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側坐莓苔
二月二 3 
三月三 8 
學 校 13 
月亮粑粑 18 
挑豬菜 22 
放 牛 28 
鄉野上的甜潤 36 
初 夏 42 
劃龍船 47 
黃梅天 52 
“鬧”田缺 57 
逮泥鰍 61 
摸老蚌 65 
捉螃蟹 70 
放卡子 75 
龍弔水 79 
車 水 83 
玩 水 88 
嘰哩子叫 93 
螢火蟲 98 
乘 涼 103

（二 ）長日悠悠
走家婆 111 
養媳婦 116 
大奶奶 121 
小白菜 126 
大 頭 131 
小木匠 135 
打鐵兩兄弟 140 
船拐子 145
渡 船 151 
豌豆花 156 
金櫻子 160 
南瓜花 164 
雞頭菜 168 
水紅菱 172 
喜 鵲 176 
黃師娘 181 
燕子回舊巢 185 
發棵鳥 189 
打魚郎 193 
小麻雀 197 
水葫蘆 202 
紡織娘 206

（三）季節之外
老鼠子啃鍋蓋 213 
黃鼠狼 218 
扯鬼經 223
戲 臺 229 
忙 喜 234 
馬 桶 239 
蓋 屋 243 
撈塘泥 248 
賴尿鬼 252 
剃 頭 257 
推 車 261 
貨郎擔 265 
吹糖人 269 
過 年 273 
花 燈 279 
龍 燈 283 
馬燈和羅漢燈 288 
後 記 在我們的童年裡 293

