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以自己為鄰       ......................................  1

劉索拉

一九七四至一九七九      ...........................  1

他死了  3   /

規律   5   /

蘑菇   6   /

無題（一）  7   /            

我是雪  9   /

歌  11   /

無題（二）   12

一九八〇至一九八九      ...........................  13

更多的是反省  15   /   根  25   /   史詩  26   /                     

不要站起來去看天黑了  33   /   失約  36   /                     

交流  37   /   十二月  39   /    薄冰  41   /   夢  42   /                       

窮富之間  44   /     另起一行  45   /   回憶  47   /                     

還給我  48   /   明天的一首狗詩  50   /           

酒和鬼相遇之後  54   /   深邃  56   /                     

鑽出太陽的地方  57   /   紐約中央公園組詩  59   /         

故事  67   /    循環之王  69   /   超級英雄的反省  70   /           

爛繩子  72   /   用悼詞的力量生活  74   /         

我是雪  76   /   慘痛  77   /                     

哭出眼淚裡咸的知識  78   /   一個夏季  80   /                 

我和太陽之間隔著一個你  82   /   

陽光明媚的星期天  84   /         

人民不能醒  85   /               

一九九〇至一九九九       ...........................  91

制度的裝配工  93   /    永恆的戀曲——維納斯  95   /        

另一種骨頭  97   /   敵人  99   /   干掉一個老家伙  102   /              

早市的太陽  107   /   父親的頭銜  108   /   紐約  109   /                        

一九九七  114   /   與一九九八賭一把  116   /            

美術課  122   /    作案之前  123   /   萬裡無雲  125   /                    

不得不熱愛北京  127   /   以便他們上街遊行  130   /            

世紀末的挽歌   132   /               

二〇〇〇至二〇〇九      ...........................  135

飛遠了  137   /  回家了  139   /  魚鉤  141   /  介紹  142   /

打樁  144   /  熱  146   /  可口可樂  148   /  線  149   /  紀念  150   /  

精神的超市  152   /  理發店  154   /  需要按摩  155   / 

深刻與輕浮  157   /  黑暗之歌  158   /  謝謝  160   /  

工作纔是業餘的  162   /  烏鴉  165   /  體內的電梯  166   /                 

呼喊發財的鞭炮  168   /  不變  170   /  我以為  172   / 

人性的結果  174   /  鏽的邏輯  175   /  水不撒謊  177   /  

我們正在比賽呢  178   /  平方米萬歲  183   /   門  186   / 

規律  187   /  英雄自圓其說  189   /  想起奶奶  191   /

精致的腐化  192   /   新年之歌  193   /                   

中國現像ABCD  194   /   第二次生命  196   /            

喫粽子  199   /  中國抽屜  201   /                  

永遠饑餓  203   /  隨便拿  205   /  安檢  209   /

二〇〇八美國大選後的感想  210   /  美妙的詞  212   / 

詠嘆調  213   /  幾件無奈的事情  215   /  草  217   /  

水中的月亮  218   /  也許  220   /  愛情的說法  222   / 

別戴墨鏡  223   /   負十  225   /  

看到飛機  226   /  問答  227   /                        

二〇一〇至二〇一五       ...........................  229

與詩談詩  231   /   隻要你敢摸  233   /   翻  234   /   玉  236   /   無限上網  237   /   與梁健說幾句  239   /   直到我們看不見它們  241   /

獵人  243   /   住在太陽後面  244   /    那年中秋下雨  245   /   歷史課  247   /   觀察  250   /   衣服還可以穿  252   /   習慣  255   /

詞  257   /   順手牽羊  258   /   一夜成名  259   /   原始想法  260   /   從何時算起  261   /   景像  264   /    強奸  265   /   古跡拆遷  267   /

想透了  268   /   酒量有限  269   /   蘋果我是知道的  271   /   新歌勞動  273   /   靠攏  275   /   即興  276   /   食欲文化的講究  277   /   

奪回陣地  278   /    放東西  279   /   簡單的感悟  281   /   發現  282   /   感受  283   /   那年夏天  284   /   邀請  286   /   

心有不甘  288   /   詩歌口香糖  289   /   你知道  299   /   二〇一二春  311   /   短句  313   /   弱勢的標準  314   /   清明時節的同胞  316   /                

用歷史泡茶  318   /   糾結的邏輯  320   /   幻聽  321   /   纔華  322   /   生活  323   /   日記  324   /   發現  325   /   看  326   /  

