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以文學的眼光讀蔡兵的畫
宋海年
我無法細數蔡兵的頭銜，也無法細述蔡兵的藝術成就。當我試圖以文學的眼光讀《蔡兵現像的啟示——版畫作品集》《蔡兵現代中國畫精選》《中華文化大使》等畫冊時，奇跡出現了：所有的畫呈現出了詩歌、散文、小說或其他文學樣式的況味。點與線，猶如詩歌之字與句子；色塊與空間，如若小說段落與章節；剛柔或飄逸，又恍若散文之氣韻與文理。當然，還有畫面所呈現
的故事。
這無疑是獨特的閱讀之旅。
先讀蔡兵的版畫《漁歌》，是因為他成名於版畫。1931 年，內山嘉吉應魯迅之邀，在上海開辦木刻講習所。1977 年，年輕的蔡兵在上海錦江飯店拜識內山嘉吉，從此成為忘年交。此後，蔡兵的版畫以琳瑯滿目的種類和創新技法蜚聲海內外。他獲得中國版畫家協會“優秀畫家”稱號和“魯迅版畫獎”，他首創“玻璃彩印版畫”獲得中國專利局發明專利，他當選挪威國際版畫展獲獎評委，並獲英國劍橋“世界傑出人物成就獎”。
回到《漁歌》的閱讀上。《漁歌》是套色木版畫，整幅畫面在藍色基調的襯托下，定格於漁民鋪撒漁網的一瞬間。天海之間，漁舟、漁人、漁網，陰陽合一；凝眸細讀，手持雙槳的漁家女，撒網的漁民，漫天怒張的漁網像盛開的巨大花卉——漁網占據了中心畫面，三千多個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網眼，因網線的細致流暢疏密松緊而渾然一體；網眼之間，色塊若有若無，無則透明的藍，有則色暈漸變有序或遙相呼應。以文學的眼光，於詩情畫意之外，讀出的是一曲漁歌：悠揚抒情的旋律，海浪般漫卷而來，雖無聲，勝有聲，雖無字，木刻之刀，刀刀如字——歌唱勞動，歌詠愛情，歌頌新生活。《漁歌》一經問世即引人矚目：被國家領導人作為禮品贈送給法國影星阿蘭 · 德龍，先後入選多個畫展和畫冊，並為國家美術館收藏。
蔡兵並不滿足版畫上的成就。其實，當他在版畫上獨樹一幟的時候，已經於 20 世紀 70 年代嘗試現代中國畫創作。對此，他說，藝術貴在不斷探索與創新。蔡兵的現代中國畫，在借鋻西方繪畫抽像思維和空間想像，粗線條和大色塊素外，注重吸收中國古代的彩陶文化、漢代的畫像石與畫像磚代的石窟、道觀壁畫、敦煌莫高窟素。在東西方繪畫藝術的微妙契合處，蔡兵於抽像與具像，似與非似之間，神似地呈現了中國哲學意境，並於審美的形神、氣韻和抽像中，蘊涵了現代東方文化精神。蔡兵現代中國畫的“融”藝術，猶如文學之流派，獨領風騷。
且讀《水鄉情懷》：憑欄處，毗連的瓦屋臨水而築，門窗戶壁，燈籠石橋，恍若靜物。兩岸人家，唯見紅衣舟人搖櫓而來，槳聲近，綠波晃醒一水春夢。畫意詩情，恍如一篇靜動呼應、情景交融的抒情散文。
把畫讀出小說情節的是《上海石庫門》。視角居高臨下，由線條和色塊構成的房子層層疊疊，屋脊鱗片般連綿起伏，豎起的老虎窗則像瞭望臺一樣成為城市之目。在近處，隱約可見一紅衣女子臨窗而立，持壺為窗外的盆花澆水。我突發奇想，居住在上海石庫門的年輕女子，該有怎樣的生活光景，演繹著怎樣的旖旎故事——而在她背後，屋檐下所有的窗戶沉寂不語，像背景一樣定格在上海日常生活的風情中。到了《上海之夜》，我們看到的是現代都市大格局。大色塊構成的高樓大廈，與其說不見一人，不如說城市人都隱藏在建築物之內——夜色中的璀璨霓虹，物化的欲望之城，掩蔽了喧囂。故事延伸至《法國老街》。有尖頂的閣樓，懸掛於店前的圓形燈箱招牌，高高低低的老式鐵制燈盞。法國小鎮人頭攢動，倚牆而立的街頭音樂人，行囊隨身的悠閑旅人，湧入小巷深處的紅男綠女——異域的塵世現場，風物人情，各自呈現的又是怎樣的奇聞傳說？
一幅《詩中的小舟》，讓我詩情乍湧，草就一闕短句：一樹斜出正綠水，又逢花色堪折枝。山低湖泊近，帆過風輕時。岸邊影雙，相擁成連理，別也依依，見也依依。
蔡兵近期創作的《上海印像》，畫面呈現的是蔡兵少年時期對老上海的印像：有軌電車、紅綠燈、指揮交通的警察、跳舞廳、銀行、百貨大樓以及廣告，所有這些，無不來自他 40 年前對老上海史料的速寫。
蔡兵的速寫功底不同凡響。周遊列國或遊覽祖國各地，他喜歡隨身攜帶速寫本，所到之處，興之所至，將攝入眼中的景物一一描摹。他的許多作品正是在積累的速寫中提煉而成的。畫家的速寫本類似作家的素材本，不同的是，畫家速寫的是景物，作家記錄的是見聞。
藝術在本質上是相通的，筆意之點、線、面，著色之墨韻與色質，意蘊之動、靜、明、暗——蔡兵融西洋畫的抽像思維和空間想像，把粗線條和大色塊運用於傳統中國畫創作，在油畫、水墨、版畫、水彩等相鄰藝術的微妙契合處，表達東西方繪畫素，創立了別具“融”這一藝術特質的現代中國畫。
由此我想到當下的中國文學。就小說而言，既有傳統小說敘述故事的本土內核，又有西方現代小說的文本表達。而塞尚、凡 · 高、畢加索、馬蒂斯之於蔡兵，猶似詹姆斯 · 喬伊斯、卡夫卡、馬爾克斯、羅伯 - 格裡耶之於中國作家。
本書分為藍色時期、綠色時期、黃色時期、橙色時期和紅色時期。藍色時期，是他展現繪畫纔華的萌芽階段。綠色時期，是他對繪畫世界充滿綠意蓬勃的憧憬。對他而言，黃色時期是他軍旅生涯藝術處女航的顏色。橙色時期呢，可以理解為理想與成功之間的過渡色。紅色時期，蔡兵迎來了繪畫生涯的輝煌期。
從童年走向少年，從青年走向中年和晚年。蔡兵繪畫無數，70 餘年的藝術人生，超越了文字乃至畫面所能呈現的所有故事。
在中國畫走向現代化，現代中國畫走向世界的旅途上，蔡兵是堅定的跋涉者。