後 記 
在我們的童年裡
往事悠悠，歲月遠去。童年的歌謠，承載了太多關於鄉村的記憶，有時偶會觸景生情，在夜深人靜時輕輕哼起，竟是一點沒有荒腔走調……然後，默默地咀嚼，回味。 
是我老了嗎？這麼容易懷舊，連散沉心底的兒時韻調也能嘮嗑成一本書！ 
事實上，這本書中每一首童謠，都是一個按鈕，一按下去，那已遠逝的童年，那純真質樸的童年，一下子就來到了眼前！ 
藍天下，孩子們勞作著，玩耍著，口裡唱著胡亂的歌謠 ：“可憐又傷心，撿個蘿卜大空心！”“天下太平，你輸我贏 ；一哭一笑，蛤蟆上弔。”“腌雞腌魚莫腌我，土地廟前點把火 ；狗砍柴，貓燒鍋，老鼠炒菜笑死我！”“麻雀子，三根毛，請你下來喫毛桃 ；毛桃沒開花，請你喫黃瓜 ；黃瓜沒落地，請你瞧小戲 ；小戲沒搭臺，請你摸小牌 ；你也沒錢，我也沒錢……關起門來好過年。”那是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無限豐饒醇厚的鄉間往事，一種原生態的曾經與我們水乳交融的生存方式。 
稻與荷隻隔一條田埂站在各自的水裡，到處都是充滿生機的泥土、作物、陽光，和它們共同釀造出來的芬芳。而夜晚，地裡的蔬菜會把月光排成一行一行的。許多如我這個年齡的有鄉村背景的人，記憶深處，應該都停留著一些熟稔的景像 ：水塘清亮，炊煙裊裊，濕漉漉的苔蘚依偎著空腹的樹洞，鳥雀飛進流雲，圩堤倒映河心……有個像極了自己前身的孩子，正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他折了一段柳枝，用小刀削下一圈嫩皮，做成柳哨，銜在嘴裡，有一股清甜的味道，吹著吹著就到家了。
“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個洞，洞裡有隻狼，朗格裡格朗，鼕瓜瓠子湯……”記憶童謠，真的是歷經塵世之劫的我們重返無憂童年的一條好途徑呵。 
童年裡的鄉村是有氣息的，那是一種飄蕩在鄉野之上蓬勃的、鮮活的、希望的、成長的，也包括死亡的氣息，比如在二月二、三月三和小滿芒種的初夏日子裡，這種氣息就愈發濃重。牛哞朝露，蚱蜢亂飛，雞鳴低桑，狗吠靜夜，還有美妙的鄉歌……浸潤在鄉村氣息裡的孩子們，質地純良，任何一點事物都能占據他們全部的內心世界，並帶來充滿其間的智慧的啟迪。從他們身上散發出的生命的自在性，和放任在歌謠裡那些無釐頭的附會比擬，足以撫慰當今的我們因為缺少對土地和作物的親昵而變得越來越貧瘠的心靈。 
我寫男孩西寧的時候，滿心溫存，寫他和小伙伴們勞作、遊戲和讀書的場景，還有年節裡的熱烈鬧騰。四季變換，一路風景，有童真，有拙樸，有快樂，當然亦有金黃油菜花濺起的漫天彩霞裡的擔心和傷痛。其實，西寧就是我本人，隻是我更年幼一點就從古都西安來到江南鄉村，同樣都是緣於父親遭逢的政治阨運。 
就像我總是對繁星密布的鄉村夏夜滿懷眷戀和敬意一樣，同樣敏感而略帶憂郁的西寧，讓我找到了一個稍有距離的自敘的位置，並且找到了潛伏於自己性格中的某些傾向的淵源。正是借用西寧的視角，看到了孩子們樂此不疲的生命狀態，感知了鄉野的神奇與曼妙，同時也感知了生命的成長與成年人世界的變動緊密相連。 
孩子們的卑微，並未削弱他們生長的力量和內心的豐潤……起碼，他們一起開心地唱著歌謠，就不會孤獨與迷失。我是有意讓文字回到一種天然的狀態和純粹的生命氣息裡，用的都是白描手法，清淡，平緩，本真，而又不掩濃郁的江南情致。 
轉起那個老舊的陀螺，仍能旋騰起一生中質樸和美好的光影。我傾情憶寫童謠裡的鄉村往事，既想通過文字留住一些曾經無限豐饒的風物景像，也是為了更集中更具體地釋放地域文化的能量。與江南這片土地脫不了干繫，與江南的文化血脈相連，確實很幸運 ：有根，有源，有氛圍，有依戀與寄存。天時地利，讓人心動！
鄉村是農業社會的，而城市是工業社會的。生活在今天的孩子，基本上沒有野地裡的歡鬧，沒有蛙鳴陣陣、繁星密布的故鄉了——故鄉不是一個簡單的詞語，而是由一個個特別具體的物像及生存場景構成。隨著歲月的流逝，身後沒有了故鄉的他們，就很難有故鄉情結，更不會有難以排遣的鄉愁。我不知道這是現代化進程的必然，還是心路歷程的悲哀？ 
“天上星，地上釘，釘釘拐拐掛油瓶 ；油瓶漏，炒黃豆 ；黃豆香，炒紫姜……”但願我的這些文字與記憶，不是對那個愈去愈遠的江南鄉村的後的回眸。

