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分  路上的風景                  
與醫院的緣分 / 002
熱鬧的訪客團 / 005
不好的消息 / 008
無敵金剛老媽老爸 / 012
次化療 / 015
吐槽一波新加坡的住院體驗 / 018
暈乎乎在北京 / 023
基因檢測到底是個啥？ / 028
平躺著尿尿真的很困難啊！ / 033
移植前的查體來得如此猝不及防 / 037
“移植倉”到底是個啥？ / 042
在“倉”裡，我遇到了喫的問題 / 051
“移植倉”減膘計劃宣告失敗 / 055
老天，請賜我一個安穩覺吧！ / 060
一場很“抓馬”的病毒戰役 / 063
3個月急排期裡我都干了些什麼傻事？/ 068

第二部分  我也曾很抑郁呀！            
剃  度 / 076
病  友 / 079
我的孩子們 / 083
快樂，還是幸福？/ 088
我也曾很抑郁呀！/ 092
和年輕的乳腺癌患者說兩句掏心窩子的話 / 097
幾種病人 / 099
今天，讓我們來聊聊死亡焦慮 / 103
2018年10月8日，寫在我的重生日 / 109
我是一個和美無緣的孩子 / 113
你心裡住著誰？/ 117
當我們回答“你來自哪裡”時，我們在回答什麼？ / 123
邱晨的“喪”，馬東的“悲涼”，李誕的“不值得”纔是
生活的真相 / 127
你何曾抓住過時間？ / 133
清明祭 / 137
我隻是希望你即便獨自一人，也能過得好 / 140
什麼東西隨著疾病而來，卻在目光中隱形 / 145
在病中 / 154
病友訪談（一）：白血病等於“格列衛”？你真的了解白血病人嗎？/ 158
病友訪談（二）：中醫或西醫？我們非得選一個嗎？/ 165
病友訪談（三）：一朵與排異抗爭的16歲向陽花 / 171

附錄  溫暖和愛                        
一個即將在“移植倉”裡度過的生日 / 182
你有治愈別人的超能力  柯基小簡/ 186
GET AWAY！癌細胞！ 大雁姐姐/ 188
又見筱慢  海豚姐姐/ 195
現實殘酷，而你的靈魂天真而純粹  千  木/ 200
媽媽日記  陳京文/ 204
爸爸日記：你在“倉”裡，我在“倉”外  李茂興/ 211

序
在北京這個景點和新聞都過於集中的巨無霸城市，什麼都大，如果有什麼事非得進京辦理的話，往往不是中了“大彩”就是掛了“大彩”，來開的會必是大會，來領的獎必是大獎，來辦的案必是大案，來治的病必是大病……你就待在這城市哪兒都不去，也能在這部《京華風雲》大片裡輕易閱盡人世滄桑、起落沉浮、生死榮辱。
在某個夜晚，筱慢個人公眾號裡突如其來的一篇文章——《不好的消息》，硬生生砸在了我的頭頂上，讓我半天回不過神來，不給我半點喘息的時間。就在頭天晚上，我還跟這個專業同道在微信上討論“差點兒結婚/差點兒沒結婚”為什麼是反義，“差點兒離婚/差點兒沒離婚”為什麼是同義；就在頭天的白天，我還在漢語國際教育碩士課堂上分享筱慢剛出爐的幽默文章《教了“歪果仁”以後，我覺得我說了個假中文……》，看到這個統計學出身的中國人教外國人學中文的吐血經歷，我的學生們笑得差點兒噴飯（跟“差點兒沒噴飯”什麼關繫？）。
7年前，在我們學校附近的北京大學腫瘤醫院，我時隔20年再次見到了中學班主任老師——筱慢的媽媽，也見到了似乎從當年蹣跚學步瞬間長大，卻又重新像嬰兒般躺倒在病床上的筱慢，久別重逢，卻有驚無喜。7年間，看著她一次次來北京，乳腺癌治療和復查結果越來越好，並且已經踏上了正常的工作生活軌道，在新加坡謀到一份不錯的教職，而且離她鐘愛的文學夢越來越近——成功申請到香港中文大學的文學碩士就讀資格，心下十分慶幸：總算吉人天相，有驚無險啊！
