水與假山

二○一○年二月十三日，成都中央花園

關於省油燈的實驗報告 

人間巧藝奪天工，

煉藥燃燈清晝同。

—&mda·趙孟《贈放煙火者》

新聞說，奧巴馬競選總統，拒絕“奧希配”

他覺得希拉裡“不是省油的燈！”

“省油燈”並非無稽之詞

省油燈究竟為何物？

“書燈勿用銅盞，惟瓷盞省油。”

這樣的燈產於何時何地

何人的巧手竟奪了天工

“蜀中有夾瓷盞，

注水於盞唇竅中，可省油幾半。”

《老學庵筆記》中陸放翁補充道

一腔清水注入腹中

故國的清夜，有多少詩人

在清涼的省油燈下

徹夜推敲，盡情吟哦

川大的陳德富教授再也按捺不住

為了證實“省油幾半”

一九八三年，他用四件館藏邛窯省油燈

分別於鼕夏兩季進行實驗

與此同時，邛崍人何平揚

也爭分奪秒開始仿制

二人從兩個不同方向

同時逼近省油燈的真身

陳德富教授實驗報告如下：

各式省油燈夾層中注水比不注水時，

夏季平均能省油百分之十三點六，鼕季百分之八點六，

其中一件夏季省油可達百分之二十二。

何平揚仿制的省油燈

秞色均勻、細膩

渾然天成，幾可亂真

在古玩市場，讓初涉收藏的古玩家

交了不少“學費”

不愧為工藝美術大師

不愧為“邛窯傳人”

二○一○年二月十三日，成都中央花園

庚寅年春節 

城市復歸寧靜

這纔是它本來面目

這纔是我要的生活

街道上，鳥多於樹，樹多於人

行人三三兩兩，或候車，或步行

捧一束鮮花回家

擰一籃水果，走親訪友

出租車被冷落，公交車多禮貌

所有早起的人被祝福

貪戀被窩的人還在繼續貪戀

一年到頭，好不容易睡個懶覺

他深知開口即錯，懶得與夏蟲語冰

但民俗一再告訴人們，虎即福

虎年要生龍活虎，虎虎生威

大過年的，百姓在餐桌上團圓

正好給大街小巷放假

我是早起者，見證了城市的忙碌

今次，又見證了它的休養生息

而在柳江鎮，遊客卻不給鐵索橋放假

大人不管好小孩

任其在上面晃晃悠悠

結果橋斷了，大年初一釀成悲劇

二○一○年二月十四日，正月初一，成都中央花園

春天 

宜賓的五種糧食，隻有小麥播了種

其餘的大米、玉米、高粱、糯米

仍在姚氏家喝茶，衝殼子，打麻將

小哪吒去了東海拜見龍王

而春天早已迫不及待，駕著風火輪來了

在川西平原，以南方為尊的蜀人

沉浸於武侯祠的遊喜神方

遊人熙攘，諸葛亮不再神機妙算

木牛流馬也不再運送軍糧

而是專門用於運載春天

春天來了，油菜花揭竿而起

歲在庚寅，這一年一度的黃巾軍

要起義，要革命，要造反

要推翻鼕天的專制與暴政

杜鵑知道了自己的前生

春天不再猶抱琵琶

戀人們走在田埂上春心蕩漾

整個蜀國暖洋洋的

二○一○年三月七日，成都中央花園

日知錄: 偷喫蘋果

蘋果的故事並不浪漫

一九七七年，薄霧迷蒙的秋天

在南寶山勞改農場

我看見一個犯人躲在土坎下

津津有味地偷喫蘋果

他是一個右派，喫相並不難看

在這之前，在另一個山坡

另一棵蘋果樹下

我剛剛偷喫了一個

蘋果熟了，蘋果很甜

溫飽線上掙扎的右派和少年啊

怎經得起蘋果的誘惑

猶如情竇初開的男孩

怎經得起少女的誘惑

山野裡充滿了蘋果的芳香

這勞改農場，這荒涼的

伊甸園，續命苟存的蘋果

這誘惑跟情欲無關

跟亞當和夏娃無關

二○一○年七月二日，成都中央花園

十月一日的老鼠 

辛未，帝親錄繫囚，見應死者，憫之，縱使

歸家，期以來秋來就死。仍敕天下死囚，皆縱遣，

使至期來詣京師。

——《資治通鋻》百九十七卷

共和國華誕之日，老鼠

依然是老鼠，依然趁無人之際

潛入我家偷喫月餅、雞肉和水果

它是否偷喫過我的茶不得而知

當我和家人購物回家，我看到

老鼠是從茶杯處逃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