吹糖人

小伢小伢，
偷米換糖，
你不帶我喫，
我不帶你玩……
天冷的時候，看見高佬挑著吹糖人的小擔過來，就有人唱起換糖歌。高佬本來就姓高，家在哪裡不知道。他總是撂著兩條長腿走村串鄉滿處兜攬小孩子生意，所以人們根據他的外形特征不喊老高，而喊高佬。高佬隻要把擔子往渡口或村頭一歇，身邊頃刻就鬧哄哄圍了一大圈孩子。高佬支起家伙，就像變魔術似的，用嘴一會兒吹出個頭插雉翎的穆桂英，一會兒吹出個一百零八將裡的李逵或是花榮……大家可被他耍獃了，對他有著說不出的佩服。 
高佬挑的那副擔子，一頭是個工作臺，臺子一側豎個稻草把子，上面插著許多糖人。擔子的另一頭是一個帶架的長方櫃，櫃子下面有一個半圓形的開口木籠，裡面有一隻小爐子，爐子上架一口小銅鍋，下面不溫不火地燃著鋸木屑，以便讓鍋裡的糖稀始終保持適當的溫度，變成稠稠的軟化狀態。高佬做糖人的絕活不在於捏，而在於吹——“姓陶姓姚不姓高，姓高吹大泡（泡，音‘拋’）”。你看他像大蝦一般弓起腰，支使著長臂，撮一塊糖稀含進嘴裡，然後就很滑稽地伸出兩手左一下右一下拍打自己的腮幫，朝你眨眼睛，翻眼白，做出很為難、很喫力的樣子……這都是他的搞笑前奏，為的是聚集人氣。真實操作時，糖稀是不含嘴裡的。 
他從小銅鍋裡揪出一團糖稀，捏成空心湯團，三兩下一抽，就抽出根空心的小糖管子，猛地折斷，馬上用嘴叼著管子斷頭處朝裡面吹氣。糖稀像氣球一樣，越吹越大。 
高佬一邊吹，一邊不停地拉扯那團糖泡泡，變成所需要的形狀。這拉多少，朝哪個方向拉，就決定了基本造型。比如，吹一隻老鼠，泡泡就要拉得長一點，再向上翹一點，讓老鼠的肚子顯得特別肥大。有時吹出個偷油的老鼠，拖著大大的油葫蘆，葫蘆口邊上還扒著一隻小老鼠……再不，就是天鵝下蛋，一隻長頸子彎彎的天鵝，後面掛著一個大大的蛋。 
萬一吹出來是個非驢非馬的東西，他也會臨場發揮，現謅現編，管它叫玉兔、叫鹽老鼠（蝙蝠）好了，口裡還嗚哩哇啦唱著俚語小調，變著嗓門念戲文對白。比如，吹出了一隻公雞，他就唱 ：“小花雞，上草堆，爹爹拿棍打，奶奶揎毛衣。”若吹出的是小狗，唱的便是 ：“哈鼻子狗，順牆走，我沒挨它，它咬我一口。”說高佬吹糖人的嘴頭功夫好，不光是說他能吹出這樣那樣的物形，還得連帶能說會道哄小孩的噱頭。再說，他還可以用一把細柄銅勺對產品做些深度加工，讓那些小狗、小老虎看上去有鼻子有眼睛，活靈活現。 
高佬拿手的是吹孫悟空，因為這款糖人好看又便宜，受大家歡迎。豬八戒也不錯，連孬寶凡火都曉得豬八戒肚子大，用的糖稀多……他結巴著對西寧說 ：“豬……豬八戒，劃……劃算啦！”還有一款孫悟空，吹好後等冷卻了，在猴背上敲一個小洞倒入少量黏稠的糖漿，再在猴屁股上扎一個小孔，讓糖漿慢慢地流出來，下面用一個也是糖稀做的小碗接著，可以連糖人及小碗一同喫掉——這套玩藝兒稱作“猴子拉稀”，更受歡迎，不過價格貴一點，要一毛五分錢，也可用五六個牙膏皮來換。於是就有人鼓動跟貴把家裡沒用完的牙膏擠出，拿來換糖人喫……結果，當然是嘴巴受用，皮肉喫苦，他娘“蹚炮子子的”“洋炮銃的”罵了好多天。 
高佬有一個致命弱點，視力不濟，一雙紅紅的眼睛給倒睫毛戳得老是眨巴眨巴的，所以小七子、三矮子等人經常瞅空偷他小火爐上的糖稀。得了手便跑一邊去，但到自己手裡，怎麼鼓搗，連個癩癩蛄子，哪怕一個氣泡泡也吹不出來……三弄兩弄，糖稀就干成了糖塊，後，那甜滋滋的糖塊當然又在口中給弄沒了，全變成口水咽下肚。 
有一陣子沒見著高佬，待再次出現，西寧發覺他那副擔子有了變化。擔子一頭原來的工作臺上加添了一個轉盤，花上兩分錢，就可以隨手轉動盤上的指針，指針下面是一連轉二十個格子，五個紅格，五個空白格，另外十個格分別寫著“孫悟空”“沙和尚”“穆桂英”等。當指針停在盤中紅格上，兩分錢就退還給你 ；指針停在寫著字的格子上，就可以免費得到這個糖人或糖動物，高佬立馬給吹出來 ；若是倒霉指到空格子上，也不必傷心，空門也有安慰獎，高佬就拿一根小麥稈的管子插到一個糖漿瓶子裡，讓你吸溜一大口甜甜嘴，這就叫“空門吸糖漿”……原來，這是高佬從外地學習來的一種類似輪盤賭的先進經營模式。 
是雞是鳳，是蛇是龍，要想賭一把，就看你手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