器物上的閃電  327   /   呵呵  329   /   環境  330   /   我也是  331   /   悲哀也該成人了  332   /   維修工之歌  334   /   受難者之歌   335   /                      

同樣是  336   /   現代文學  337   /   體內的月亮  338   /   時間對其來說  340   /   擦肩而過  341   /   見面  342   /    風路過的地方  343   /  

好像還沒有  344   /    與國家為鄰  345   /   還沒誕生的  346   /    隻干一件事兒  347   /   清明感懷  348   /   巧遇  349   /              

以自己為鄰

劉索拉

嚴力是我們這代獨樹一幟的詩人；是我們這代少有的能永遠保持微笑的旁觀姿態不停創作的詩人；是我們這代少有的能出色跳迪斯科和倫巴舞的詩人；是我們這代少有的會自嘲的詩人；是我們這代少有的不露傷痕不發酸的詩人；是我們這代少有的不捏造深沉的詩人；是我們這代少有的城市詩人。

我和嚴力的歲數差不多，從八十年代起，就有了很多共同的朋友。直到現在，共同的朋友圈還在擴大。他是《星星》和《今天》的一員，那是一群在七十年代“文革”黑暗時期就已開始探索西方文化時尚和創作現代藝術的北京纔子們。我不曾屬於那一群，七十年代時，連仰慕這些纔子的邊兒都沒沾上過。還是到了八十年代，由於北京年輕藝術男女的朋友圈，纔認識了跳起迪斯科就停不下來的嚴力。那時候他在舞場上屬於聚光，尤其是和他當時的女友在一起跳倫巴舞，給我留下的印像頗深。

記得當時，我認識了很多的詩人和文人，唯有嚴力跟我說話的時候，我聽不懂。因為他不說“人話”，你說今天真暖和嘿，他會用“另起一行”之類的話回答。你要是剛認識這樣一個人，還真接不住這種對話！

但當時他屬於我們那個朋友圈裡一分子，我們就自然成了迪斯科的舞伴，這種舞蹈也沒什麼舞伴可言，就是兩個人對著發瘋，誰和誰都沒什麼關繫，有時候突然能瘋到一起了，看起來跟hip-hop舞蹈大賽有一拼，沒有倫巴舞那種雅趣。除了瘋跳舞，不和他對話，想要知道他是什麼人，就去看一句他的詩。

我認同他的詩句，還曾經為他一首詩“生命就像一座房屋”譜過曲。這個粉絲一當，就一直當到現在。從他八十年代的詩一直看到他現在寫的詩，我明白他比很多人都更早就做了對自己藝術態度的選擇：在八十年代熱火朝天的中國文化復興一開始，當《星星》和《今天》的纔子們倍受中國和世界關注的時候，他就決定：

我就叼著自己的影子

從陽光裡

燈光裡

甚至迷人的月光裡

出去了

永遠

出去了

（《明天的一首狗詩》，一九八六年）

他很聰明地選擇了做局外人的身份，無論是在八十年代詩歌狂熱的國內，還是在九十年代世界熱切注視中國詩人的海外，還是歸國後各種身份的有空可鑽……他都一直采取旁觀，但並不等於停止和等待。這種局外人的身份，使他一直保持敏銳，一直創作力豐富，不停寫詩作畫，不停探索他自己的語言獨到處和作為當代詩人看社會的視角。他似乎沒打算繼承或承傳中國古代詩人意境；更沒打算繼承和承傳“五四”或新中國豪情詩歌的壯語；也沒打算崇尚俄羅斯鄉野傷感文學；也更沒打算效仿歐洲晚期浪漫主義的吶喊……更更沒有很多現代詩人那種造作的拼湊文字來迎合讀者的無知。他很早就選擇了一種集各種“灰色”幽默之大成，更加有城市風格的，更輕松又刻薄，自嘲又一針見血，也更加代表當時中國城市青年的語言和情感：

我夢見米飯在往歷史的反方向走

走成米粒

走成稻子

走成種子

又走成米飯

啊

空前的孤獨哇

尤其是在

喫飽了之後端著像空碗一樣的土地

我的手在發抖

（《孤獨》，一九八八年）

這位詩人為自己選擇的人生態度和他選擇的這種簡約順暢的刻薄文字，就像是演奏鋼琴練習曲，一直演奏到今，在越來越看似簡單的文字音階中隱藏著諸多對中國當代荒謬的社會風情的嘲諷，對卑微的偽文學家們的挖苦：