可是，人們永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先到來。生活遠比我們想像的險惡，在暫時的風平浪靜之後，你不知道下一個撲面而來的會不會是致命的巨浪。就在那個突如其來的夜晚，天上又掉下個白血病！我拼命地抹眼睛，試圖證明不是淚水模糊了手機屏幕，而是我的眼睛開始老花看錯了。可是我終於明白了什麼叫“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有一些東西是我們永遠無法操控和超越的，譬如時間，譬如病魔，譬如命運……
經過艱難的次化療，待血像穩定後，筱慢從新加坡再度轉院到離我家很近的北京大學人民醫院，並決定做價格高昂、恢復期漫長，但是有希望絕處逢生的造血干細胞移植。這是一場持久戰，我們也因此有了更多的交集。
我將相關的朋友拉到一起，組建了“關愛筱慢北京行動”微信群，希望可以幫到她。可是很快就發現，我們所能做的是多麼有限，我們甚至都不知道可以說什麼。疼痛是一種錐心的私人感受，它讓帶有公共性質的語言溝通變得困難。我不能知你的疼，正如你不能做我的夢。叫她“忍耐、樂觀、堅強”？對一個苦難中的人，這樣的話到底是安慰，還是殘忍？沒有什麼比讓一個人在患病時學習忍耐更困難，世界上沒有什麼比他們的痛楚更確定。這痛楚令病人的世界縮小到隻有身體的大小，或者讓身體膨脹到充滿整個宇宙。安慰她“好人一生平安，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憑什麼有這麼大的把握？是大夫還是上帝劇透給你的？這種毫無來由的相信流於空洞，顯得不著邊際，更像是一種自欺。我發現，在苦難面前，我們集體失語了。
我們從小被教導了各樣的“人生觀”，卻從來沒學習過“人死觀”，白岩松說“我們從來沒有真正的死亡教育”。我們的文化對“死亡那不便言及的氣味”（W.H.奧登）總是避之唯恐不及，因此也很少有真正意義上的生命教育。學者劉小楓將中國文化定位為一種適性逍遙的“樂”感文化。所謂“樂”感文化，用港臺劇裡的金句來說就是“做人呢，重要的是開心”。相應地，朋友圈也有了各種曬，曬業績、曬獲獎、曬恩愛、曬美食、曬孩子……但很少見到曬失業、曬離婚、曬家暴、曬傷口、曬眼淚的。用各種撓人心肺的段子消磨對苦難的無奈和恐慌，用“雞血橫飛、雞湯滿盆”營造一種人人唾手可得的成功學的海市蜃樓，從而實現背後一次次完美的公眾號商業化運作。那些捂著被子哭不出來的痛楚，那些轟然決堤的悲傷，那些撐不下去的黑暗時刻，都被強裝的淡定和努力營造的堅強生生取代，悄然抹去。隻見天上輕盈飄來五個字——“那都不是事”。在樂觀堅強的面具下，我們越來越身手不凡，也越來越遠離真相。
然而，在突如其來的重大苦難面前，一切人造的歌舞升平都頓時血色盡失。苦難暴露了我們內心真實的光景，讓我們在失去的時刻重新評估過去，在跟死神的對陣中學習生命的功課。它把我們那些並不存在的“皇帝的華服”一件件褪去，暴露出赤裸的真實：你在哪裡尋找生命？你在哪裡尋找意義？你在哪裡尋找希望？
有人說，人性不是用來考驗的，不信你去醫院看看，那裡的無影燈能毫無遺漏地照透人間冷暖、世態炎涼。生命的開始，在醫院；生命的盡頭，也在醫院。在這距離生死近的地方，每天都上演著生離死別的悲歌、金錢與良心的較量、溫情和殘忍的交織，甚至愛情和親情都可能露出它們不堪的破碎底色。病痛帶給我們生理上的劇烈傷害，帶來面目全非的丑陋，帶來經濟上的貧困，帶來他人的輕視，帶來親人的吵架，帶來戀人的離開，它刺傷人的自尊，甚至帶走至親的生命。
