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3

那灣流中深色的水/15

八十四天/23

另外一條船/26

眼睛就是身上的燈/30

是誰，教會了男孩捕魚/34

聽話的男孩和不聽話的柯希莫/41

欺騙要比冷漠好/47

明天/51

出發/53

敞開的門/55

一張床/59

孤單/63

離棒球可以再近一點/69

輸/75

男人應該成為水手/77

在傍晚，獅子來到海灘上/84

夢、女人和愛情/88

未成歷史之前，你還是一道題/101

去憤怒吧，抱怨是灰色的/106

海明威的海/108

太陽隨時會升起來/111

新的日子/115

大魚/118

第八十五天/122

這個男孩到底是誰/125

誰的草帽，誰的痛/130

哈瓦那的燈火/133

對手/140

一對海豚“相親相愛”的隱喻/143

沒人去過的地方/160

饑餓是良好的磨煉/163

死/171

殺死你，是因為我愛你/175

對話/177

男孩為何不在這裡/180

情願做一條深水裡的魚/191

一個人在海上永遠是不會孤單的/195

獅子/199

坎特維爾上校定義的硬漢/202

熬下去/208

夢見海豚/212

獅子復活/219

手，泡在鹽水裡/223

疼痛是一種學習/227

迷路/234

美麗之死/236

豎起桅杆/240

鯊魚是美麗的/245

鯊魚也在戰鬥/248

人不是為失敗而生的/252

我跟它們鬥到死/259

殺手，不要太冷/264

出海太遠了/275

放下了/285

喫苦/293

他躺下/298

男孩坐在他身邊/302

老人正夢見獅子/309

參考書目/001

出海太遠了

■ 一

十年前，或者二十年前，你如果問我《老人與海》中哪句話令人刻骨銘心，我一定回答――人不是為失敗而生的。但是，現在我會說是這句話――我出海太遠了。前一句是英雄說的，是啟示，高高在上；後一句是人說的，發自肺腑，與我們血脈相通――

你原來是條完整的魚。很抱歉我出海太遠了。我把你我都毀了。

“你我”就是大魚和老人，也是自然和人。

《老人與海》是一部內涵豐富的小說，認真研讀纔會發現海明威隱匿在文字背後的深思與反省。諸如，由於“出海太遠了”，“就失去了自己的好運氣”――海明威在老人剛剛釣到大魚的時候，就“放下”了一句話，為後面老人的懊惱做了鋪墊――

它選擇的是待在黑暗的深水裡，遠遠地避開一切圈套、羅網和詭計。我選擇的是趕到誰也沒有到過的地方去找它。到世界上沒人去過的地方。

那麼，可不可以說：“世界上沒人去過的地方”就是――人不該去的地方，何況那裡已經屬於其他生物的天地？我願意這樣理解。我更願意這樣來想像――對於老人的闖入，並捕到了大馬林魚，鯊魚以一次次的團隊進攻宣告了它們是自然的復仇者，冒死奪回被人類掠去的它們中的一員。如果鯊魚會說話，它們就會說：大馬林魚，是我們的兄弟。

我發現：自從老人釣到那條大魚並把它殺死，就一刻沒有感到過快樂，更別提自在了。他一邊為自己鼓勁兒，一邊檢討――

但願這是一場夢，我壓根兒沒有釣上它。我為這事感到抱歉，魚啊。這把一切都搞糟了。

這時，海明威“看到”――老人頓住了，此刻不想朝魚看了――但是，海明威又轉過身去，凝視著那條大魚：它流盡了血，被海水衝刷著，看上去像鏡子背面鍍的銀色，身上的條紋依舊看得出來。

這是對大魚的默哀。

緊接著，老人又自言自語道：“我原不該出海這麼遠的，魚啊，”他說，“對你對我都不好。我感到抱歉，魚啊。”

當鯊魚退去，搏鬥結束之後，老人再一次逼問自己“那麼是什麼把你打垮了”這個問題――

“什麼也沒有，”他說出聲來。“隻怪我出海太遠了。”

這是老人在說話，更是海明威在說話――這個時候，他需要表明立場――可以原諒他冒然出現在老人的身前了。

越來越覺得《老人與海》有太多的東西隱喻了海明威的生活觀、價值觀，還有如何纔是“好樣的”之“相親相愛”。讀小說，也是在讀作家，還是在讀自己，相互銓鏡就有了辨別與認知。也可以說，小說在“讀”之外的某個地方，儼然塑造了生活的某些方式與形態，或在點醒迷夢，或是感召同路人。這就是文學對生活的參與吧――我自以為――是的。