盡管當事人在講解與烹調無關的事

但他還是給身邊帶有政治光環的人

夾了一筷子表示彎腰的菜

（《現代文學》，二〇一四年）

回顧八十、九十年代的中國詩歌界文學界，從中國到海外，諸位纔子們幸苦而沉重地扛著中國各時代啟蒙文化的承傳，在世界對中國文學的種種偏見和誤區中掙扎著顯露頭角，而嚴力干脆把一切都簡化了，選擇了適合自己的姿態生活和寫詩。他既沒打算當中國的“波德萊爾”，也沒打算跟“唐璜”爭風流，更沒打算跟“布萊克”競爭男性激素，也沒打算承擔當代中國文學的歷史重任。看他的愛情詩歌，就能看到他除了要讓自己從光中消失，還要讓自己從“當大男人”和大情人的義務中也消失：

腳踏兩隻船的時候緊張的是睪丸

她往我心靈深處更深的地方離去

更深的地方我還沒有去過

我們之間

雖然有蛋黃和蛋清的感覺

但問題是

蛋殼在哪裡

過去的朋友回來索取過去的情詩

但題贈已被改過

我常常置創新於羞愧的窘迫

（《敵人》，一九九四年）

到了九十年代，他成了個父親，還試圖用慣常的局外口氣來解釋那掩蓋不住的天然喜悅：

父親的頭銜證明了

遊走的精子還會遊回來

（《父親的頭銜》，一九九五年）

他終於成了好父親，不再依賴年輕時簡單判斷“我住在你那兒是否快活”（《生命就像一座房屋》，一九八五）而行為，他在詩中形容了對生活的新體驗：

看著自己在早市上拎著一袋食品

一袋

各種各樣的叫賣聲

一袋

經過精打細算的脂肪蛋白質以及維生素

一袋

生活的重量

（《早市的太陽》，一九九五年）

中年的迷茫

成為了桌上的剩菜

要不要打包

我猶豫了很久

忽然發現

是在家中而非外面的餐館

此時電視裡傳出了廣告曲

我早就不在乎歌詞的意義了

隻要有優美的旋律

我就會毫不猶豫地跟著哼

哼是攪拌成糊狀的生命

（《感受》，二〇一二年）

他的幽默使對現實的投降變成聰明的局外姿態：

生活從來就沒有獲得過

順暢表達自己的機會

因為生活不可能是順暢的

這就像很多文章裡的橋

經不起真實的過橋行為

所以一看到這些橋

就必須從水裡遊過去

（《短句》，二〇一二年）

而他則把對社會的敏銳觀察和失望變成不同的幽默畫面：

消息傳來

有點不真實

怎麼說呢

就像避孕套

戴在了黃瓜身上

（《詩歌口香糖》第十七節，二〇一二年）

你還知道隻要使勁地踮起腳尖

幾乎每個人都能看到燦爛的前途

問題是這個姿勢堅持不了多久

（《你知道》，二〇一二年）

他喜歡省字，喜歡點到為止。他明白真理的持續短暫：

真理的存在

就是在與你擦肩而過時

互相點一下頭

（《擦肩而過》，二〇一四年）

因此，他很明白，在大部分時間：

創新太難

在詞語裡造出所謂炸彈的人

常常隻是幾響慶祝自己生日的鞭炮

（《敵人》，一九九四年）

這就是他的一種嚴肅，一種明白，“以”自己、以家、以社會、以國家、以功名“為鄰”，是嚴力的詩句主題，置身於局外並不等於放棄，讀者們能從他的詩句中找到對社會各種現像和對人生各種疑問的形容和嚴力式的解答。他其實不會放棄詩的責任，可能是因為：

逆風正在梳出我的發型

為了美

不回頭

（一九八一年）

劉索拉

二〇一五年四月二十二日，北京

體內的月亮

一個、兩個、三個……

無數個月亮

國家和家庭

甚至每個人

都有自己的月亮

都有

登錄心願的內部密碼！

那些惦念、願望、祝福

甚至詛咒

盡管被不斷地刷新

但離不開體內的那輪月亮

所以啊

分不清天空的古代和現代

也量不出

東、西方的仰望有什麼差距

價值觀的尺寸到處都很清晰

而無限的自由主義

則遠在人類體力夠不著的深處

縱覽天下吧 親愛的

沒有一場風刮錯姿勢

沒有一場雨從半空縮回去

除了被文人們特意扶持起來的

修養

但是親愛的

你知道嗎

那輪體內的月亮

堅決地遵守著身體制度的圓滿

在修養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