然而，荷爾德林說：“哪裡有危險，哪裡就有拯救。”苦難不是結束，而是一個新的開始，因為苦難能讓我們去尋找真正可靠的力量。正視這些痛苦，恰恰是真正喜樂的起點。苦難本身沒有意義，但克服和戰勝苦難可以提升苦難的意義。陀思妥耶夫斯基說：“我隻擔心一件事，就是配不上自己所受的苦難。”我們愈是能接受生命的本然，就愈發能得到內心真正的安寧。
加拿大醫學家威廉·奧斯勒（Willion Osler）說：“一個好的醫生治好這個病，一個好的醫生治的是這個生病的人。”醫心比醫病更為重要，很多癌癥病人是被嚇死的，突如其來的疾病會讓失去掌控的心變得前所未有的脆弱和恐懼，恐懼會加快癌細胞的吞噬速度。經歷過苦難的人並不天然能成長為有智慧的人，苦難帶給我們的痛苦、掙扎和迷茫極易產生新一輪的抱怨和苦毒，從而成為傷害自己或別人的利器。然而，有些人自己受了傷就更能體會別人的傷痛，他們不僅能在自己所受的傷害中成長，還可以因著這樣共同的際遇，在別人受傷時給予共情、安慰和新的看見。哪怕肉身幾近瓦解，病者的心仍然充滿著生命力，甚至有餘力慈悲地回饋。
筱慢把她與癌共舞的生命歷程跟她的文學自修課程結合起來，便有了《奇跡遊樂場》一寸一寸疊高的文字。隨著她個人公眾號的影響力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的癌癥患者進入筱慢的“遊樂場”尋求力量。他們都是筱慢同舟共濟的難友，她能真切理解他們的痛苦、恐懼和絕望，這是一般健康人很難與病患建立起來的共情。古人說，“詩可以怨”，文學的情感功能就是釋放和治愈悲傷。痛苦鍛造了筱慢的憐憫和寬廣，使她的生命之杯滿溢。筱慢的文字裡，並沒有塑造出一個頂天立地的抗癌英雄，我們也看不到高大上的道德榜樣，她用看似輕盈實則千鈞的筆力艱難消化著自身的不幸，認真掂量每一滴眼淚的分量，或赤裸裸攤開內心的破碎，或用笑聲包裹住尖銳的疼痛，她的筆觸進入傷害之處、痛楚之地，與悲慘的人同呼喊，與孤單的人同傷悲，與哀哭的人同哀哭，讓讀者一邊流淚，一邊被治愈。
其實，與“癌”共存是每個人的生存常態，我們每天都需要跟各種看得見的“癌”（外在的苦難）和看不見的“癌”（內心的苦毒）作戰。所以也可以說，這些文字治愈的遠不止病患。
對抗疾病絕不是一個人的戰鬥，每個人的生命都隻是愛的生命鏈上的一環。人活著，就是被需要。有人因你的存在而快樂，有人因你的離去而倍感荒涼，你就不能隨意撒手而去。孤獨比貧窮更可怕，冷漠纔是這世上無藥可醫的絕癥。“癌”與“愛”中間隻隔著一個聲調的距離，轉換有時隻在剎那之間。本書中收錄了筱慢親人和朋友的幾篇文章，字裡行間除了對筱慢得癌的痛惜，更多的是滿溢的溫暖和關愛。病痛早已將筱慢的親人和滿世界的朋友用愛相連。
此時窗外，除夕的鞭炮已經炸開了歲暮的沉沉暗夜，喜慶的對聯溫暖著人們喜憂參半的生活，大紅“福”字用熱血呼求著福祉的降臨。幾千年來，即便是在寒冷的時刻、貧窮的日子、困惑的瞬間，我們民族也從未對春節失望。在這個孕育希望的時刻，卸下一年裡所有的疲憊、迷茫和落魄，重新啟動人生的程序，加載人間的溫暖、愛意與祝福，向著喜樂豬年進發。朋友圈又發新春勵志段子了：做豬呢，重要的是開心。 

鄒立志
於2019年2月4日除夕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