有些時候，認真對待小說就是認真對待自己和人生。

■ 二

海明威對於人類“出海太遠了”的感嘆早就發聲了，隻是聽到的人不多。

海明威是寂寞的。

海明威早期的小說《後一片清淨地》中，尼克和妹妹來到了一片“見不到一絲陽光”的老林，妹妹忍不住說――

“我從沒有到過這樣的森林。”

“這一帶也就隻剩下這麼一片原始森林了。”

“我們要在這林子裡走很遠嗎？”

“路相當長啊。”

後來，尼克告訴妹妹，“……從前的森林都是這樣的。這片森林怕是眼前還留下的後一方清淨地了。這兒是從來沒有人來過的。”

小妹說“我喜歡從前的日子……”，後來又說“這樣的森林使得我覺得心裡虔誠得不得了”。

確實。因為“這兒是從來沒有人來過的”，所以覺得“虔誠”，所以連“大教堂都造得有這樣的氣氛”。

海明威時刻警惕人的“界限”，盲目超越必遭懲罰。

《過河入林》中，坎特韋爾上校與好友在總結一次戰役時檢討“我們走得太遠了”；好友更是直截了當，是“走過了頭”，之後又補充說“人人在犯錯誤之前都很正確”――這是為錯誤辯護還是無奈，抑或一種宿命時刻等待著人類步入謬誤之途？

其實，在《老人與海》中，海明威多次留下了“暗示”，隻是過於隱晦而被忽略了――

東方天空布滿了雲，他認識的星星一顆也不見了。他眼下仿佛正駛進一個雲彩的大峽谷，風已經停了。

顯然，老人闖入了陌生的海域，指引他航程的“星星”便被雲彩隱沒了，“一顆也不見了”。

這就是懲罰。

後來，海明威用那句“雙重格言”為老人鼓勁兒，老人還是無法阻止鯊魚的進攻，感嘆自己“太老了，不能用棍子打死鯊魚了”，盡管他還有“槳和短棍和舵把”，“還要試試”，但被鯊魚打敗已是不爭的事實……當他手中再也沒有“武器”時，“他明白他如今終於給打垮了，沒法補救了”。

為什麼被“打垮了”？

被動物打敗的聲音不隻來自海上，還發自非洲的青山。《非洲的青山》中有一次狩獵，當他們被一頭打傷的公貂羚弄得精疲力盡之後，海明威感嘆――

我們被打敗了。

認識到被動物打敗了，海明威放下獵槍，思緒恬靜、溫和而寬容――

我會看見水牛在它們生活的地方喫草，當大像從山裡出來，我們會看見它們，看著他們踩斷樹枝而不必開槍，我會躺在落葉裡，看到捻到外面來喫草，絕不朝它們開槍，除非我看見一頭比車廂裡的這頭更好，我不會再整天去追蹤那頭肚子上已經受了重傷的公貂羚，而是躺在一塊岩石後面，注視著山腰上的它們，久久地看著它們，使它們從此永遠逗留在我的腦海裡。

海明威深深地陷入思考，不像一個小說家，而像一個充滿憂患意識的思想家――

我們一旦到達一片大陸， 這大陸就迅速變老。……砍下樹木，抽干河水，……一個地區會迅速衰竭……機械不可能再繁殖，也不能使土壤肥沃，它喫的是人們所能種植的。一個地區應該是我們發現它時的那個樣子。我們是闖入者，等我們死後，我們也許已把它毀掉，但它仍然會在那裡，而我們不知道接下來會有什麼樣的變化。

是的，海明威――老人――我們――是闖入者，等我們死後，我們也許已把它毀掉……

回過頭來再看《老人與海》，你是否看到：在老人與天氣、老人與大海、老人與大馬林魚、老人與鯊魚對峙、對抗、妥協的後面，乃是人與自然應該和諧相處成為“親兄弟”的反省、勸誡和守望。

如果我們面對動物和自然總是握著魚叉、槍，開著挖掘機，終就會將自己的白色脊骨，留在海灘上，隨著潮水起落、搖擺，直到被時間湮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